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黄仁贵
马车停了下来。
几人到了位置,天谷负责将刺客拖下来,而清铉负责去叫门。
他们来到的位置正是县令家的府邸,也就是黄府。
看守的门卫刚上了嘴脸要拦人,一见是清铉来了,立刻换上恭敬的表情,一阵嘘寒问暖,还有人过来主动帮天谷拖人。
大门打开后,隔着院子,都能听到房里传来愤怒的叫嚣,以及打砸东西的声音。
一名男子暴躁的摔打着东西,将花瓶狠狠砸在下人脸上,吼道:
“废物!畜生!我怎么说的,我怎么说的?!!叫你给我倒温茶,你他妈要烫死爷我啊??”
那下人一脸血,身体抖如筛糠,嗫嚅道:“爷、爷……奴才倒的是热水,但晾了好一会儿,已、已经不烫了……”
“混账东西,还敢顶嘴?!?”黄仁贵艰难的下床,将茶壶举起来,重重敲在下人额角。
后者头上的血像开了闸似的收不住,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呜咽,然后瞪着眼睛,倒在地上。
“废物!”黄仁贵心里的气顺畅了点,命人将这个半死不活的奴才拖走了。
“少爷。少爷。来了,人来了。”
一名门卫飞奔过来通报,黄仁贵护着自己颤悠悠的瘤子,瞪眼道:“狗儿的奴才,天王老子来了又如何,怎么,想让老子出去迎接?”
“不,不是天王老……是道长,清铉道长!”
黄仁贵一愣,手里的茶杯一翻,掉在地上。等他反应过来,脸上已是极喜之色,快步朝外走去。“蠢奴才不早说,怠慢道长,我杀了你!”
……
“这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黄生吧,向孙小姐示好却碰了一鼻子灰的那位?”
虽然还没见到人,但凭借叫喊声,以及从房里运出的昏死家仆,天谷已经对此人有了初步的印象。是个性情暴躁之人。还是极端的那种。
“难为你居然还能记住。”清铉略显吃惊,毕竟他只提了一句有余,随后,他凑在天谷耳边,透底道:
“此人叫黄仁贵,骄惯蛮横,仗着有人保他,无恶不作。我带你来的目的,是因为他跟这件事有密切关联。
当年,他对孙采薇有意,但后者正忙于奔丧,不予理会。于是,他便在孙府安插了眼线。
果不其然,那眼线窥见王二小跟孙采薇独处一室。
黄仁贵得知到那珠子的消息后,起了贪欲,便把王二小抓过来,严刑拷打逼问下落。却不料,那王二小在被抓的那一刻,就已经把珠子吞入腹中了。
由是,伴随着王二小的昏迷,这个地界渐渐被一种诡异的力量魇住……
两年前,他因这件事讨到了苦头吃,现在模样大变,性情也更暴虐了,你等下就能见到……”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时,一个体型较宽,脸色青黄,皮有黑斑的男子走出来,满脸油滑的笑容,道:
“哎呀,居然是清铉道长,贵客临门,没有亲自在门口迎接您,真是失敬失敬~!”
黄仁贵的外形可怖之处在于,下巴垂着一个巨大的瘤子,一直垂到腰部,瘤子的外形酷似四五个月大的婴儿。
为了防止下坠扯痛脸,他行走时,这颗巨瘤,都有下人小心用手托着。
然而过程中肯定有托不到位的地方,这时,黄仁贵便会皮笑肉不笑,用眼神狠狠刺向伺候不到位的下人。
下人脸色瞬间苍白,仿佛已经变成一个死人。
见到天谷,黄估计觉得眼生,便问道:“这位公子,也是跟道长一路的……也是道长?”
“不是道长,但恰好同路。”天谷道。
一听同路,黄仁贵大喜,估计自然而然,把天谷联想成有大能之人,道:“失敬失敬,那这位公子也请过来吧,我们……”他本想邀人进刚才的房间,想到那里遍是碎片和血迹,便咽回了要说的话,转而换了一个方向:“来,我们去这边聊。”
几人来到一个会客室,各自就座后,黄仁贵命下人离开,关好门。
待闲杂人等一出去,房间只剩他们三个时,黄仁贵立刻换了副嘴脸,可怜巴巴的抹泪:“道长,救命啊……”
清铉道长神色冷冷,并不把对方的可怜当回事。天谷在旁边嗑瓜子。他知道,好戏要上演了。
不过,他也没有掺和的意思,而是岿然不动,坐在一旁看戏,且看事态如何发展。
……
“道长,现在世道太乱了,您喝茶。”黄仁贵殷勤的给道长倒了杯热茶,又给天谷倒了一杯。最后才是黄自己。
一边尖着嘴嗦了一口,一边谄媚道:“您也知道,我爹是本地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要是放到往年,天下太平,也没什么妖邪作祟,我个杂耍公子哥,还能没心没肺,过得滋润点儿。”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世无常理,今儿个铁匠家生出狐狸头,明儿个屠户家新娶的媳妇儿变成多脚妖怪,更别提有时候太阳打西边出来,彻夜不熄啊,那简直要了庄家人的命啊。长此以往……”
黄仁贵手往袖子里一缩,再伸出来,手上已经是一块白褐色石头,神色忧忧道:
“这些事若传到朝廷里,我爹的乌纱帽不保,我也得被这颗瘤子,弄进坟里去!”
这话的意思大概是,他如今身体不便,倘若得势还好,一旦失势,哪怕无人报复,光是过没人伺候的苦日子,身上的疾病也得折腾的他不日身亡。
黄仁贵把石头递过去,道长没接。黄也不计较,反而讨好一笑,塞进对方手里,道:“一点龙涎,不成敬意。”然后变戏法似的,又递给天谷一块更大的。
“这位公子你也别客气,我手上没劲,拿不住东西,所以取了这么两块,千万莫嫌少啊……”
天谷礼貌一笑。这黄仁贵表面给了他们两块龙涎,其实肯定不止这些,至于为什么说只取了两块。
这意思不言自明了,日后肯定要把大的送过来。至于那份多大,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肯定下了血本。因为龙涎香几乎与金等价,是极其珍贵难求的东西,有时甚至比黄金珍贵。明嘉靖年间,司礼监付谕户部取龙涎香百斤,檄下诸番,悬价每斤赏一千二百两,望香山澳访买,仅得十一两,足见其稀缺程度。这也侧面反映了所求之事难度不小。
天谷慢悠悠嗑瓜子,心想清铉老道一直含糊其辞,不肯说到底要怎么做。好像一旦让人知道了,那人就会极度抗拒,撂挑子不干似的。
回想不久前,他盘问侏儒下人的话,这不由让他心里的疑虑更深了。
黄仁贵道:“哎呀,说句话嘛,道长……~”
清铉瞪他:“一个垂死之人,与你又有何干系,你非要杀了她?”
黄仁贵嘴巴微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道长您别生气,一个为千夫所指的毒妇,可不值当您发火。我不是……我难受嘛……”他说着,坐回椅子上,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巨瘤,佯哭道:
“要不是她,我、我怎会落得如此田地?这瘤子好似跟我的脑子、眼睛连在一起,稍微一动,我整个头就跟被榔头凿了似的,疼得要命。
况且想起这小贱人,我就一肚子气,有眼无珠,跟个不成器的修士搅和在一起,也就算了,居然让这修士在梦中害我,让我变成这幅生不如死的模样!
不杀她不解我心头之恨!我可不能让她便宜的走了。道长,您不知道,我这些年过得苦啊。”
从这些话能看出来,他当时派那名刺客,估计是本着虐杀孙小姐,让她痛苦的走完着最后一程去的。如今在这假惺惺的啼哭,属实让人觉得虚伪。
也因此,他抹泪诉苦的情景,反招来了清铉的嫌恶,道:“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我告诉你,我这么做是为了当地百姓。
你当初把脏水泼在一个弱女子身上,害得她被千夫指,你真该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
“道长教训的是,我反省,我一定反省……”黄仁贵也知对方奈不了自己何,索性卖乖,主动递台阶。
“对了,这位是天公子,他第一次过来办事,免不得要了解一下情况。你把情况交代一下吧。”
清铉实在不想跟这种厚颜无耻的家伙说话了,气得他肝疼。
黄仁贵从善如流,看向天谷:“天公子来此地,想必已对当地的奇闻怪事,有所了解,见了也听了不少,对吧?”
天谷点头:“是这样。我听说,王二小……”
一听人提这个名字,黄仁贵脸上立刻浮现出痛苦之色,见天谷停顿,他强笑道:“您继续说。我不碍事儿。”
天谷继续说:“我听说,他吞了珠子,入了梦,导致了这些怪现象的发生,是这样吧?”
“唉……当初我就不该把他关到地牢,该乱棍打死才是。现在悔之晚矣。是的,这厮吞了珠子,又昏过去后,这宛城就开始变化。寻常人没办法近他的身。上次,恰逢道长们来此地停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可惜最后……”
天谷注意到一点,问:“你说‘道长们’?”
“对,道长们,清铉道长还有其他……”黄仁贵开口,忽见清铉脸色不自然,目光有制止之意,便好似明白了什么,闭上了嘴,嘴角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道:“唉,那该是记错了。我这记性。”
天谷不动声色。回想当初,孙小姐执意要请求清铉出手相救,为何清铉反复拒绝,为何说不要再提这个名号,以及说再也不出……
出什么,出山?出手?
天谷脑中的脉络,一会清晰,一会又不那么清楚了。至少从‘道长们’这个词来看,当初清铉绝对出手过,并且是跟同道中人一起做的。
为何现在就剩他一个人,为何浑身脏乱,像个痴傻的老乞丐。
天谷不禁想起在柴房里,跟家丁说过的话。
那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王二小现在在哪?这时去可方便?”
天谷问道。黄仁贵脸照常一皱,然后强行恢复正常,说:“方便,当然方便,他就在衙门的监牢里,两年了,谁都没动过他。阁下现在要去?”
“不急,先准备着,劳烦出去吧,我跟清铉道长有话聊聊。”
黄仁贵点头,托起瘤子,道:“你们聊,你们聊,若是需要什么,吩咐下人就好。我就不打扰了。”迈开步子走出去。
没多久,屋子里重新变得寂静。一种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
天谷喝了口快冷的茶,呸的一下,吐出茶叶棍,哼笑道:“道长,您看起来六十有几了,对吧?”
闻言,道长捏着杯子的手指,从微微绷紧的程度,变得松了一些,把杯子拿起来,送到嘴边,笑道:“诶,原来你小子,调侃道爷我的年龄来了,是又如何?修行之人,看什么长相!”
“可我怎么觉得,您跟我差不多大呢?”
清铉手中的杯子一顿,然后啪嗒,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