第48章 杀你
雅间外表陈旧、破烂，但内在却近乎于天堂般的典雅奢华。无论布局、陈设、装饰都给人一种观赏不尽的感觉，正如同败絮在外，金玉其中。
地面铺上一层崭新的紫色缎子，金丝楠木打造的桌椅，没有半点破损与划痕，桌上摆放着纯银酒壶以及玉质酒杯，墙上挂着五六副字画，均是名家手笔，有王羲之、陆机、谢灵运、吴道子，其中居然是郗璿的书法。
郗璿乃郗鉴之女，王羲之之妻，著名的才女，尤擅书法，有女中笔仙的美名。
房间干净整洁，纤尘不染。
窗口挂着两串风铃，有风吹过，风铃发出悦耳的响声，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悠闲感觉。
无论谁也很难想象这个外表破旧的雅间，内在居然会如此风雅、豪奢。
陈安也没有想到。
他有些吃惊，先前他也在这雅间待过，在他记忆中这里是个破旧的地方，和大堂唯一的区别也只是有墙壁隔开罢了。
陈安道：“我来过这里，这里原本好像不是这样的。”
霍天青道：“原来不是，我来了以后将这里变成了这样子。”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雅间。
陈安道：“你为什么要将这里变成这样子？”
霍天青为陈安拉开椅子，然后自己也坐下来，提起桌上纯银酒壶，将紫色的波斯葡萄酒到入玉质酒杯，将一杯推到陈安面前。
这时，他才开口道：“因为我打算在这里请你吃饭，而这一顿饭和一般的饭不一样，所以一定要精心准备，做到最好。”
霍天青举杯，一饮而尽，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愉快的笑容。
陈安问道：“这顿饭和寻常的饭有什么区别？”
霍天青道：“至少有一点区别，这顿饭以后，我们中有一个人大概永远没法子吃饭了。”
人当然要吃饭，不能吃饭的人只有一种：
死人。
陈安不笨，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原来这顿饭不是好饭，这次请客是场鸿门宴。
一般人这个时候已慌了神，或许已想方设法打算逃离这里，可陈安没有。
陈安坐着，好好的坐着，脸上一点变化也没有，非常的平静。
霍天青一直看着陈安，尽管不喜欢陈安，内心却忍不住赞叹，陈安真是他遇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冷静的。
陈安道：“看来这是断头饭？”
霍天青笑了笑道：“好像是的，不过未到结局谁也不知道这断头饭是谁的断头饭。”
陈安笑了笑，道：“谁的断头饭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的这断头饭是否有资格当断头饭？”
霍天青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有资格？”
陈安道：“断头饭就是死囚的最后一顿饭，这顿饭一定会比平时要丰盛许多，好吃许多。你的这断头饭是否足够丰盛好吃？”
霍天青笑了笑，笃定道：“我可以保证这顿饭你绝不会失望。”
“哦，我可是个挑剔的人。”
这个时候陈安非但从容，而且还有心情开玩笑。
霍天青忽然有些喜欢陈安，至少喜欢与他交谈。
霍天青肯定道：“不管你是个多么挑剔的人，这顿饭你一定会满意的。”
房门这个时候打开了。
樊大先生托着木盘，送来了三个下酒菜。
正菜还没有上，下酒菜已上了。
三个菜，虽然只是下酒菜，但色香味俱佳。
陈安品尝之后，问道：“你是不是将阎大老板的大厨请来了。”
这种菜绝非一般厨子做得出。
霍天青道：“原本我打算这么做的，但后来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
霍天青道：“因为我发现了更好的大厨。”
“哦？”
大厨和高手一样，都是很难见到。厉害的大厨就如同顶尖的高手，十分稀少。
霍天青道：“我们天禽门虽然也是个门派，但和江湖上其他帮派大不一样，各有谋生手段，有采药郎、有泥瓦匠，有木匠，有厨子，有商贩等等，他们都有自己的一技之长，凭手艺赚钱。”
陈安道：“看来这里的大厨是你天禽门的弟子。”
“不错，他曾经在杭州最大的酒楼食为天当大厨，五年前回到山西与朋友开了一间五味居，生意很红火，如果我不是天禽门掌门，定然叫不来他。”霍天青满脸笑容，他发自真心为自己的这些门人骄傲。
陈安点点头道：“很好，看来这顿断头饭一定是一顿好饭。”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霍天青也喝了一杯酒。
陈安看着手中的紫色液体，道：“我知道这是葡萄酒，但喝不出是什么葡萄酒。”
霍天青介绍道：“这是来自波斯最上等的葡萄酒，在波斯只有王族才有资格饮用，不过你能喝到这些酒不用感谢我，准确来说我能喝到这种酒要感谢你。”
“哦？”
霍天青道：“这是从霍休那里弄来的。”
谁也知道霍休喜欢收藏美酒，陈安又击败了霍休，当然不必感谢霍天青。
“好酒。”
陈安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霍天青提起纯银酒壶，再次为陈安斟满。
他好奇道：“你似乎一点也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吃断头饭。”
陈安道：“我想。”
但我不必问，因为你一定会告诉我。
陈安虽然没有说出这句话，但他相信霍天青一定明白。
霍天青当然明白，而且也立刻给出了回答，他道：“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想杀你。”
陈安道：“我知道。”
霍休道：“后来你击败了我，我就更想杀你了，因为我还从未真正败过，这一败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耻辱。不过那个时候我还需要你帮我对付霍休，所以不能杀你，但我也下定决心等事情结束之后，一定杀了你。”
陈安道：‘我知道。’
霍休道：“这段时间你在小楼钻研武学，我有想过趁这个机会杀你。”
陈安道：‘这是个好机会，你为什么不动手？’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陈安沉浸在武学的天地，警惕性或多或少会减小，若这个时候下手，机会很大。
霍休道：“我原本已准备动手，可看到一件事，所以改变了主意。”
“什么事？”
“我发现曾困住我们的石门被人卸了下来，我知道他是你卸下来的。”霍天青看着陈安。
“的确是我卸下来的，因为我不想步你们的后尘，被人活活饿死在小楼中。”陈安坦率承认。
“如果石门没有被卸下，我一定会将石门关上，然后将密道填上，让你没有任何机会逃出来。”霍天青叹息道：“知道你将石门卸下，我便明白你虽然沉醉武学中，但一直有戒备，我这个时候对付你，反而会成为你对付我的机会，因此我忍痛放弃了这个机会。”
陈安笑了笑道：“或许你错过了最好杀我的机会。”
“或许吧。”霍天青道：“这段时间我召集了不少天禽门弟子，他们个个都是高手，我打算集合他们的力量，将你杀死在此。”
陈安走进客栈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少高手，因此一点也不意外。
陈安道：“或许这个机会对你来说更好。”
这个客栈虽然陈安待过，可这段时间客栈到底发生了什么，陈安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陈安已失去了地利与人和，一个人在失去了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想要取胜自然困难。
霍天青道：“不过我又改变了主意。”
陈安道：“现在你打算怎么杀我？”
他语气还是很平静，似乎谈论的不是自己的死活。
霍天青最佩服陈安的地方就是这一点，这个人竟似乎完全不在意生死。
霍天青深吸一口气，道：“我打算一个人杀了你。”
陈安看着他，看了很久，道：“你有把握？”
霍天青苦笑一声，举杯饮尽，道：“我如果说自己有必胜的把握，那一定是骗人的，我最多只有四成把握。”
陈安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一个人？”
霍天青郑重道：“因为我是天禽门掌门人。”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担子，这些担子让人没法子随心所欲，也让人必须做某些事。霍天青身上的担子就是天禽门掌门人的身份，他决不能让自己的行为侮辱这个身份。
陈安明白霍天青，因为他的身上也有担子。
他的担子就是师傅薛衣人的期待，他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纵然已不再那个世界，已瞧不见薛衣人，但他必须做到——他不能、不想让薛衣人失望。
房门再一次被推开。
一道道菜肴送上来。
一共九道菜，由九个人一起送上来。
送菜的九人无不是高手，其中便有陈安先前见过的伙计以及简二先生。
其他人，陈安一个也不认识，但是他知道他们都是天禽门的人。
这些人恭恭敬敬将菜送上来以后，均做了一个惊人的动作。
忽然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这才出去。
九个人都出去以后，樊大先生居然也进来磕了三个头。
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每个人的眼眶都已红了，一个秃顶老头甚至眼泪都快流出。
他们是对着霍天青磕头，但走的时候却看了陈安一眼，眼神很复杂，似乎带着一丝丝恳求之色。
他们是什么意思？知道什么？
‘啵’的一声。
霍天青手中雕花翡翠杯粉碎。
他呼吸急促起来，好了一会儿才压制下去，脸上露出笑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与陈安喝酒吃饭。
这真是一顿丰盛的断头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