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承诺与诀别（稻妻终）

如初次见面那样，影与真又是并排而坐，而这次二人面前的桌上除了款待客人用的茶点以外，还堆叠着大量做工精妙，且以独特材质构成的炼金造物。

细细看去，流淌于造物其中的气息透露出一种熟悉的仇怨与哀鸣。尽管真与影都没有见过类似的力量，但还是能看出其本质与在座的三位魔神没有差异。

在战争中死去的魔神会在这片土地留下千万年不褪的遗恨，而这些核心就是以这近乎无尽的怨毒作为燃料，才能在战时催动成千造物，与军队一同攻城略地。

或许按照这片土地上人们的习惯而言，将这些遗恨唤为祟神倒更为合适，而这就是拜恩为稻妻带来的礼物。

为了填补战后的人力短缺，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采用全自动的炼金机械代替人类，这样可以缓和相当一部分压力。

“这就是那些战争机械的核心，只需后期对外部结构及运行方式稍加改动，便可以让他们代替人力胜任搬运、建筑、开垦荒地等等重复简单的劳作。而驱动的能源来自于败者魔神残留的遗怨。”

“在绯木的试验中表明，每具机械一天的劳动基本等同于二十名成年男性，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虽然有所风险，但也不得不使用它们了。”

就是像觉着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拜恩继续补充道：“不过可以放心，无论是制作用的材质还有各类保险措施，我都已经考虑到位了，只要不出现暴力损毁，或者——”

“嗯，我大概理解了。既然您已经这么说了，不如明天开始就尝试性地投入使用吧。”

真的这般发言着实出乎了拜恩的意料。他本以为自己要劝谏许久才会打消真心中的顾虑，没曾想她竟如此信任自己，没有多余的过问，如此果决地同意了下来。

其实在真的眼中，只要对如今的稻妻派的上用处，那么一些风险是可以接受的。

只不过在这之后，拜恩兴致也来了。他一边详尽阐述着构造理念，一边打开心核的内部向二人展示其运行机理，时不时还会点评几句自己当初没能考虑到的弊端。

真与影二人虽然全程几乎都没有怎么听明白，但前者还是维持着端庄优雅的笑容，不停地点头称是。

直到良久之后，见拜恩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真才终于忍不住虚心发问：“咳咳......拜恩大人，其实我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您可否解释一下具体的步骤措施？”

这话一出，拜恩方从兴致中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总结道：“将军大人所言极是。不过此行我能带来的也就只是核心，机械原型都尚在绯木城中待机，如果你们要投入使用的话，还得先用船只将他们逐个运输过来。”

“虽然之后缺乏再次供能的条件，但依据每日十二小时工作后定时关闭及维护的情况下，大致能有三百余年的动力。想来在真治下的稻妻，到了那时也该有自己前进的能力了吧。”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出于时间压力，我只改造了小部分机械形体，让他们的结构适用于日常生产工作。之后的那些恐怕要依靠你了。”说着，他将目光抛向了影。

比起前面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一直沉默不语的影却忽觉不太对劲。敏锐的直觉让她在这段话里捕捉到了一些隐晦的深意。

因此影没有回答，反而直言不讳地问道：“你是要离开？”

心事被当面戳破的拜恩气势弱了许多，他有些不敢直视影的双眼，只好摇头苦笑道：“是的。后日夜里，我就会离开稻妻。至于为什么，还请你们务必别再追问。”

发觉情况急转直下，氛围渐渐变得僵硬发寒，真赶忙现身打了个圆场，并代影向拜恩询问道：“毕竟之前发生过一些事情，您做出这种抉择，我也不好干涉。只是您不知何时归来？”

“这我恐怕也和你们一样，心中并没有明确的归期了。”

......

拜恩不知自己是如何从影那几乎要凝聚为实体的杀意下离开将军府的，但浑浑噩噩中他已经回到了特供给宾客的宿房之中。

无论是伊斯塔露的身份，还是所谓修正世界的事宜，看上去都不太像是能让双子知道的密辛。

对于天理来说，祂或许可以完全不在乎身处执政之位的魔神是谁，但却格外在意一切有关于天外的变数，拜恩也是认为这种一无所知才是对真和影最好的保护。

由于继承了一部分天理在葬火之战的记忆，并且也亲眼目睹了那漆黑的污秽污染了地脉为世界带来的祸患，他如今多少也能理解天理的心思。

但毕竟两人立场不同，即便能够理解，也不代表拜恩会束手就擒。为了自己性命与眼前珍视的一切，即便是再度面对天理，他也会心无二意地与之抗争到底。

不过在随后的两日里，拜恩也罕见地空闲了下来。胸中水晶毫无动静的情况下，他只好在城中闲逛消磨时间。

在这期间，拜恩拜访了许多已故战友的家庭，为他们的遗孀、父母或是孩子留下了些许财物；他也曾改变了自己的面容与身姿，化作最为寻常的粗犷男子，无偿地为稻妻城的各项事宜上下帮衬，缓解如今的用人之急。

如此百般忙碌之后，他的确消解了许多人心中的灾愁，可偏偏自己的愁绪却无人可诉，只好深埋于心底。

翌日清晨，据真偷偷托人传信所言，自那日拜恩离开后，影好像是将自己关在城中的一处铁匠铺里，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大抵是在冶炼一些器物。

信中还十分贴心地为他点出了那个铁匠铺的位置，可拜恩默然地看着传来的信件，眼中数度闪过挣扎，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前去。

跟狐斋宫那时一样，他既害怕见到了影，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也更怕在见到她之后，自己离去的决心就不再坚定。

就这样，短短两日时光流逝地比想象中更快，转眼间便到了离去之时。

是日夜里，拜恩没有与任何人告别，而是循着凄美月色与朗朗星光，挑了一处无人的海岸独自坐下。

“还有，一个时辰。”

月色之下，他轻声呢喃着模糊不清的话语，好似是在向着无休翻涌的海浪，亦或是那轮永恒的满月在倾诉心事。

直到定下的期限已近，借助已臻鼎盛的星光，拜恩的身体也得以逐渐化作点点深蓝的流光，向天空徐徐飘散而去。

就在此时，拜恩的面前忽有海风袭来，带来一阵咸涩的风味......以及不知何时出现，就端坐在身边，令他魂牵梦萦之人。

“拿着。”

一如月色清冷的语调与堪称绝色的侧颜，还有如此真实、如此沉甸，自她手中接过的精美长枪。

“只是一个胚胎雏形，至于未来，得看你自己如何打造了。”

拜恩看着身旁依然言不由衷的影，露出了发自心底的释然笑容。在两人的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他就宛若不再有牵挂之事，身体辉光化的速率也陡然加快。

皓月当空，星河璀璨。

唯有男人留下的承诺久久不去。

——我一定会回来的，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