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抄家捉人
这个新马村三面环江，袁夫人投江之处，正是浔江转弯所在，看似平静，其实底下暗流汹涌，可怜这位夫人，落入江中连个气泡也没冒出，便被江水吞噬。
便在同时，侧面树林里，忽然传出一声短促的悲呼：“娘唔！”
便似刚喊出口便被人捂住了嘴巴一般。
熊百户精神一振，手指林中道：“此必袁逆之子，速速拿了！”
说是林子，其实也不过是石台边二三十棵树木，后面便是峭壁悬崖。
几个锦衣卫要争功，撒了缰绳的猎犬般直扑林内，随即砰砰啪啪的交手声急如密鼓，几人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出。
此刻李长夜已想明白：锦衣卫办差拿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袁夫人之所以果断投江，正是要诱他们下去江边捞尸，林中之人或者便能躲过此劫，可惜孩子见母亲遭难，失声叫出，露了形迹。
熊百户大喝道：“李百户，并肩子上呀！”
李长夜足尖一点，风举云遥掠入林内，只觉眼前一暗，不待适应，便有劲风迎面而至，李长夜也不硬接，将身一矮，脚下移形换位，估摸着对手身量，疾转两圈，抢至对方身后，砰砰两拳打出，拳发半途，陡然而撤，果然呼的一声，对方拧身一扫落空。
他这般出手，乃是不求伤敌，只求牵制，对方这厢招数发空，熊百户已然扑入，大喝一声“看刀”，金背刀凶狠斜劈，李长夜但见一道黑影往侧面避让，立刻踢出一脚，黑影听得风响，无奈向前一蹿，跃出林子。
熊、李两大百户一前一后，一个挥刀主攻，一个查漏补缺，果然将对方逼初林外，还待夺路走时，几个锦衣卫各持兵刃，紧紧守住唯一一条道路。
那人犹豫一下，没敢上前，回头看去，山崖下浩浩江水，别无退路。
熊百户、李长夜先后跃出林子，但见对手是个三十余岁、身形雄壮的汉子，穿一身家仆服色，左手揽着一个六七岁的瘦小孩儿，双眼狠狠盯着一干锦衣卫。
熊百户经验丰富，立刻猜出此人就是失踪的家仆，大喝道：“袁天赦！事已至此，你还要为虎作伥么？”
那汉子咬牙道：“袁督师忠君报国，天地可鉴！可恨昏君无眼、番子凶残，竟落到问剐抄家境地，你说老子为虎作伥？老子还说你助纣为虐呢！”
他说话带着辽西口音，话音方落，一名锦衣卫忽然“咦”的一声，提起灯笼向前照去，旋即喝道：“他奶奶的，这人不是刘伯镪么？你不是早死了么？”
这几名锦衣卫都是京中锦衣卫，拨来李长夜百户所前，自然各有归属。
说话之人紧接着便看向熊、李二人：“二位百户，天启五年柳河之役，时任山海关总兵马世龙误信辽人刘伯镪之言，以为金四贝勒皇太极进驻耀州，麾下不足三百人，马世龙急急出击，中伏大败，损兵折将极多，卑职当时所属小队，曾奉命去查刘伯镪根底，袁逆时任兵备副使，亲告小人曰刘氏死于阵中，因此结案，今日才知竟是被他私自藏匿。”
熊百户叫道：“好啊，私藏嫌犯，看来袁逆通奴罪名果然不假，还好意思叫做袁天赦，他区区袁逆，凭什么赦你！”
袁天赦急得脸上青筋跳动，大叫道：“我当年也是被鞑子设局蒙骗，这才误导了大军，督师知我无辜，这才护我！”
李长夜暗自点头，心想这般说，倒的确是袁崇焕的做派。
世人皆知此人擅杀了大将毛文龙，他也是穿越后做了锦衣卫方知，袁崇焕其实早非初犯，当初在孙承宗手下，便曾直接斩军将，事后也不报告，差点闹出兵变，孙承宗才得知，并怒斥其“未杀不以请，既杀不以闻，其有无激变帖服不以告”，但孙承宗爱惜袁崇焕人才，也并未因此真个深责。
在李长夜看来，袁崇焕乃是典型的实干之人，但实干之人，唯有功勋能够傍身，并经不起丝毫失败，一旦失败，往往便是四面楚歌。
若孙承宗当初给袁崇焕一些教训，袁崇焕捉了毛文龙后，送到京师而非擅杀，也许一切都将不同。
只可惜，没有如果。
飞鼠岩石台之上，双方还在对峙，李长夜开口道：“袁天赦，皇上令我等捉拿袁崇焕家属归京，未必便是要斩尽杀绝，不然又何必数千里往返？径直本处杀了便是。袁崇焕虽有大罪，毕竟曾有功劳，家属们多半只是流放之罪，你若这般反抗，我等动手之间，不小心伤了袁公子，岂不是你害了他？”
袁天赦本来一心拼命，听了这番言语，不由犹豫起来。
熊百户惊疑不定望向李长夜，心想皇上怎么对待这些逆属，你怎么敢妄加揣测？
李长夜扭过头，冲他轻眨一下眼，熊百户这才恍然，以为李长夜是存心欺骗袁天赦，于是跟着说道：“不错！袁崇焕还有许多故旧至交，都在领兵，皇上断案，自然也会考虑他们的情分，袁家小子未必便死，你若带着他顽抗，那才是必死无疑。”
袁天赦愈发犹豫，思忖片刻，神情坚定起来，低头在那孩子耳边说了两句话，大声道：“督师是忠是奸，自有青史昭昭，他平生只此一点骨血，你们若稍有人心，上京路上，还请善待。”
说罢弃了小孩，扭身飞奔至台边，纵身一跃投向崖下波涛。
他身法敏捷，众人哪里来及拦？只追去捉下了大哭的小孩，提着下崖回到袁府。
这时留下抄家的锦衣卫已然完工，熊百户吃惊道：“这么快么？”
一个锦衣卫苦笑道：“是啊，寻常办案，一两天能抄完都算快捷，抄上十天半月也自寻常，却是第一次这般快法，熊百户看了便知端倪。”
说着把寥寥几件物事，连着登记的本儿献上，熊百户和李长夜各自看了，所抄诸物，稍微珍贵的，只有几代皇帝历次赏赐袁崇焕及家属的诰敕，及御赐的玉带两条、蟒甲一领、关帝像一尊，其他不过寻常衣物、家什、田契、屋契、现钱，其中现钱共有十一两白银，九千多文铜钱，全部家财，算上御赐之物，也不过一千一百两银子。
熊百户沉默半晌，摇头道：“这个袁逆，嘿，这个袁逆……罢了，带着他们走罢，收拾一下车辆，老夫人和女眷且坐车，免得抛头露脸罢。”
当下传令收队，看压着袁家人——主人四口、仆从十四口，连夜离村而去。
然而走出不到三四十里，天还未亮，忽听身后马蹄铿锵，李长夜回头看去，只见许多人打着火把，远远追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