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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伤员

攻城战是很惨烈的,穿越之前,李长安曾在一些历史文献中看到过一些只言片语的描述。

可那些历史文献往往会将目光聚焦于那些弄潮人的身上,大多会歌颂某个历史人物的出色的功绩,或者为一些英雄豪杰的失败而扼腕叹息,却没有多少人将目光聚焦于那些底层的百姓或者军士。

在他们的笔下,百姓、军士大抵不是人,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出现的时候,要么是“天大旱、民饥相食”,又或者是“斩获千人、追杀百里”等字眼,在斑驳的史书上毫无生气可言。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预料,可李长安还是被这攻城战的惨烈所震撼。

只见那云梯车的铁钩死死的钩住城头,军士们顺着梯子往上攀爬,而这时城头上的守军往往会往下扔下几块大石头,运气好些的尚且能避开,运气不好,当场被砸个稀巴烂也是正常。

更有那布满尖刺的狼牙棒被几个守军合力推下城头,在重力势能的加持下咕噜咕噜的往下滚,将云梯车上的军士扎个透心凉,死的利利索索。

还有那烧的滚烫的金汁,被倾盆倒下,即便攻城的军士身上穿着铁甲,也要被那灼热的金汁灌进衣服,烫得遍体鳞伤。

医学生出身的李长安很清楚,被这种东西烫伤的人,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是很难存活的。即便是医疗发达的现代,大面积烫伤仍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更别说现在了。

虽说城下也有弓兵压制城头上的守军,但从下往上射,箭矢的力度会大大缩减,加之又有城头保护,所以效果并不大。

有些军士被城头上的防守吓得丧了胆,转身就要跑路,可不等他们跑出几步,就被骑着战马的督战队斩了脑袋,挂在竹竿上示众。

他们嘴里还不停的叫嚷着:“杀上去,先登者赏万金,赐大官。逃兵者,杀无赦!”

在这些督战队的强悍镇压之下,这些士兵不得不再次向城墙发起冲锋。

可惜,没有任何用处。城池已久稳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登上城头。

李长安站在营地中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将这一幕看的真切,尽管距离较远,可他仍能看清,甚至还能听到那惨不忍睹的惨叫,绝望深处的哀嚎,以及督战队的狠辣声音。

张柴此时站在李长安的身后,望着前方的战场,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李长安转身看他:“如何?现在还想先登吗?!”

张柴脸色苍白,神色慌张,只是呆呆的看向李长安,也没说什么话,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看到他的胯下渗出一些液体。

不用想,定是被那残酷的场面吓得尿了。

李长安心里也未有多少鄙夷或者嘲讽,打仗终究不是打游戏,不像穿越火线打运输船那般死了还能复活,端着枪直接莽就行,死了也真就死了,也没有复活这一说。

这也是李长安为何有“万人敌”的潜力,却不愿上战场的原因。在乱世中生存,功劳不过是锦上添花,能活下去,才是王道。

当然,这也是赵虎、张撼等底层军士的祈愿。不然也不会在大战将起时,前来他这里求助李长安了。

闻战则喜之辈,大多是高居庙堂书生意气的文人,他们幻想的是“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可对于底层军士而言,最好永远也别打仗了。

李长安深深的呼吸着,又看了一眼惨烈的战场后,往军营走去,“别想那么多了,这夏州城没那么好攻破,只怕还要花费些时日,这战事起来了,有人受伤了,今夜的营地,注定不会安静!”

张柴的声音忽的从身后传来:“李伙长!”

李长安转身看他,“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柴咽了一口唾沫,喉头动了一下,看了看惨烈的战场后,又问:“我兄长能活下来吗?要是受伤了,你能救他吗?!”

李长安不知如何解释,战场上的事,不是他说了算,生死不过是上帝在投硬币,全凭上天的喜好,他又如何知道?摇了摇头,这才说:“不知道,我也希望你兄长能够活下来。不过,要是受伤了,我会竭尽所能医治的。”

张柴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军营中在那里忙碌着的狗儿、彘儿,道:“我信伙长的,你连那两个吃白饭的都会收留,肯定不会不管我兄长的!”

李长安不予置评,转身便走,可张柴又连忙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吗?!”

“能帮帮我吗?!”

“你怎么了?!”

“我动不了了!”

李长安走了过去,揉了揉张柴的腿,宽慰了几句没有用的闲话,这才带着一瘸一拐的张柴回到了军营。

战事结束的也不算突然,整整一天没有任何战果。城还是那座城,只是有些人回不来了。

夜幕降临了,原本寂静的军营中响起了惨叫与哀嚎。这个小小的营帐再次被人挤满,只不过这次却多是伤员。

在这个时代,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大多是没有任何尊严的。受伤较轻且不影响行动,可以拿刀打仗的,还会留在军中,若是那些受伤较重,尤其是伤到下肢的伤兵,大多会被将领们聚集在一起,给他们留一些粮食,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一直以来,这些将领们对待伤兵都是如此。毕竟,伤兵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自然也无需过多关照。

可是如今,由于军中有了李长安这个靠谱的医生,那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不约而同的来到了李长安的营地当中,将这本就不大的营寨挤的满满当当。

李长安在伤员中不断穿梭,竭尽所能的医治他们。对于李长安而言,这些伤兵就是他最好的班底。

只可惜人力有时尽,受伤较轻的伤员尚且能够医治,可那些伤势较重的,实在无力回天。

让他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做梁远的憨厚小伙,当那些军士来给李长安送礼时,其他军士送的都是一些值钱的东西,大多是金银或者盐巴粮食之类的,唯独他送的是一把匕首。

李长安那时还笑问他,“这送一把刀,怕不是有些不吉利?!”

梁远说:“这把匕首是我兄长送我的,是我最值钱的东西,是能保佑一生平安哩!”

当时李长安并不想收下那把匕首,毕竟是他兄长留给他的,可梁远却觉得李长安要是不收,就不会好好医治他,于是这才收下。

等到再次见到他时,他浑身是血,用一些破布死死的缠着肚子,李长安问他伤在哪里,梁远没有说话,只一个劲的指着肚子。于是李长安让他躺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剪开肚子上的破布。

也不知是被刀伤还是被其他的东西伤到了肚子,肚子破了一个口子,肠子顺着伤口挤了出来,又被他硬生生的塞进了肚子,用破布死死的缠着、兜着,不让肠子流出来。

很难想象他究竟是怎么从战场上跑回来的,或许是觉得只要坚持回到李长安这里,他就得救了,他就能活下去。

当时他拉着李长安的手,一脸期盼的询问:“伙长,你是不是能救活我?你收了我东西,答应要救好我的,你一定可以的!”

李长安不知如何回答,攥着他的手不停的点头,“我拼尽全力也要把你救回来!”

在听到李长安肯定的答复后,他闭上了眼睛,只是再也没有醒来。

没有了阳光,营帐昏暗的可怕,仅是一小堆火焰,也无法将周围照的明亮。

梁远的尸体早已经冰冷,李长安拿着拿把匕首站在旁边,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只觉得心头堵得慌。

左臂受伤,且已经被李长安包扎好的赵虎走到跟前来,拍了拍李长安的肩膀,说:“这也不是你的错,你是人,不是神仙,别想那么多,还有更多的人等着你去救。”

李长安深深的喘了口气,将那把匕首揣进怀中,招呼着麾下的兵丁将梁远的尸体抬出营房。

如今营房之外,已经堆积了不下十具尸体,虽已是深夜,但苍蝇已经落脚,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腐烂发臭。

这些尸体是要处理的,最好是深埋或者焚烧,可此刻的他也抽身不得,于是把这任务安排给了狗儿与彘儿兄弟俩。

兄弟俩人并未有多少情绪上的起伏,也是见惯了生死,领下李长安的任务,便开始忙活。

回到营房,李长安又开始了忙活,替伤兵处理伤口伤势。

而那张柴则在人群中穿梭,逢人就问:“可曾见到我兄长?他叫张撼,也是个伙长,比我能高一些,右脸有个痣。”

只可惜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纷纷陷入沉默。如今已是半夜,攻城的兵马早就退了,此刻尚未回来的人,大抵再也回不来了。

但他还不死心,仍然不停的询问,很快问到了赵虎跟前。而赵虎并未说什么,望了望城墙方向,又看向张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你要好好活下去,你兄长不在了!”

张柴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结局,情绪并未出现多么剧烈的波动,只是大口的呼吸,神情呆滞。在停顿了片刻后,又问:“他可曾留下什么话了?!”

赵虎摇了摇头:“没有,他没的很快。被狼牙棒砸中了脑袋,当时就没了,等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和其他回不来的人,粘在了一起。”

听到这话,张柴彻底的陷入了沉默,一个人默默的来到了营帐外面,缩在黑暗中,望着天上的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长安看了一眼张柴的背影,长叹:

“这世道,饭难吃,命难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