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是又如何？
拜恩做了一个怪梦。
曾经有一位随处可见的寻常战士。在家乡与诸界的征伐战争中，他与万千同伴一样，失去了珍贵之物。
自那之后，那位战士心如死灰，逐渐变得乖僻暴戾。当亲自将仇敌手刃之后，他在爱人与家人的墓前刺穿那颗不再炽热的心脏，向永不言语的森森白骨发誓，即便倾尽所有也要向至高的神明寻求扭转现实、否定一切的威能。
在以血染红的诸界交汇之处，他再也不曾回头望向那被战火所淹没的破碎家乡，以万死决心与无终恨意为驱动身体永恒的燃料，朝着远方的旅途而去。
可在赤红的星宇中，时间的流逝对于生灵来说失却了意义，战士只知道自己见证了数百个恒星于眼前寂灭，直至那他那经受万战而不损的意志也渐渐失了方向。堆积的疲惫更似是雨水，几乎浇灭了心中仇火。
于这般万念俱灰之际，战士才偶然收获了那位女神的垂视，并得以踏上遍布诅咒的觐见之路。
然而当拜恩即将目睹故事的终局时，蓦然有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似是零星晨光，刺破了梦境边缘的无边深黯，将他的意识带回了现实。
“醒醒！”
拜恩有些困惑地睁开了眼，发现确实还处于自己的石屋中，只不过莫名其妙地躺在了床上。
而那声音的主人，则是一位完全陌生的少女。
她发色青灰，相貌生的清雅脱俗，举止气质却尽显活泼开朗的本性。不过最为显眼的特征还是那对宽大到掩去了双手的衣袖，内面还篆刻着繁星图案。
何种美色倒是无关紧要，最让拜恩现在感到心神不宁的，是因为少女身上的气味与自己有着八成相似。
一时之间拜恩大脑差点没能转过弯来。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一位本地的魔神。而且还是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不知不觉地破了他布下的所有幻阵，主动找上门来。
先不提是否会干扰了此地的战争进程，给伊斯塔露和自己带来麻烦，就光是眼下她会不会痛下杀手，他的心底都没有定数。
“你......难道是那个破阵的人？”
拜恩一边整理着脑中纷繁的信息，一边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身。可眼下，他单单是抬头伸展做些许挪动，就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自全身的各个部位传来，而想要调动体内的已近干涸的神力就更是纯粹的痴心妄想。
只不过拜恩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即便是他亲自出手解题，大概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接连破除幻境、掀开迷雾，发现这座石屋。
难道说，距离自己清醒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吗？
归终脑中已经自动将疑问转化为对自己夸奖，她显得有些得意，答道：“那当然，区区阵法不在话下，对我来说一周足矣！”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自己家旁也放下如此多禁制的仙人，你回家时自己不会迷路吗？”
拜恩没有心情与她叙述家常，且也不可能暴露自己的真视天赋。但谁叫当下性命再次悬于他人指手，实在说不出什么硬气的话。
“所以你找我，所为何事?”
归终没有直接道明自己的来意，她悠悠然地袖中拿出从农夫那里换来的元件，摆在了拜恩的床头。
“按照传闻来说，撞见你的人有资格得到求一份仙缘，那我也该不例外吧？”
“......我不太理解。”
拜恩不觉得能解开自己阵术的人会是一位愚者，这表面如花的笑靥下，应当早就看出两人实为同源魔神，而非传闻中的仙人。
在得到了这份恭敬而又疏远的回答后，归终也有些苦恼。她在拜恩的眼前来回踱步许久，方才决定直言道：“唔，要简单来说的话。你差点死了，是我救了你一命，所以天经地义的，你应该得向我报恩才行。”
先不提“救命之恩”这一拜恩完全记不起来的事实，少女陡然转变的说话风格又多少有些过于耿直了。
随即，归终原原本本地将自己所看到的场景复述了一遍，又把那仍在逸散着不祥赤色的长枪摆在了眼前，结合自己险些崩溃的身体状况，拜恩方才将信将疑地认同了这种说法。
但他怎么也想不通，只是区区锻器而已，为什么会引出这么大的麻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最后的印象依稀是......嘶，完全记不起来了。”
一旦拜恩想要追溯回忆，就不可避免地会诱发出一阵晕眩，旋即便是各种支离破碎、毫无关联的场景在眼前接连浮现。
他能朦胧感觉到，仿佛是有一层覆在脑海中的黏腻薄膜，阻拦在继续寻求真相的道路上。
归终看着他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些个所以然来，似是邀功般地问道：“总之，我说的句句属实，现在是不是该有我的一份功劳了？”
事已至此，拜恩也冷静下来了。反正自诞生后他没能想明白的事情一茬接一茬，现在只不过是在诸多谜团再多加了一个而已。
但这少女可是摆在自己面前实打实的巨大麻烦。尤其如今还直言不讳要向自己索要报答，更是让他头疼不已。
而无论是出于情理，亦或是迫于现状，拜恩还都不太好直接拒绝，只好婉转退让道：“......不如你先说说？”
归终似是早有准备，她收起笑容，将无法动弹的拜恩扶起。并自那藏有乾坤的袖口中取来一张显然亲手所绘，记录着各方势力与地域地形的宽阔图谱，徐徐展在双方眼前。
拜恩原先还心不在焉，可当他随意扫了一眼后，顿时为之侧目。
这张地图真正意义上做到细而不乱，同时给予观者的信息又多而不杂。还有许多人迹罕至之处，若非是像他一样真正踏足过那片土地的人是决计不可能绘制出的。
在日后掀起的执政之争中，拥有此物者单凭情报的绝对优势，就可以在纷乱战场中屡屡抢得先机。
归终以袖代手，指向了靠近沉玉谷，轻策庄西南方的一片丘陵。
“我原先治下领地在此，而今各地战端初现，此处四方又皆有强敌环伺，日后恐难以自保。”
“所以，近日我在寻求一处可以供人类休憩久居，且规避祸端之地。但长途迁徙非同小事，凭我一人孱弱之力，怕是不能护麾下子民周全。”说罢，她将希冀的目光投在了拜恩的身上。
“若只是护卫一事的话，我当然可以答应。”
拜恩听闻归终报酬的具体要求，也终于是放下了悬着的心。可心中疑惑又促使他好奇问道：“不过你定然能够看出，我与你，还有那些争夺天空许诺的人，实则本是同源。既然如此，还寻我作为协防者？”
归终有些奇怪地看了拜恩一眼，抛出了一句他无论如何都没能猜到的回答。
“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