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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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冬至风波

人群散去后,陈家旺放心不下小纤病情,匆匆赶往后院。

刚走到三进院,就听到阵阵笑声。举目一瞧,秦敬泉等三位师父、常志捷和几位师兄、喻昌都在垂柳堂。秦敬泉抚须而笑,和喻昌说着话,神情愉快。

莺梦陪坐在秦敬泉身旁,小纤唇红齿白,倚在她旁边,看上去一切如常。

小纤看见他,霎霎眼,招手示意陈家旺过去。

陈家旺走近三位师父,躬身行礼,秦敬泉点了点头。陈家旺见他们谈兴正浓,向喻昌点头示意,退到小纤身旁。

之前小纤病势来的凶猛紧急,连站都站不稳了,转眼就活蹦乱跳,一点也看不出异常,陈家旺既高兴又迷惑,低声向小纤询问。

小纤见他一来就关心自己,很是高兴。

原来小纤发病后,立即有人禀报了莺梦。小纤乖巧伶俐,深得老太太和秦敬泉等几位师父的喜爱,如今她小小年纪突发怪疾,大家都十分重视。

莺梦就催爹爹派人急请邻近的大夫,并备下快马,做好去请薛乙的准备。

恰巧喻昌早课修习结束,正准备出门,见此情形,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他诊断之后,判定小纤不是突发重病,而是“晕血”。

当初在救治福伯时,众人首次见识了喻昌的才技,印象深刻,秦敬泉当即拍板让喻昌施救。喻昌对症施针,果然针到病止,片刻功夫小纤的症状全消。

陈家旺十分不解,道:“晕血?这是什么病?”

小纤道:“喻昌讲这是个人体质特异,有人天生不能见血,看到血就头晕恶心、目眩心悸,严重的四肢冰冷、晕倒昏厥,就和突发重病一样。不过过后一点事也没有,平常也和常人一样。”

陈家旺道:“这真是十分奇怪。那你之前一直都不知道吗?”

小纤道:“小时候只是有些不舒服,现在…才这么严重”,忽然想起刚才喻昌讲道,古医书称有晕血症的女子,到了发育年龄、天癸潮至后,症状会加重,顿时红晕上脸,在陈家旺腿上轻轻踢了一脚。

莺梦在旁边,陈家旺动也不敢动,不知道哪里说错了。偷眼看看小纤,又不像真正气恼的样子,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听秦敬泉道:“大家都看看,喻昌每天来回奔波,在这里练上一个时辰行气辨穴,还要回去跟薛神医继续学医,他年纪这么小都这么用功,你们都是他师兄,更要发奋努力、不可懈怠。”

众弟子高声应答。喻昌向师父和师兄们行礼,连称“不敢当、不敢当”。

秦敬泉让其余弟子退下,留下陈家旺询问相关情况。

陈家旺将李来健事件整个过程详细禀报。秦敬泉认真倾听、颔首嘉许,翟敬承和王敬得也点头认同。

秦敬泉道:“家旺处理事情拿捏的好,不愠不火,在弟子中算是得力干练的,只是武功进展不大,可要加把劲啊。”

翟敬承道:“你火药一途进步很快,超过了很多同门,不过内功修习停步不前,二者反差明显,要刻苦勤练,不可大意。”

陈家旺本想把这些天练功出现的异象向师父禀报,可莺梦也在一旁,如果自己练的全然不对,那么冒冒失失的提出来,可就在她眼前失了面子,还是不提为好,遂躬身行礼道:“谨遵师父教导,家旺一定向喻昌师弟一样用功,不辜负师门恩情。”

秦敬泉看了看莺梦,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么些年,弟子中可挑大梁的屈指可数啊。每想到先师恩重,将霹雳堂交到我手上,如果不能光大门楣,总是夜不能眠。咱们师兄弟四人,可得同心同德、齐心协力!平日里行走江湖,也要多多留心品行、资质俱佳的少年,有机缘就可以招至门下。”

王敬得明白师兄心中的烦恼,师兄丧偶后未再娶,只有莺梦这一个女儿,虽然生的冰雪聪慧、明艳动人,可毕竟是女儿身不能继承门派。霹雳堂中弟子门人虽然不少,可武功好的不多、精通火药的不多、处事干练的也不多,三者俱佳的就更少。就数常志捷等几个弟子算不错,但还是不能让人完全放心。

他有意岔开话题,乐呵呵的道:“不急、不急,十年育人不为迟。除了常志捷几个弟子,后起之秀中,我看单思南等几个人进步都很快,应是可造之材。”

秦敬泉点点头,道:“我有些事要和二位师弟商议”,转头对莺梦等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莺梦、小纤和陈家旺向师父行礼,转身退了出来。

三人来到室外,大家谈起刚才李来健的事情,陈家旺道:“这一回李来健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不过落到这步田地,境况也是太惨了。最出奇的是这种人还能有这么一个红颜知己,也真是不枉此生了。”

莺梦叹息道:“这女子着实令人钦佩,可惜遇上一个浪子无赖,日后浪子回头还好,否则就辜负了她一腔深情。”

小纤也叹了一口气,道:“或许前生欠的债多了,佛祖让她这辈子还债来了,这就是她的命。”

三人感慨唏嘘了一阵,莺梦道:“那个梅天辰下手也太狠了,师弟有时间去了解一下,别把人打坏了”,陈家旺点头答应。

刚才在搬李来健时,衣服上沾染了些血迹,陈家旺辞别二姝回去换衣服。

走进二进院落,见梅天辰正滔滔不绝向一帮同门演绎恶棍李来健欺行霸市、侠客梅大少仗义锄奸的故事。

陈家旺本想向他了解李来健的情况,想想还是算了,这人就像扬州的牛皮糖,粘性十足,最好不要给他纠缠莺梦的借口。

这日午间,陈家旺去码头探访李来健的消息,问了一圈没有收获。又接着去了几趟,仍然毫无消息,李来健仿佛从此消失了一般,连同那日贾瘌头等人也一个都没见着,只好作罢。

又过了些日子,这一天天不亮就飘起了鹅毛大雪,乱舞纷飞,直吹的人眼都睁不开。

陈家旺练过早课,早早来到书房。虽然近期天气一直寒冷异常,但是一想到每天能够见到莺梦,他心里就如同揣着一个小太阳,温馨和暖。

莺梦、小纤都和他年龄相仿,同龄人容易相交,书房里又有的是大把时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二姝俨然已不把陈家旺当成外人,分外熟络热切。

他算好时间,替莺梦和小纤泡上茶,刚刚站定,就听到她们的讲话声。

陈家旺把她们迎进室内,小纤拂去莺梦身上飘落的雪花,道:“小姐刚才堆的雪人真是生动别致,老太太看到了直呼有趣。”

江南的雪,正常年份是薄薄的小雪,少见漫天大雪,这场大雪,给处在深闺中的妙龄女子平添了不少欢趣。

“老太太开心就好。今年咱们换个新式样,我来动笔绘制福画发送下去,保佑老太太胃口大开、长命百岁。”

霹雳堂后宅院的传统,每到冬至日,给在府上做事满十年、年满五十岁的老仆额外发放福画、赏赐银两及衣帽、酒水等物品,以示同乐共勉。

这件事以往都是老太太安排,但老太太年岁渐老,精力大不如前,莺梦很是担忧,决心今年亲自制作吉祥福画,希望能以此来表达虔诚孝心,为老太太祈福。

她铺开笔墨,提笔挥毫,点、染、勾、描,不一时就在纸上画了一只花瓶,接下来又在花瓶里添上松枝、梅花、灵芝、百合等植物花卉,再调好色彩浓淡,提笔上色。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莺梦搁下笔,退后二步,瞧了两眼,喊陈家旺和小纤过来看看。

小纤看了一眼就拍手赞道:“小姐画功日渐深厚,四娘见了也必大加赞赏,这画可真漂亮。”

莺梦笑道:“不是我画功日渐深厚,是你吹牛拍马的功夫更加深厚了。都没认真看看,就随口乱夸。师弟,你说呢?”

陈家旺赞道:“小纤姐说的不错,画中物象错落有致,色浓而不艳,栩栩如生,一派华贵雍容的气象。”

小纤吐吐舌头,道:“以后吹牛拍马也要下功夫了,小姐文绉绉的画要配家旺这样文绉绉的马屁。”

陈家旺道:“师姐确实画的好,实话实说而已。”

小纤哼了哼,道:“那你说说这画有什么深意?”

陈家旺挠挠头道:“这个还要请小纤姐指点一二。”

小纤有板有眼的道:“这幅画由花瓶及几种应景花卉构成,山茶花、松枝、梅花为正月花木,灵芝、柿子、百合寓意百事合心、万事如意。全画寓意冬至来临,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莺梦笑道:“你就别卖弄了”,提笔在画作右上角写了“新韶如意”四个字,道:“明天就是冬至了,还要抓紧画呢。”

小纤嗯了一声,把画拿到一边晾干,陈家旺闲着无事,帮她研墨调色。

莺梦工笔作画,画风精秀细巧,色彩细腻,她手不停笔,全神贯注,赶在第二天午时前终于将全部十余幅画画完。

下午天气不错,虽然雪花飘飞,但艳阳高照、微风不兴。莺梦兴致很高,催促小纤将画作收拾好,她要亲自送到各人手中并张贴起来。陈家旺当即备好浆桶和板刷随行。

她带着小纤和陈家旺将画作和银两一一送到老仆手中,所到之处,无不欢声笑语。

走了一圈,其他人都已发放到位,就是花匠柳学功不在。等了一会,还不见他回来,陈家旺就劝她们两人先回去休息,柳伯的东西由自己来转交。

莺梦点点头,陈家旺陪着她们回去,走到二进院,正赶上同门在练武场练功。

这一节是几个师兄带着大家练习对手实战。天气寒冷,大家本来有些缩手缩脚,互相比划都是点到即止,见到莺梦经过,无不士气大振,练武场内顿时势如秋场点兵、威武雄壮;啸如猛虎出闸、气贯山河,个个是英雄儿郎,人人皆江湖好汉。

陈家旺看着场内众同门叱咤呼喝,热血澎湃,十分羡慕,丹田内那股内息仿佛得到了召唤呼应,开始盘旋冲动,令人心里有些痒痒,也想下场活动筋骨。

场内众人大声呼喝,见招拆招,眼睛却都不看对手,全随着莺梦身形而动。只是还有一个陈家旺拎着浆桶和板刷跟在莺梦身后,影响大家欣赏美人的心情,各人未免心里暗暗不爽。

周心勤招手喊道:“家旺,你也过来练练吧,功夫别落下了。”

陈家旺应了一声。小纤接过他手里的浆桶和板刷,轻声叮嘱道:“小心些”,陈家旺愣了一愣,不明白什么意思。

小纤在地上踢了一脚,积雪四溅,她张口欲言,但终于没说出来,转身和莺梦往后院走去。

陈家旺下场正准备先活动开筋骨,肩膀忽被重重拍了一记,耳旁有人道:“家旺师弟赏个脸,咱们先来切磋切磋?”

陈家旺认得这人姓焦,名湖水,功夫不差,经常能得师父的夸赞。

这人武功远高出自己一大截,陈家旺迟疑道:“师兄武功高超,家旺远远不如。”

焦湖水道:“怕什么,师兄弟切磋有什么好担心的。”

旁人起哄道:“怎么不担心?这段时间他天天在花丛中飞来飞去,体软筋酥了。”

又有人道:“也不过是一个服侍女人的跟班,当真还以为长了翅膀飞上天了?”

焦湖水斜眼看向陈家旺,嘴里道:“黄老四这话说的酸了,你没长翅膀不代表陈家旺没长啊,人家现在不就是在书房成天围着花花草草飞么?不过男人么,还得在练武场靠真本事吃饭,围着花草转,沾了一身胭脂气算什么男人!”

黄老四大声哄叫道:“这话讲的好!焦师兄亲自指点你功夫,别不知好歹啊”,他掉过脸道:“其实哪里用的着焦师兄下场指点,有我来就足够了。”

一片嗡嗡声中,冷嘲热讽纷沓而来,陈家旺心中无比委屈。自从来到霹雳堂,他抢着做事,笑脸迎人,平时还不错的同门,怎么就一下子变了脸?

不知有人说了句什么话,众人哄然大笑起来。太阳还在顶上,人群里的陈家旺感到浑身冰凉。

忽然身后一人上前挡在陈家旺身前。这人个头虽然不高,但一步迈出,脚步坚定,如山如岩,正是好友单思南。

人群开始时还有些喧嚣鼓噪,单思南一概不理,长长吸了口气,右脚微微后撤,两脚不丁不八,摆的正是正宗武当内家起手式。

单思南武功好、性子直,如此架势摆明了护着陈家旺,一时间现场沉闷下来,气氛有些僵硬。

众人互相看看,思量再三,落下个欺凌孤弱的名声可是难听之极,都没人愿意先出头。

其实大家之前和陈家旺混得一团和气,本没有什么仇恨,不外乎没有机会亲近莺梦,反而让陈家旺一个普通少年讨了巧,看到他整天陪着二姝,心里有团邪火而已。

焦湖水看重名声,双手抱臂,往后退开。那黄老四还想跃跃欲试,但有单思南挡在前,也无计可施。

周心勤嘿嘿一笑,正准备煽风点火,常志捷看出端倪,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家旺这段时间练习不正常,恐怕一时不能上手,我先来察看考教一番。”

他是大师兄,说出话来,众人慢慢散去,周心勤即使有心生事,一时间也没更好的办法,只能作罢。

陈家旺情绪不好,内心沉闷,勉强练起功来,也是全然不对谱。常志捷也看出来了,简单指点了几招,就让他回去休息。

整个晚上,陈家旺心神不宁,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想到下午那一幕,一时间各种思绪纷至而来,觉得空荡荡的、心中一片空白。

寒风刮过窗棱,陈家旺打了个激灵,远处不知哪里传来爆竹声,打破了沉闷空寂的寒夜。是哪家有喜事、还是有人过生日…?

蓦然陈家旺暗叫一声“不好”,把给柳伯送福画的事情忘了!今天是冬至日,要讨喜庆吉祥,送福画可不能隔夜,陈家旺带上福画,匆匆关上门,直奔柳伯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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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牛皮糖是扬州特产,颜色金黄、色泽透明、兼有弹性、韧性和柔软性。有人以为牛皮糖始于清朝,其实不然。据老匠人道,早在明代扬州就已制作、生产牛皮糖,后在明末“扬州十日”中,工匠、技艺几乎损失殆尽,至康乾年间逐渐恢复,在海内外享有盛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