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四海无闲田
沈立筠掷下手中的野草,拍了拍手上的土屑,沉声道:“除土石,拔野草,这不过是第一步罢了。”
“此地田地荒废了数十年,此中肥力早已不足养育出足够丰收的粮食。定要先插一遍苗,将土地养肥了,直到下一年,方才可种粮食。”
“待到这些事情做完了,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哪个百姓能等得起呢?”
周巡年听得嘴巴大张,他自小虽然家中不算富贵,却也饿不着自己,所读之书包揽四书五经,哪里懂得种田之中的门门道道?
对于沈立筠所言,他竟是闻所未闻,只觉听得新鲜罢了。
“即便如此,但凡开垦成了,便是一块儿可种之田,应该……应该没有百姓不愿意吧?”周巡年思忖道。
沈立筠摇摇头,说道:“是吗?伯贤兄可曾见过城外的饥民?”
“这个嘛……”周巡年露出一抹痛惜之色,感叹道:“白骨露于野,全家抱饿死,此状甚是惨烈啊!戚先生也经常领着书院的同学前去救济百姓,可……可只是杯水车薪罢了,根本左右不了大局。”
“你们当然解决不了。”沈立筠沉声道:“救济饥民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今日以一粥救之,明日复一粥救之,安可每日都能施以一粥?待到你们无粥之日,便是他们饿死之时。”
“既然如此,饥民们白白放着大片荒田不去开垦,难道就等着救济吗?”周巡年急道。
“那不然呢?”沈立筠冷哼道:“开垦荒田对于他们来说何其难也?等到荒田开垦成,再种下粮食,恐怕他们也早已饿死了。”
“若想开垦成这片荒田,要么就需朝廷先把黄河治理好,同时再降下恩旨,让各地官府许以他们粮种,农具,牲畜,再免了这些荒田的田赋;要么,便需各地大户牵头,主动带着底下人开垦荒田,再雇佣他们种粮。”
“这不过是最好的情况罢了,而真实情况呢?”沈立筠愤愤说道:“朝廷的苛捐杂税早已压得百姓们喘不过气,平日应付肚子便已经很不容易,对于百姓们来说,与其费力开垦荒田,倒不如去城里做工来得划算。”
“就算有百姓将荒田开垦,但朝廷不认啊,该收的田赋依然要收。北地的粮地本就没有江南的粮地肥沃,荒田开垦之初不过是片薄田罢了,纵然是种上粮食,到了秋来又能收割多少?吃力不讨好。”
“而土地无名,朝廷不管,等到百姓开垦了荒田,富户们便将荒田强取豪夺到自己手中,试问如此高压之下,让百姓怎么敢垦荒?”
“竟……竟还有这样的事……”
周巡年面色一窒,呆愣在了原地。
沈立筠哪里会管周巡年的想法,淡淡说罢,便牵着马悠悠走着。
沈令月默默跟在沈立筠身旁,看着沈立筠愈发沉重的脸色,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便是你宁肯顶着朝廷的压力,也要支持百姓们垦荒的原因吗?”
“既然我为宋州父母官,自然要管好治下百姓,你看这些日子以来,在田里垦荒的百姓不是多了很多吗?”沈立筠淡淡一笑。
沈令月笑道:“你啊,还年轻着呢,我相信你,总会见到你想要的那天的。”
“我想见到的那天吗……”沈立筠微眯双眸,深深看着遥远的天际线。
半晌,沈立筠忽然嗤笑一声。
我在想什么呢?
既来之,则安之。我一个小小的外来户,怎么可能去和历史的车轮作对?
生产力也跟不上啊!
沈立筠摇了摇头,忽见前方人影绰绰,便大步走了过去,大声说道:“老人家,此时天气尚为寒冷,你怎的穿着单衣便来垦田?”
面前的老汉似乎耳朵也不太好使,见沈立筠与沈令月站在自己面前,瞧着二人衣着贵气,还以为是哪个的公子小姐,忙停下了手中的锄头,拿发黑的破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大吼道:“小人在翻地呢!”
这一声有如旱地炸雷,直把毫无准备的沈立筠与沈令月二人惊得头皮发麻。
沈立筠呲着牙揉了揉受伤不浅的耳朵,说道:“老人家,我是说,你怎的穿着这样少?”
“你说啥?”老汉用老树皮似的手挠了挠头皮,大吼着。
沈立筠面上一窒,沈令月自知面前的老汉不是善茬,悠悠后退两步,忍着笑看着沈立筠。
便在此时,自远处跑来一个看起来年轻许多,但肤色同样黑黄粗糙的汉子,他见了沈立筠,憨厚一笑,说道:“这位公子,不知俺爹哪里得罪了您,还望您看在我爹年老的份儿上,饶了他吧。”
沈立筠挑了挑眉,随即才反应了。
感情自己跟那老汉说话的声音的太大,面前的汉子还以为自己找那老人家麻烦呢!
沈立筠赶忙解释道:“这位兄弟说笑了,我不过是看这位老人家穿得太过单薄,前来问问。”
面前的汉子咧着干裂的嘴唇笑道:“原来如此,俺还以为俺爹这是弄啥嘞,要是得罪了大人物可咋办嘛,没事就中,嘿嘿……”
汉子指了指旁边的老汉,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道:“俺爹啊,他这儿不好使,听不清声儿,公子莫怪,莫怪。”
“无妨,无妨。”沈立筠见面前的汉子更绝,不止是穿着单衣,底下的裤子也是破破烂烂,脚腕处泛着暗暗的青色。
汉子虽然粗犷,却也注意到了沈立筠的目光,憨憨一笑,将那条腿往身后藏了藏,笑道:“给公子招笑嘞,厚衣裳让俺婆娘穿着哩,那等妇道人家怀了娃,不耐冻。俺粗人一个,干农活热的很,少穿点凉快,嘿嘿。”
沈立筠看到这一幕,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很明显这父子俩是家中也只有一件厚衣裳罢了,对于百姓来说,妇人肚中的孩子才是重中之重,因而他们宁肯自己受着冻,也不想冻着家中的妇人和妇人肚中的孩子。
沈立筠也是听说过有的百姓家中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便是谁穿,不出门的便只能在家中守着。
面前的这一家估摸着也是将仅有的厚衣裳留给最需要保暖的妇人,仅有的裤子留给需要出门干活的父子二人,分工很是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