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蛇鼠当道，不见主之影
黛尔兰的工厂区遍布各式各样的管道，所有建筑像是一块培根被煤烟彻底腌入味儿，第七蒸汽工厂的核心地带是一台巨大到难以形容的锅炉，来自北部矿区的煤炭源源不断填入其中。
黛尔兰的工厂区和姜秦前世的风格完全不一样，也和这个世界的其他地区截然不同。
本地大大小小的工厂，除了某些需求特殊的，统一没有属于自己的蒸汽机，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连接在巨型锅炉的金属管道。
这些金属管道内充满大锅炉燃烧后产生的高压蒸汽，工厂主们则是借助这些蒸汽让大型机器驱动。
在黛尔兰，野心勃勃的商人若想要建立工厂，从来不需要忧虑蒸汽机建造的高额成本与紧缺的技术人员。
他们只需要向市政厅缴纳一笔押金以及一封保证书，就可以获得一根充满蒸汽的管道。
使用蒸汽的费用明细还没有进化到打表计时的阶段，一般来说是较为简单粗暴的根据申请管道直径缴纳年费。
这比在其他地区从头建立一个工厂的成本要少上太多，因此数不清的权贵与商人来此投资。
冠绝大陆的煤炭燃烧与管道保温技术使得黛尔兰渐渐成为已知地图中最繁荣的城镇。
姜秦把手放在印刷厂的蒸汽管道上，管道的轻微颤动代表其中滚滚蒸汽在源源不断地从核心锅炉区被泵入印刷厂，但管道本身却没有任何温度，甚至还有点冰凉。
可以支撑整个黛尔兰工业建造的七座巨型锅炉代表不可思议的热效率，而遍布整个工厂区的绝对保温管道可以看做材料学反常理的飞跃。
这种蒸汽集中供应的模式在正常物理规则中是行不通的，大陆其他公国不是没有尝试仿照黛尔兰的模式。
但摆在他们眼前最大的难题就是同体积锅炉无法产生足够一个片区供应的蒸汽和压力，以及过长的管道使得蒸汽在运输过程中全部冷凝成水滴。
在前不久，姜秦只是以为黛尔兰拥有超出其他地区的科学水平以及恰好研发了某些黑科技，但现在他改了想法。
如今黛尔兰的一切多半和某些神秘之物脱不开关系，否则它无法如此突破常理。
以七为家徽的黛尔兰家族，以及同样将七视作圣数的蛇神，二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时一柄铁锤从旋转飞来，直直冲向姜秦后脑。
姜秦微微侧身就躲过了这一袭击，虽然不是激活第一鳞槽的拔刀状态，但他的感知仍旧远超常人。
“疯了吗，都不要动手，还有的谈！”印刷厂门口，一个粗壮的男人站在最前方，大声呵斥那个扔出铁锤的工人。
反而伯顿吓了一跳，但依旧没怯场，冲着工人们暴躁大吼道：
“该死的，我们既然来了，就说明有解决办法，把你们锤子扳手都放下，否则我们转头就走从此再也不管你们！洛夫，管好他们！”
洛夫招呼着行会工人们放下武器，依旧质问道：
“那我们的钱呢！你们说要集资收购隔壁报社，画了一张天大的饼，然后现在报社被市政厅封杀，你能怎么办？你们这些工厂主全都是黑心黑肺的鬼！”
姜秦转过头，大步走向堵在印刷厂门口的工人们。
工人们盯着姜秦不敢再有动静，他们都见过姜秦的手段，自己这些人看似占据数量优势，但若真打起来撑不了十分钟。
只是如今他们也被逼到没办法，前不久莫森卷走了工厂的钱，紧接着又有市政厅的特别干员来挨个盘查厂内工人，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事情已经结束，莫森死了，市政厅的人不会再来，以及属于你们的钱，还有额外补偿会在一周后分发。”
姜秦的声音不大，还伴随着轻咳，但却颇有分量，工人们都静悄悄的。
姜秦往日常常会拿出自己的钱救助有困难的工人家庭，平日劳作也没有过度苛责工人，不会无缘无故克扣工资，还拉着大家建立了印刷工人行会，在工厂区有了一定话语权。
多年树立起来的威信和宽仁使他的承诺在如今这个敏感节点显得格外可靠。
同样的话若是让伯顿来说，工人们恐怕就已经完全炸锅一拥而上了。
许久之后，作为工人代表的洛夫说道：
“姜秦，报社的合伙人中，只有你和莫森是绅士，如果可以我们也愿意信你，但你现在空口白话，我们担不起这个风险，前几日有几个工人被市政厅的特别干员逮捕打死了，大家都很慌……”
“算了，别管他们，我们自己分了那笔钱，让他们自生自灭得了。”伯顿没什么仁心，是汉森副主教口中世界上最粗鄙的那类人，他不想再和这些工人纠缠。
姜秦轻轻摇头表示拒绝，莫森死前格外嘱咐过让自己善待这些工人，他既然答应了就必须完成。
而且这些工人也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若是不及时把他们的钱还给他们，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很有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这烂摊子收拾起来虽然麻烦，但于情于理都不该转身就走，姜秦向来很有耐心，也有自己不可动摇的原则。
“这是报社的公章，以及印刷厂的转让合同，都是经过黛尔兰市政厅认证，随时可以生效的。”姜秦拿出几份文件交给洛夫，他说道，“如果报社依旧被冻结封杀，那么这份转让文件不会被批准，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
洛夫接过那几份文件，几个工人也凑上来凭借他们粗浅的识字能力磕磕绊绊地阅读这份文件，并看到了市政厅工商部门的盖章，心里信了七八分。
只有姜秦知道，这份转让合同其实是假的。
除去税收方面，黛尔兰市政厅的办事效率向来奇慢无比，就算《路灯报》被确定为无害，那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被解冻，转让合同根本不可能被认可。
但工人们本身也不懂那么多，他们被文件中那严正措辞和书面用语吓到，再结合姜秦平日说一不二的风格，一时间不敢挑出问题。
姜秦虽然平日深沉了些，但也绝非迂腐之辈，今日伪造官方文件本就是为了先稳住工人们，等进入印刷厂拿到银行金库的凭证，之后钱自然会重新回到他们手中。
而且工人们不知道，黛尔兰市政厅根本没有工商部门，所以伪造的公章最后若是败露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法律制裁。
“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姜秦没有对工人们表现出半点不耐，他只想完成莫森的遗愿，给死去的老友一个交代。
“可以，我们信你，姜秦，你是实诚人，我们信你。”
洛夫想把文件和报社公章交还给姜秦，但姜秦只是抽出了那张伪造了公章的末页。
“洛夫，以后印刷厂归你们行会共有，你们可以自行决定它的未来。如今黛尔兰的报社如雨后春笋，我想运作得当不会缺生意。”
“我们！”洛夫先是一愣，还想问点什么，但姜秦已经越过他走入印刷厂，来到平日莫森在此处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角落有一个暗格，只有姜秦知道。
姜秦抽出暗格，拿出其中的泛西大陆银行纸质凭证与金库密钥，没有多停留，告别工人们后匆匆离开了。
伯顿在另一家工厂还有些事，没有和他一起，只是强调不要忘了属于他的那一份钱。
……
“工厂区竟然有瘴气。”
临近傍晚，姜秦坐在家中，将蛇刃放在大腿上紧紧握住，拼命压制肺部传来的疼痛悸动。
他之所以匆匆离开印刷厂，就是因为感受到了隐藏在工厂区浓重煤烟中的厚厚瘴气。
难以想象，如若黛尔兰没有把工厂建立在城东，那些瘴气会造成何种恐怖的后果。
“瘟疫。”
这是姜秦首先想到的。
伯顿说过，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瘟疫正蔓延在大陆。
如今黛尔兰收纳了这样多的流民，瘟疫其实早该传开，但现实是什么也没发生。
这说明东方工厂区的煤烟压制了携带瘟疫的瘴气。
煤烟与瘴气的交锋，或许代表了它们背后神秘之物的交锋？
蛊惑莫森的巫师苟斯特或许是瘴气信徒，所以他试图披露蛇神的存在。
而黛尔兰官方更偏向于煤烟，所以才有了封杀路灯报的事？
姜秦缓缓拔出刀，刀刃末端的第一枚鳞槽立刻被鲜血填满，肺部的阵阵烧灼与逼近人类巅峰的力量一同到来。
他的瞳孔又变成了暗金色的蛇瞳，空气中那些流动的煤烟与瘴气渐渐映入他的可见视界。
姜秦把脑袋探出窗向东方工厂区望去，他见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灰蒙蒙的苍穹中，七座超大型蒸汽厂排出的煤烟交织成一条金瞳巨蟒。
巨蟒盘卷着，竖起头一摆一摆，吐着信子望向更东方。
更东方的世界处在一片惨绿中，无穷无尽的瘴鼠汇成潮水向巨蟒冲来，它们缠斗搏杀在一起，但瘴鼠却不能撼动巨蟒分毫。
一段时间后，鼠潮退去，漆黑金瞳巨蟒突然扭过头看向姜秦。
迎面见证那双金蛇瞳，姜秦瞬间汗毛炸立，想要立刻丢出蛇刃，但蛇刃死死黏在他手中，像是扎入了骨肉。
他突然感觉无法呼吸，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视线被迫进入无光的黑夜。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姜秦听到了来自女性的冰凉嗓音：
“肺病的恩赐已盛大降临。”
……
翌日，姜秦从冰凉的地板苏醒。
他剧烈地喘着，勉强撑起身，挣扎着抓住床头柜上的煤油灯，点了火，然后大口嗅闻煤烟，才勉强恢复正常
回忆昨日的见闻，以及那头煤烟巨蟒的低语，姜秦不明所以。
他只是感觉自己被盯上了。
但以目前来看结果来看，蛇神在尽可能阻挡瘴气进入黛尔兰，某种意义上是否说明它并非什么大缺大德之徒？
此时敲门声传来，姜秦握着刀警惕贴到门口，沉声道：“谁？”
“先生，要买一些赎罪券吗？”略显童稚清纯的少女声音从门外传来，应当是女修道院的小修女。
姜秦先是轻轻打开一条门缝，在确认小修女身边并不跟着黛尔兰特别干员后，才把门全部打开，露出和善的笑容。
“请进。”
“先生，好久不见，我又来叨扰您了。”
小修女用脱下鞋，足上白袜软软踩在木质地板，传来阵阵冰凉。
但她不愿意穿着鞋进来，以免弄脏这位仁慈先生的地板。
“那个恶毒修女又逼迫你卖赎罪券了？”姜秦把小修女迎入屋内，随口问道。
“修女姐姐也有难处，毕竟现在信神的人少了，捐款也少。”娇俏可人的小修女摘下兜帽抖落积雪，露出一头白金长发。
“外面下雪了，冻得不轻吧？”姜秦朝壁炉中添了几块煤，让屋子更暖和些。
“很冷，但很漂亮。”小修女乖乖坐在凳子上，将双足踩在蹬腿中间的横木，又把小小的上身凑近壁炉。
姜秦拿来一条毛毯，蹲下身裹在小修女的双足，紧紧握住：“今日份额赎罪券卖完了吗？”
小修女有点羞涩于和姜秦的接触，不安地摆动脚趾，小声道：“还没有，大家都很忙，完全没有兴趣停下脚步听我讲一讲神的故事。”
“神吗？”姜秦突然意识到，遍布大陆的教会似乎完全没有彰显出它应有的作用，教会供奉的神似乎没有出现过，如今的世界反而是蛇鼠当道，乱成一团。
经过一段时间的温暖，娜娜冰凉双足渐渐升温，轻轻从姜秦手中抽出，两眼水汪汪，流露些许春情：“先生，你为何总是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琳的妹妹。
姜秦没把这话说出来，毕竟琳一直很抗拒自己和她的妹妹见面，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娜娜当初是在街上售卖赎罪券时和姜秦相遇的，那时姜秦看她发色和琳一模一样起了疑心，经过几句试探后完全确定了娜娜的身份。
如今娜娜并不知道姜秦和琳的关系，只当他是个好心的陌生人。
而琳当然也完全不知道娜娜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叫姜秦的男人，还以为妹妹被自己保护得很好。
只有姜秦知晓一切。
姜秦随口搪塞道：“我敬畏神，所以也会善待修女，尤其是像你这样虔诚的。”
他像往常那样接过娜娜手中剩下的赎罪券，付了一笔钱，又给娜娜端来了热汤和甜饼干，慢慢欣赏她不逊色于琳的容貌，享受片刻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