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伉俪两伤悲
许潜并不是小气之人。
想着此次祸由财起,所以本意是想让张清河散些家财,救济贫苦,一来当个教训,二来也给他个行善积德、知错改过的机会。
其实他但凡能听进去自己一句话,有一点点的悔过之心,许潜自认都会留一线。
奈何,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这本不属于自己的一桩富贵,不仅如此,甚至还明里暗里大肆做着安排布置,试图与他进行对抗。
要是这样,那就怨不得谁了。
恩已断,义已绝,既然他说自己出家无家,那么干脆就应了他的话,遂了他的愿。
眼见大火势不可挡,一发不可收拾,许潜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他调转驴头,拍了拍驴屁股,驱使着毛驴上路。
一人一驴,逐渐远去。
许潜此次下山,原有两个打算。
其一就是想回家探亲,看看父母,可惜的是回来迟了,双亲已然离世多年,从此以后,他无家无室,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了。
其二则是寻找“油源”,想借助七星宝灯为自己添油接命,同时尝试内练,步入修行,毕竟仙道贵生,能活着当然是活着好。
他给自己这盏灯取名为七星宝灯,取自诸葛丞相七星灯续命的典故,想想自己也是借助宝灯延命,相对来讲异曲同工。
七星宝灯上的词篇隐语,许潜已大致参破,所谓“竹破须竹补,人衰假铅全”,还有那“神仙栽接”,明显都带着一股“同类相求”的意味。
将他人“嫩枝”栽接到己身“老树”上,从而补益自身,这一点由宝灯吸收师父渡给他的真元上来看,便不难得出结论。
真元者,真元之炁也。
与元气不同。
元气万物生灵都有,属于是后天之气。
而真元之炁,却是先天之炁。
这是修真炼道之士的道行根基,由后天灵气修炼而来的本源能量,也是法力的来源,施展神通法术的关键。
如果把修炼比喻成一棵树的生长,那么真元是树的根,法力是枝干,法术神通则是树叶果实。
只有根基越牢固、越扎实,能汲取大地养分温养自身,不惧风雨摧折,不惧虫蛀鼠咬,那么这棵树才会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修真炼道也是一个道理。
许潜先天受损,难以步入内炼,身家性命亦全系于这盏七星宝灯之上,若想自救,需得往灯壶中添加油源,而要想做到这一点,最直截了当的方法无疑是找同道求助。
因为只有同道,才懂得后天返先天的修炼之法,才存在有真铅真元。
师父渡送给他的真元,在灯芯扭小兼不施展法术的情况下,也只能延长他三五年的寿命,倘若将灯芯扭到最大,借此来补助亏损,能不能返本还元恢复身体尚且不知,就更别提试图筑基炼己了。
一旦油尽灯枯而未能内炼,又得不到“油源”补充,届时回天乏术,后悔都来不及。
他现在已经有些不太敢去冒这种险了。
因此,想起师父临行前曾对他说过,他可以去天姆山找师兄求助,好巧不巧,眼下他正好需要有一两位同道,从旁协助护法。
由此一来,天姆山便是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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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
北风卷地白草折。
一条大河蜿蜒曲折,如同天河之水,自山谷中倾泻而出,水势滔滔,震耳欲聋。
河岸边,许潜骑着毛驴,紧紧裹着身上的衣物,沿着河畔小道径直往下游走去。
自离了灵泽县,一晃已过去大半个月,他现在所处之地乃是越县边界,天姆山在赤城,算下来,估摸着还得有十来天的路程。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许潜又冷又饿,正想着今晚如何是好时,忽地双目一亮,远远便瞧见前方有袅袅炊烟升腾。
“有炊烟就必然有人家,哈哈哈,看来老天爷还是不舍得让我露宿山林、忍饥受冻的。”
许潜自我宽慰一句,心中大喜,忙催促着毛驴撒蹄前行,不多时,已抵达那炊烟所在之地。
放眼望去,房屋林立,却是个村庄。
许潜随便找了户人家,敲开了门,同主人家讲明了来意,请求让自己借宿一宿。
这户屋主是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妇,自称姓李,两鬓如霜,面相朴实,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样子。
二人见是个身有残疾的出家人,便没有推托,客客气气将他迎了进去。
屋子灶坑里烧着炉火,吊锅内熬着荇菜汤。
相较于外面鬼哭似的冷风呼啸,这里面无疑是温阁暖室,热气蒸腾,很是暖和。
夫妇俩将许潜请到火炉边坐下,那老头拿来碗筷,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粟米饭,又将两碟小菜摆在旁边一条长凳上,热情款待。
许潜也不客套,当即享用了起来。
他的干粮昨晚上就见底了,今日这一路走来又没个人烟,有钱都没处买,如今总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落脚休息、饱餐一顿,又哪里还会奢求太多?
当下自顾自的吃着。
然而吃到一半,正起劲时,却忽然见一旁这夫妇两个,一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一个低声抽泣抬袖抹泪。
见了这一幕,许潜不由有些疑惑,心里暗忖:“莫非怕我白吃白住,吃穷了他家?”
他索性放下碗筷,从怀里摸出七八枚当十大钱,起身来到那李老头面前,递向了他。
“承蒙老丈热情款待,又容许我在此过夜,贫道不胜感激,些许心意,万望收下。”
李老头见他突然掏出钱财相赠,神态语气都拘谨起来,知他有所误会,连忙推辞道。
“这却使不得,乡野之家,都是些粗茶淡饭,道长不嫌弃就好,哪里值得这许多财物相酬。”
“我夫妻两个心情不快,非是道长的缘故,实在是……”
“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他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到这里便没有再多言,只是摆了摆手,将许潜递过来的钱推了回去。
“道长请用饭吧,若是不够,可自己盛,老儿我这便去整理房屋,好让道长下榻。”
说完拍了拍身边那老婆子的肩膀,像是在安慰,紧接着转身,头也不回进入房内。
许潜手里掂量着那八枚铜钱,一头雾水,见那老妪兀自在那低声哭着,愣了一愣,伸手拉了条凳子过来坐下,开口问道。
“老夫人,敢问你家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如不介意,不妨说与贫道听听?”
那老妪泪眼婆娑,见许潜发问,复又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抬头看向他道。
“老婆子无心失态,搅扰了道长用饭,真是不应该,还要请道长不要见怪才好。”
许潜摇了摇头,语态平和。
“老夫人言重了,却是不知二位因何事这般悲伤?”
老妪见他坚持询问,也就不再隐瞒,她长叹一息,又哭将起来,边哭边道。
“道长有所不知,我夫妻两个之所以在此伤心郁闷,全是因为我那苦命的孙女,她明日……就要被祭河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