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世家天下
“不过，”沈立筠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道：“宋州作为我大宋的南京城，俸禄又岂是偏远之地可比？更何况，本官待底下的差役如何，二虎子你知道吗？”
二虎子咽下一口唾沫，低着脑袋蔫蔫说道：“知……知道，大人待我等极好，小人……小人过得尚是……宽裕。”
沈立筠冷笑道：“本官体恤你们，在朝廷的俸禄之外，还拿出本官自己的钱来补贴你们。你可知道，你一月的俸禄，这些摆摊儿的百姓足足三月都赚不回来？”
“本官如此做，正是为了让你等安心为府衙办事，无需顾虑家中琐事。”
沈立筠看着身后，躲得远远的小妇人，忍着激怒的心情，冷声道：“但你们呢？非但不体恤本官的一片好意，领着阔绰的俸禄尚且犹不知足，贪欲日长，还要把手伸向艰难度日的百姓，与民夺利！”
“周二虎，我所言，是也不是！”
沈立筠说的话仿佛一根根利刺，把二虎子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是……是……”
他哆哆嗦嗦的应着，不断磕头道：“请大人饶了小人吧，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都怪……都怪小人吃了雄心豹子胆……”
二虎子苦着脸，无奈道：“但……但这已是十几年的老规矩了，小人刚来时，他们就是这么做的啊……”
沈立筠咬着牙，沉声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前些日子本官没说，便也不做计较。但今日以后，你告诉底下的人，再敢有人犯下这等欺压百姓之事，就给本官滚回去，永不叙用！”
“小人……领命！”二虎子将头深深埋到地上，一字一顿的说着。
周巡年见到此幕，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知府大人错了吗？
他也是读了十余年圣贤之书的读书人，书中所书，圣贤所言，皆铭刻于心。
知府大人并没有错。
大哥周二虎错了吗？
他很想说大哥错了，但在自己的潜意识中，始终对大哥的这种行为不以为意，仿佛就是一种很稀松平常的事情罢了。
大伙儿几千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孟子口中所说的“民为重”，历代朝廷皆是这么说的，但从来没有人真正做到，待到今时，不过只是空有一句口号而已。
沈立筠看着默默无言的周巡年，沉吟道：“这位公子，本官所说，你可有异议？”
周巡年出自圣人门下，读书人总是带着几分轴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心知大哥周二虎理亏，倒也不再嘴硬。
只是他看着沈立筠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少年竟然被圣上委以知府的重任，还是拉不下这个脸去向沈立筠服软，只是哼声道：“治理一方，当以护民，爱民，大人做得很对。”
沈立筠自然是看出了周巡年脸上的不情不愿，但他也不甚在意，看着跪在地上周二虎，摆摆手道：“既然吃罢了饭，付过了钱，还留在这儿做甚？”
见沈立筠下了逐客令，二虎子这才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直起身子不断点头道：“是，是，小人这就走，这就走。”
说罢，二虎子赶忙从地上扑腾起来，顶着额头上的大红印子，谄媚的朝沈立筠拱了拱手，拉着周巡年便要走。
周巡年却是往旁边一闪身，在二虎子诧异的目光中，周巡年拱手笑道：“沈大人年纪轻轻便被圣上指派为了一府之尊，想必定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小生周伯贤，不才乃是睢阳书院的学子。”
“今日恰逢本书院的戚先生讲学之日，同为读书人，小生愿邀请大人同去。”
睢阳书院？
沈立筠本来一愣，听着周巡年冷不丁冒出来这一句话，正暗自琢磨这睢阳书院是个什么地方。
但一听戚先生三字，沈立筠思绪一动，下意识的开口道：“戚先生？你说的可是睢阳先生戚同文？”
周巡年面上露出骄傲之色，拱手道：“没错，戚先生正是家师。”
听到周巡年的回答，沈立筠这才恍然大悟。
戚同文嘛，作为北宋初年的大教育家，自己要是说不认识，那这么多年的学可真就是白上了。
如果要说戚同文还不算熟悉，那他学生之一，出自他门下的范仲淹，范希文可称得上是大名鼎鼎了。
那么周巡年口中的睢阳书院，想必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四大书院之一，应天书院的前身。
当然了，现在的睢阳书院还远远没有后世的应天书院那般有名，论起名气而言，先生戚同文的名气可要比睢阳书院的名气要大得多。
远道而来的学子们，也都是奔着先生戚同文的名气而来，在这个时代，名师的名头可比学院的名头要管用得多。
应天书院啊，沈立筠倒是也想瞧瞧这闻名百年的大书院是什么样子，欣然道：“既然伯贤相邀，我便去看看也无妨。”
周巡年笑了，他可不认为眼前这个少年得志的沈立筠腹中会有什么真东西。
富家子弟嘛，还是宋州城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子弟，若非动用了家族的关系，堂堂知府之位，岂会落到他头上？
要知道，知府之位可不是什么路边随处可拾的小玩意儿。
全天下有多少读书人想求个不入流的小官儿都求之不得。
大唐虽然已经开放了科举取士，世人皆说此举乃是打破了世家大族对官僚的垄断，但看似公平公正的科举，遥看大唐天下三百年，真正出身寒门而出人头地，能得以成为一府之尊的士子又能有几个？
就算你真称得上是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但朝堂之上盘踞错综的势力又岂能让你两袖清风？
出人头地四字，说来轻巧，但也不过是逆水行舟，与其说是报效天下，不如说是与天下作对罢了。
说到底，朝廷也不过是世家大族争权夺利的地方，哪里容得下你来搅乱这淌浑水？
虽然沈立筠刚才的一言一行深得自己的心。但一码归一码，周巡年作为读书人的傲气尚在，天生便与背靠祖辈余荫的沈立筠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