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胜的代价
虽说已是初春,可毕竟是在高峰之上,寒风凛冽下,气温比之深冬高不了几分。
是日夜里,自云端倾落下一年中最后的绵绵细雪。只不过这次并非妖术具现,而是货真价实的天降瑞雪。
只不过未来几日,融雪之时多半会教人冻得直打冷战。
而眼下大部分人其实无心入眠,可连绵无边的驻地中却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士兵们大多闭目假寐,无心闲谈。
不分敌我,几乎所有人都在回想过往种种,而对于稻妻一方来说,此刻的触手可及的胜利更犹如一梦。
血战至此,即便他们人人心知必胜,但付出的代价又是沉重到连欢呼的心思都存不下了。
在这情况下,拜恩也想要换个心情。他没有待在自己的炼金台前,而是少见清闲地找了个可以遥望大海的僻静之处,细心温柔地擦拭着自己的长枪,仿佛面对着自己最深爱的恋人。
若是再细细看去,即便手中的动作不曾停歇,但那双古井无波的深蓝眼眸却毫无神采,宛如一汪死水。
这时,从崖底有着轰隆的声响接连不断地传来。没有意外的话,在那里游离的眷属多半也已经被那位武人清理完毕。
紧接着,奔流迅猛的雷光再度亮起,笔直地冲向云霄。但她明明该一路扶摇直上,却唯独在这伶仃身影处暂作停歇。
雷鸣声滔滔而去、传遍千里,可待耀眼的一瞬天威散去,从中显现出了道倩影,她一路踏雪走来,自顾自地坐到了拜恩的身边。
拜恩的动作稍稍一滞,他强行压下心底的诸多情感,立马又恢复成寻常模样,淡漠道:“辛苦了。但不去准备明日总攻,到我这闲散人士的地方来做什么。”
这般疏远也没能让影退去,她一边将自己染血的长刀抛给了拜恩,一边说道:“我只是觉得,你明日不应参战。”
这相比起建议,更像是命令般的语气,若不是足够了解她的性子,恐怕没有人会把其当做关心的话语。
“你说什么?”
就算是与她并肩作战了无数岁月的拜恩,一开始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影又一次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后,他却晒然一笑,没有展露出任何异样情感,只是眼帘更为低垂,继续默默地为影护养着如艺术品般完美的薙刀。
于细雪纷飞之中,两人的身影都宛若雕塑般,一动不动。
直至云蔼散去、月色当照,拜恩终于将那把被打磨得锃亮的武器放在一边,徐徐抬头,望向那道视线的来源之处。
良久之后,他的嘴唇翕动,一时似是在与身边的人说话,也似是喃喃低语。
“......真的很明显吗?”
“不明显,至少他们都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拜恩失笑。自被狐斋宫点醒后,他隐瞒心思的技巧可是下了苦功夫的,而影又是公认最为迟缓的那位,现如今居然是她最先发现自己的异常,这的确不合常理。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影满脸苦闷地歪了歪头,似是在尽可能地组织语言。可良久之后,也只是凭直觉道:“我只是记得上一次,你的眼睛也是这样。”
拜恩一时默然。
那一次,他其实认为燃烧神躯后的自己必定会死去,所以在己方阵前,他只是尤为洒脱地拍了拍两位友人的肩膀,随后就如寻常一样,道了一声‘我去了’,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但最后的结果是,由川加奈子死后化作的庞大业力,无比讽刺地成为了最后屏障,在苍蓝之炎下挽回了他的性命,却又延续了时至今日,长达百年的折磨。
好像是觉得自己的话还不够有说服力,影犹豫半晌,接着说道:“我与他们都交过手,你不参战,这次也能赢。”
“嗯,我相信你的判断。”
拜恩先是夸奖,然后缓了缓,又道:“但我还是会去的,不要劝我了。”
“我...我不能理解。”
影注视着他,语气中已经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意料到的颤抖与不甘。
自双子共同降生后,从始至终对她来说最为重要的人,一直都是自己的姐姐真。
如果要说原因的话,相比起魔神爱人的天性,她的性格中属于「人类」的部分,要比属于「魔神」的部分多上太多。
这一点拜恩从最开始就意识到了。归根结底,因为他与影是同样的类型,所以才会在之后的岁月中相互吸引。
他们其实都无法做到一视同仁地爱着人类,所以需要在与本性不断挣扎中才逐渐意识到——原来对自己来说,生命其实并不等价。
尤其是影,她大多数时候并不能理解拜恩对她的偏爱来源何处,也不会像狐斋宫一样果决地向他质问突如其来的疏远。
但影只是性格木讷,并不是代表她是傻瓜。某些时候,她的直觉要比理性更为有效。
而她的本心与直觉都在不断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拜恩参加最终的决战。
“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呢......拿着这个。”
拜恩摸索着自己的口袋,不多时就掏出了一枚流转着紫色光辉的曲面水晶。这是他耗费大量时间与物力,取得在炼金领域的最高成就,得以让任何人仅凭视觉就足以复现拜恩洞悉权能的产物。
相比之下,其实那些用于战争的机械造物倒像是陪衬,仅仅是用于厮杀的劣质出品而已。
但他现在表现得好像是对自己的百年心血毫不在意,只是随意地抛到了影的手心中,笑道:“用它看看我和你的身上,你大概就知道为什么了。”
影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他的话拿起了水晶。透过朴实无华的镜面,她赫然间看到了一种黑中显赤的雾气正在拜恩的身周交织缠绕。
而当目光逐步向下,她便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上居然也有大量漆黑浊气,而且还在随时间推移,持续凭空诞生。
影皱着眉,用携着神力的素手一挥,可无论是肉身躯体还是自身力量,都只能从浊气身上穿过,干扰不了他们的自在飘行。
“这是什么,对方的权能?”
拜恩摇了摇头,没有解答影的疑惑,但却盯着她的身周看了半晌,释然道:“原先我还不是很确定,但现在看过你和狐斋宫两人的身上,应当就是你了。”
影心中一沉。她从这句含糊不清的话语中,透露出了从未在这个男人身上遇到的浓烈绝望。
即便当日绯木城已临绝境,拜恩也会一直拼命寻找破局之法,但唯有这一刻,他却连抗争的勇气都没有。
“你的意思,这些就是代价?”
依旧没有得到回答,拜恩习惯性地拍了拍影的肩膀,提起自己的长枪,向着营帐的方向慢步走去。
远远地传来他最后的声音,寻常到和那日一模一样。
“看起来天要亮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