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庞克街666号有女巫
“嘿,混蛋们,躲开!”庞克街上一辆马车以摇摇摆摆地醉酒姿态冲来,肥胖车夫已经把缰绳抡出音爆,马车已经快过了身后吹哨呵斥的骑马水警。
已经到了黛尔兰城东边,姜秦远远就望见了熟悉的第七教堂屋顶,马车外的景物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这里的房屋破旧古老,木屋和茅草屋的数量更多,路上的行人大多衣衫破旧,皮肤被工厂里一刻不停地煤烟熏成乌黑结垢。
部分流民和工人正在游行闹事,成队的水警与他们对峙。双方都极度克制,只是象征性的丢了几块石头,尽可能避免了大规模肢体冲突。
第七教堂就恰好位于城区和工厂区的分界线。
因为酒驾,两眼昏花的伯顿终于不负众望地让他的马儿受惊,整架马车冲向了第七教堂门前的一棵石质立柱。
马车中的姜秦早有预料,他右手提着刀,左手抓紧伯顿的裤腰跃出马车,最后稳稳落在教堂门口。
“伯顿,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酒驾。”姜秦把伯顿扔到地上,看向追来的那一批骑马水警。
骑马水警见姜秦和伯顿进入了第七教堂的地界,立刻收紧缰绳放弃抓捕,徘徊原地无可奈何。
现在工人们正在闹游行,若是他们胡乱闯入有可能会直接激化矛盾造成严重的流血事件。
再说了,平日里水警们也不会闲着没事进入工厂区,他们知道自己不受工人待见,容易被下黑手。
工厂区从某种意义上脱离于黛尔兰市政厅的管控,议会只能通过监督姜秦,伯顿这些工厂合伙人间接管理,但效果从来不佳。
第七教堂大门口躺满了缺胳膊断腿的人,他们的伤残大多源自不规范也从无安全可言的工厂劳动,最后被刻薄的工厂主驱离。
此外还有许多重重咳嗽的病患来到教会寻求治疗,黛尔兰的医疗卫生几乎被教会垄断,关于治病的知识在修道院内部代代相传从不外流。
沉默寡言的黑衣教士正在熬制粗粮粥,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燃烧的金属煤油灯丢入锅中一同炖煮,使得整锅粥都黑乎乎的。
有不少难民盯着教士们的古怪行为,嘴里念叨几句,似乎颇有微词。
姜秦注意到黛尔兰的难民越来越多,已经完全超过第七教堂的救济极限。
“东边公国又爆发了瘟疫,再加上这几百年来的动乱教皇威信削弱,新式改革教派联合一些蒸汽新贵造反,死了好几个大贵族,如今世界已经乱到了极限,难民只能逃难来还算安定开明的黛尔兰。”
伯顿把他的马安抚好后走到姜秦身边,提着煤油灯猛吸了几口,随意道:“自从蒸汽机兴起,世界就乱了,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你我也因此发家致富成了体面人。”
“瘟疫?”姜秦扫视那些哀嚎病患,询问道,“黛尔兰也没有封城,难民这样大规模涌入,为什么没有传来瘟疫?”
“还不懂么,小子,是煤烟!”伯顿点了点他的铁制油灯,强调道,“煤烟可以驱逐瘴气蕴藏的疫病,我和你讲过很多次!”
“蒸汽机不仅仅兴盛于黛尔兰,其他地区也有煤烟,怎么偏偏黛尔兰无事发生?”姜秦相信煤烟或许带有一些神秘特性,但若将其彻底神话成一味神药,证据还远远不够。
如今整个大陆煤烟遍地都是,黛尔兰可以免受瘟疫侵袭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伯顿拉着姜秦朝教堂里走,嘟囔道:“那是因为黛尔兰的蒸汽机最多最大,我这几年去了不少地方,哪儿都没有像黛尔兰这种巨型蒸汽机,他们技术不够,煤烟排的量不够大,无法驱赶蒸汽!”
姜秦向更西边望去,那儿矗立一座极为巨大的钢铁怪物,它随便一根管道就有三个成年人大小,完全突破了当前时代可拥有的技术,热效率和锅炉体积的冲突被完全打破。
黛尔兰的蒸汽机技术确实冠绝大陆,其中必然还有什么绝对机密甚至神秘的东西在发挥作用。
教堂中一名副主教正在讲经,姜秦坐在末尾长凳上耐心等候,伯顿则是去调戏修女了。
因为黛尔兰整体开放,本地教堂神职人员也不可避免的更“放荡”些,修女虽然还坚守着戒律,但也不介意和一些信徒多讲几句无关神灵的话。
教皇曾经对此表达谴责,但黛尔兰教区曾是新式思想的发源地,一定程度上独立于整个教会体系,不在乎这些。
大约一小时后,信徒们共用了面包,并共用了一大杯葡萄酒后,讲经大体结束。
副主教也早早觉察到姜秦,走向姜秦身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姜秦就已经率先开口,他用一种沉痛的口气说道:
“汉森,你弟弟莫森死了。”
名为汉森的副主教身形明显顿了一下,他双腿微软瞬间失了力,一只手艰难扶在桌上,勉强展现一个难看的笑容:
“小秦,你似乎太不会讲话了,就不能换一套温和的说辞吗。莫森终究还是死了,其实他和我提过一次他可能活不久,我有心理准备,但面对现实仍旧难以接受。”
“你知道他中了毒吧,他和我说他来过教堂,没有解决办法吗?”姜秦盯着汉森,眼中露出怀疑。
汉森就是曾救济并教导自己的那位修道院院长,并在第七主教堂任职副主教,在黛尔兰有不低的社会地位。
报社的收益也有他隐性的一份,在教会层面帮报社宣传了不少,属于自己人。
教会与神秘向来脱不开干系,理论上汉森应该知晓巫术的存在,或者说作为副主教他应该有驱逐巫术的手段,虽然自己从没见他使用过。
所以姜秦只说了莫森的死讯,但没有透露任何关于那血肉缝合物与蛊惑巫术的事。
汉森轻轻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姜秦依旧是那套说辞:“过量摄入铅与汞。”
汉森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那遗骨呢,我想为他收尸。”
“汉森,别说谜语了。”汉森的态度已经证明他知晓一些黛尔兰隐秘,姜秦也就不再拉扯,压低声音直说道,“他变成了一团血肉缝合物,被我切碎后蒸发,这是他的遗物。”
姜秦把一个包裹推给汉森,里面是莫森的衣服和随身首饰,以及一支手杖。
汉森长叹一口气,知道没必要再隐瞒,缓缓说道:“小秦,那些东西机密程度高到不可思议,哪怕我是副主教也不被告知。”
“我只是隐约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不比你更熟悉另一个世界,对莫森的症状无可奈何,那对我来说就是单纯的中毒,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慢性死亡。”
“前几日我也被官员盘问了,他们本来还要去逮捕你,我以副主教的名义把你担保。”
“黛尔兰官方将那种血肉缝合物称作憎恶卵,他们警告我不许有任何消息泄露。”
“或许在另一个世界,有一场风暴过境黛尔兰,我们只是恰好被它最外围边缘的微风波及。”
姜秦点点头,大约能意识到这其中的严肃性和机密性,而且看汉森的样子他确实不了解这些,就换了一个话题:
“屋外施舍的粗粮粥混入了煤油,有原因吗?”
汉森向屋外瞟了一眼,抓紧莫森的遗物回答道:
“这是黛尔兰教区都主教的安排,他说煤烟可以驱逐瘴气与疫病,说实话我并不太相信,但也没理由阻止。只是有部分外来难民说煤油有毒,宁愿饿着也拒绝食用。”
姜秦手轻轻搭在蛇刃刀柄,深吸一口气:“以前教会治病有用过煤油吗?”
汉森摇摇头,指向北方:“以前这是绝不可能的,也没有这个说法。煤与煤油都是比较金贵的东西,也就是近几十年北边勘探出大型煤矿,才兴起了煤烟治病的传闻。”
煤烟,煤炭,煤炭治病,瘴气……
姜秦想到自己当初杀死莫森时,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漆黑煤蛇虚影吞并了惨绿瘴鼠虚影,那是一种无可反抗的天敌关系。
将这一切串起后,姜秦感觉自己可能猜到了真相的冰山一角。
瘴气是催生憎恶卵的前提之一,而蒸汽机产生的煤烟却可以压制瘴气,这或许是黛尔兰官方与教会都宣传煤烟治病的底层原理?
汉森打断了姜秦的思考,提醒道:“小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听我一句劝,目前另一个世界不是我们能接触的。”
姜秦突然开始剧烈咳嗽,他不得不提起煤油灯大口嗅闻如若饮鸩止渴:
“汉森,我的肺病越来越严重了,我必须找到一些非常规的神秘方式治愈它,我必须想办法接触那些东西。”
“如果……如果你真想探究到什么,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或许安全。”汉森犹豫很久,还是从兜中掏出一柄青铜钥匙推给他:
“不瞒你说,我知道一个久居黛尔兰的女巫。这柄钥匙我本想给莫森碰碰运气,但你知道的,他拒绝相信任何神秘手段,所以没来及。”
“你竟然没有选择烧死女巫?”姜秦抓起一柄青铜钥匙,端详片刻后没看出什么神异,但蛇刃却又通过肺部疼痛传来渴求情绪。
汉森连连摇头,理智道:“烧死女巫?我可不敢,到时候女巫没烧死惦记上我了可怎么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女巫在哪儿?”
“庞克街666号一个占卜铺子,那儿有一个褐肤女学徒,你把钥匙交给她,她会为你开一扇门。”
“之后呢?”
“我全忘了,进入那扇门后的记忆无法被保留,但会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馈赠。钥匙一人只能用一次,这是规矩。”
庞克街666号?
这不就是那天那个骗子占卜师给自己报的地址么?
难道她真有水平?
“哦,对了,别信那个铺子的骗子占卜师,她的占卜都是胡来的,而且喜欢说些灾厄预兆骗钱。”
姜秦放下心来,最后把话题放在报社的收尾事宜:
“属于你的,以及莫森的那一份利润之后会给你,他家人也托你照顾了,你同意么?”
汉森摇头拒绝道:“莫森的妻子是个稳重的女士,不会立刻挥霍那笔巨款,直接把钱给她就好,以及我的那份不必给我,你自己留着,我不需要钱财。”
姜秦随口问道:“那你要什么?”
“我只要信奉主就可以,贪财的形象会影响我的晋升之路。”
此时教堂外突然传来骚乱声,有一伙儿难民在闹事。
“又是那群拒绝煤烟粗粮粥的外乡人吗?他们可真是顽固。”汉森头疼地揉着眉头,拜托姜秦道,“水警不敢进工厂区,小秦,你帮我把领头的打一顿驱离,就当是我那份钱的报酬。”
“可以,我也没什么事了,以后见,汉森。”姜秦起身走出教堂,来到门口。
伯顿早就在外等候,他一边走一边推开几个要饭的小孩儿,挑眉说道:“小子,汉森是不是又委托咱们解决那群外乡流民?要不要我叫人来?”
“不必,人多了不可控。”姜秦很快就找到了领头起哄的男人,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的发色竟然和琳一模一样,都是极为少见的白金色。
那个男人激动大吼道:“我的兄弟们,你们知道吗,煤烟有毒……黛尔兰官方企图以救济的名义在粥中混入煤油杀死我们……咳,咳,呕——”
男人说话断断续续的,最后也咳出一口血,显然和姜秦一样也是个肺病晚期患者。
伯顿已经先姜秦一步,仗着他一身膘撞开饥肠辘辘流民,一巴掌掌掴在领头男人的左脸,将他扇倒在地。
伯顿的气势很足,这一下直接打散了流民的团结性,他们一哄而散不再敢闹事。
黛尔兰的骚乱已经是家常便饭,今日以煤烟挑个头,明日又会借口在瘴气,姜秦和伯顿都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
不过姜秦记住了那个领头男人的面容,打算之后和琳讲一声,那说不定是她的家乡人。
随后二人继续向更东边的第七蒸汽工厂匆匆赶去,印刷厂的工人已经等他们很久了。
工人们怒气冲冲,等待姜秦来结算工钱。
伯顿不无担心道:“小子,你现在直说你有钱但拿不出来,他们未必会信,一气之下把咱们扣下甚至打死可怎么办?”
“他们做不到,而我也不会欺骗他们。”姜秦右手搭在刀柄,轻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