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黄粱三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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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48.王尊归来

叶长生拉着白家三少往下一掼,他们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一座座连绵起伏、怪石嶙峋的瘠石山前。

蜿蜒嶙峋的石林,就着神女峰绵延铺开,石下暗河,弯弯绕绕,把月宫一分为二。神女峰下,石林耸立,层峦叠嶂。沿河而上,绕过山前屏障,有一处主峰,“月宫。”遒劲的大字,墨绿打底地深嵌在已有年岁的巨壁里,凝结着时光横在洞前。

原来,这就是月宫。它不在天上,而是下界。它是女娲在下界神女峰的宫殿。

父神伏羲是日神,他太极殿里的阴阳八卦相辅相成此消彼长。他在下界被奉为“日神”。而下界的月神,就是女娲。

女娲在下界抟泥土造人也罢,补天也罢,不过是在父神、伏羲大殿、天界之外,给自己留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女娲在父神不可一世的威望里,头顶帝后的名不副实的华冠,却要承受长河落日、暮色西沉岁途漫漫的孤独。她年少的爱人,不得出世的爱女,在举案齐眉的兄长面前,是如此的的寂寥和落寞。天地浩大,伏羲有天下,始尊有天宫,就连战败的水长之女也有水境和夫君相伴,却独独多了自己一人。

即使女娲胸怀磊落,心系苍生,也一定有自己无力派遣的落寞和孤独吧。

所以,她才会辞去帝后、隐落凡尘。

造人,补天,一树,一茧……她有过要在下界好好过活的打算的吧,所以,伏羲大殿才有她给伏羲的“念情起,别离时。天宫地境水云间,山水环绕月宫前。不看天高不恋旧,顾影相伴枕月眠。”

叶长生这才晓悟,这下界境域为何丝毫不能用丹灵法力,原本这封天绝地的屏障,本就要隔离天宫地界。难怪,伏羲也罢,天宫也罢,自此再无女娲消息。

女娲把自己困于一隅之间,是守护,是逃避,是封锁,还是轮回等待?

不过两个遒劲苍老的深幽大字,却是刻着如此一截枯骨,一尘时空,一段殇情。

就连祭祀的青铜生出了铜灵,那些方寸之地都炼成了精,一往一复地守护这百年沧桑轮转。她,她们,可曾也心想事成?

若是顺着山势,连绵起伏,难有终途。叶长生看看白轻衣,便顺着暗河河道走离群山怪石。奇怪的是,那之前的河道都是石林溶刻侵蚀而成,但越近月宫,暗河河道边却灰质状石块石板林立,叶长生伸手碾了碾碎末,竟是烈焰碎粉。暗河之下,莫非是火流?暗河竟是引渡过来掩饰地下火流的!

这着实需要些本事!叶长生的目光冷冷落在白轻衣脸上,白轻衣转过头去,依旧沉默。

月宫入口近处石碑林立,建宫者竟就石板丛丛之势录了王城记事。

碑有云:

首山城。依首山而傍,以息女峰为屏,以四方河为界,建首山城,又名四方城。

息女峰。地母女娲长息于此。抟峰上尘土造人、取峰下烈焰炼石补天。故又名神女峰。

月宫。女娲神宫。

桂殿。

……

叶长生着实有些好奇,为何一座城要在这入口要处录这些显而易见的史事。就像,谁会把自己名字贴在自己身上呢?莫非,这里堪舆的灵,没有——记忆。就像,才完成锻造的铜灵,需要嫁接意识,就像刚刚复活的白灵,需要苏末末的记忆。而这个王城,需要白灵的记忆。

所以,白轻衣是想靠白灵的记忆来堪舆造境,给王城回环往复延续生机?可是,王城本就是存在于异域的过往,形同虚幻。他这样执着,有何意义?

何况,即使他愿意成全女娲的念想,却不能束手旁观。哪怕没有叶熙宁,白轻衣的做法也为三界所不允,为了王城的复苏,他公然抢劫了太多生机生灵的意识。制造痛苦,再劫夺意识。这必为天地所不能容。

桂殿,却是只有碑名,没有其他文字。

眼下,白灵的铜灵,住的就是月宫,那桂殿,祭坛?

沉思间,身后突然一声响动,叶长生一回头,白轻衣已飘然不见,来时路已经变了个模样,偌大的河岸原来寂静无声,现在水流汹涌、从身后各处飘荡而来。面前的月宫,也消泯了形状,似独殿随广漠四下延宕,似深宫径插地下深处。

叶长生冷冷一笑,月宫,四方城,不过是照着天圆地方在地上颠了个样,那流水便是此消彼长的乾坤所在了。月宫消弭了,那出现的该是桂殿——祭坛了。

叶长生一跃而上,那桂殿,果然如他猜想的一般,凭水而生,宛若海市蜃楼。只是,水的尽头,却是一片街市和一片旷野包围的巨大殿堂。

叶长生赶到殿堂外,却明显听到了打斗声。看来,外来的,不只是他一个。他闪身进去,不知道什么东西迎面打来,看到他,一个声音失声叫了起来,随后,那个迎面而来的身影嗫嗫盘下身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叶长生定睛一看,那正是一刻钟前被自己扇进琉璃境的水莲花。打斗的人,一个是白轻衣,另一个,竟是,叶长灵!

叶长生惊愕了一阵。叶长灵不在莫君山修炼伏羲石,怎么追到古王城来了。打斗之人被水莲花的惊叫中断的瞬间,叶长灵已经越到了水莲花的身边,抬头看到叶长生,也是一阵错愕:“大哥!”

白轻衣也收住手,“果然兄弟情深心有灵犀!”

此时,闻讯而来的铜首带着铜灵也聚集而来,在白轻衣身后站定。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叶长灵扶起颤颤惊惊的水莲花,顺势站到了叶长生身后。“大哥,你怎么来了?我找到了苏,不,熙宁!”

叶长生回头扫了一眼叶长灵,叹了口气,“她不是熙宁,她是水长掌上明珠水莲花,只是,顶着白灵幼时的记忆!”叶长灵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哥,转头看到低着头的苏末末,依旧不敢置信。

白轻衣在一边讥笑一边拍掌,“想不到吧,叶三殿下,顾大少主!不过,你们彼此彼此!就不用互相指责了。”

叶长生于心不忍地安慰弟弟。“白灵的形体还未醒,她的记忆就承接在水莲花的身体之上。这个空间依赖白灵的记忆存在。形体是水莲花,意识却是白灵的真实记忆。”水莲花与叶长灵那点嫁接的缘分,他终还是念在一介生灵而网开一面,却不料,误长灵至此!

叶长灵看着苏末末,难怪她本来孱弱到沉睡不醒,却突然又恢复了生机。他还以为,她到了最后的时光,所以,他才带她来到这里,寻一线转机。却不料,她已经恢复到了水莲花的身份。水莲花回来的时候,苏末末连同记忆也就,被驱逐了。

叶长灵的眼睛里瞬间蓄积了无穷的愤怒,他的手恨恨地抓着水莲花,“是你,是你,你害死了熙宁,又害死了苏末末……!”

水莲花看着顾春生,不,叶长灵,一时恍惚,分不清自己是苏末末,还是,水莲花。她因为白灵,而成为苏末末,然后遇上顾春生。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却带着她,铸就了现在的水莲花。

她曾经因顾春生的欢喜而欢喜,如今,看着他的愤怒和怨恨,她宁愿自己才是那个被骗的人。若是可以,让自己离去,换他想要的她回来吧。

突然,殿堂里弥散起幽微的清香,带着一点干涩,一点纯净,扑鼻而来。叶长生寻思望去,叶长灵手里拽着的水莲花的形体正在消弭,星光点点,曼若沙华。最后,只剩下一朵頽开的莲花,花瓣飘散处,一颗透亮的玻璃珠游离在空中,一闪一闪,擦过叶长灵的衣袖,啪地一声碎裂,就着那片来不及掉落的花瓣,变成了一个彩色的茧。

织茧。

叶长生、叶长灵和白轻衣一众,都被这个突然给愣住了。白轻衣一跃而起,叶长生瞬间挡在了叶长灵的前面。

琉璃织茧。叶长生冷冷地看着白轻衣,原来,你费尽心思,就是想要白灵绝望至死,以绝造境。

叶长灵这才恍然大悟,为何白灵要成为苏末末。只要白灵还想成为苏末末,她就怀有一线生机。可是,如今,这最后的生机,却也断了。是白灵,还是苏末末,终于,死心了?她最后生命的那一刻,是白灵,苏末末,还是,水莲花?叶长灵捧着手里的织茧,恍惚在这突然的变化中,他不是大哥,即使他想成为大哥那样的人,可是,关键时候,他依旧还是那个躲在大哥背后一无是处的叶长灵。

“没有谁愿意生在黑暗里,没有谁愿意自己的女儿一辈子见不了光。女娲娘娘有自己的大义,却也有身为母亲的不甘。所以,她才保全了叶熙宁。那是她最后的奢望。可是,叶熙宁的周遭际遇,比白灵又好得了多少呢?逢此之怨,适彼之怒。”

白轻衣哈哈大笑,“琉璃织茧,织意如锦。白灵终于要醒了。哈哈哈哈,我这万年的等待,马上就要成真啦,哈哈哈哈……!”白轻衣的狂笑在整个殿堂来回飘荡……。

琉璃织茧,织意如锦,后一句是——化茧成蝶。叶长生暗道不好,他尽力把叶长灵往殿堂门口一推,那一瞬间,殿堂的门应声关上了。那些铜灵一个个头开眼裂,他们头上的灵识珠纷纷碎裂,所有的灵识全朝织茧上聚集,白轻衣举起手里的剑,鲜血从他剑上漫出来,跟着灵识一起聚集到茧上,那茧便泛起彩色的缤纷,越来越大,越积越厚,茧丝牵动,裂痕渐起,慢慢,一个清秀的脑袋自茧而出,一只蝴蝶翩翩而起,闪动着光怪陆离的翅膀,一路旖旎,翩翩芊芊。

叶长生想起月宫入口处那些碑刻和文字,没有记忆的月宫,月宫里的物什只能任由原有意识飘荡来去,随人来去异人起伏,却无法固定。巫灵想依靠白灵强大的记忆,让月宫归位。巫灵来来回回让白灵复生又置白灵于死地,就是在强化她的痛苦。或许,痛苦能让人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是,不是所有的生灵都能经受这样的痛苦,即使熬下来了,存在的意义又何在呢?以生灵祭奠承受的痛苦吗?

那蝴蝶飞过了山山水水,飞过了丛丛密林,停在首山城神女峰的月宫墙壁上,日光照在她那飞洒的金粉上,闪过一阵广袤的光芒,一度在光影中虚与委蛇的月宫桂殿,它的面纱终于再度展现了出来……。而白轻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一袭白衣,成了名副其实的黑体铜色巫灵。

“山河往复,我主归来!”所有铜灵和巫灵一起跪拜,叶长生便突兀地站在中央,一起旁观了古王国的苏醒。只是,靠捕猎和吞噬痛苦而强大的神识,供养了一个什么样的王?

脚下漫天黄土蓦地席卷,四下开裂出一条条千沟万壑,浪浪烈焰呼啸翻滚奔腾……那景象像是地狱之火,似乎人间地狱的门被打开了,火气肆虐,吞噬一切、焚烧一切……。

这不该是人间。

一声低沉撕裂的痛苦嘶叫从地底下传来,那个从黑暗里裂帛般出来的女子,一步一步踩着烈焰走近,滚烫的浓浆也随之翻滚而来。“恭贺我主归来!”火焰中的呼喊此起彼伏,无数的铜灵密集在在烈火中顶礼膜拜。

“是你复活了本尊?”那个女子居高临下地俯视巫灵,那明明似火烈焰,但那傲视睥睨的冷寒让人心里一凛。“现在,你可满意?你这么费尽心机地让我复活,想是要本尊给你什么成全?”那女子的手瞬间掐住了巫灵的脖子,面上的神情将近狰狞,“那么,你让本尊受了这万年的烈焰吞噬之痛,这个账,又该怎么算?”覆手,烈焰随之奔腾而来,消释在他巨掌之下。那烈焰消弭后,大地一片漆黑的焦土垒块,巫灵往脚下连退了好几步,才摆脱烈焰的肆虐。那烈焰映照着铜灵身上的青铜发着阵阵火光。

“杜宇,叶长生?”那女子就着这火光,透过尘土,懒懒地看着叶长生,脸上的皮肉牵动,似笑似讥,“本尊,和你,可算得上,故旧?”

无数的灵识在她头上翻滚跌宕,她脸上现出一阵痉挛,女子恨恨地盯着巫灵,似乎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像是被灵识里的痛苦咬啮,那女子不自觉地蹙额,她拽过头上的一道灵识,朝叶长生扔了过去,“如此蠢笨的女人,也配让本尊捕食?”

那灵识,又恢复到琉璃珠里,在叶长生手心滚动。还是那个有着和叶熙宁极为相似的女孩,自报家门胡兮兮的苏末末。

那些痛苦的记忆,在琉璃珠里舒展。看来,这些被痛苦强大的灵识,正是出于白轻衣,不,巫灵的伺养。

这些嘈杂的记忆直愣愣向叶长生扑来,饶是叶长生,也被这突然的变化懵了瞬间。半晌,才回过头来,潜伏在这些记忆背后的,竟然不是恒常的灵识片段,而是刻意织就成章的恶念,经过这女子的一甩,慢慢又分化开来,变回一个个咬啮的狰狞。

“你愿不愿意,本尊都醒了,你都只有接受了。”女子看向叶长生,脸色很是揶揄,语气却有些沉重,“有些人要靠恶念才能存活,你若是也这样认为,那是小瞧了本尊。”女子讥诮地望向巫灵,“既然是本尊故旧,那就辛苦巫大总管照顾吧!”转身便只有一道拉得长长的身影,最后一起融入了黑暗。

直到女子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巫灵才抬起头来,对于这目前的境况,他眼神里各种情感错杂,莫可名状。

很明显的是,她再也不是他的表妹白灵,而他,不过是她并不感激且手段也不光彩的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