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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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同命鸳鸯

陈家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碰到她小手,感到四肢厥冷,脉搏细弱,有冷汗渗出。

小纤怎么啦?他心急之下,忽然丹田中内息无风自动,升腾而起,沿“少海”、“神门”、“少府”诸穴而行,一股温润热流缓缓从小纤手掌心注入她体内。

内力一经流入,小纤立即就感到轻松了许多,她喘了两口气,低声对陈家旺道:“刚才…,不知怎么回事,看到那人满脸是血,我…突然就晕了。”

陈家旺放心不下,焦急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还有些头目森森,心悸无力”,小纤试着站起来,终究没有力道。

陈家旺无暇多虑,道:“你撑住,我去禀报师父”,左手托住她腰,将她身子扶了起来,手搭在她腰上,感觉小纤身子轻飘飘的浑不着力。

小纤头枕在陈家旺胸口,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忽然感觉有些异样,红了脸使劲撑开他。

陈家旺心里奇怪,小纤刚才脸色还是煞白,现在却又转红,但身子还是软绵绵的,看来这怪病确实蹊跷。

他放心不下,抢上前要扶她。小纤低声道:“不要你扶”,看到身旁有两个看热闹的府上女佣,强撑着走上前,让两人将自己扶向后院。

这变故来的突然,梅天辰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见小纤要走,心里着急,好不容易准备了这出戏,岂能半途而废?

当即赶上几步,道:“小纤姐姐留步,这狗东西不长眼,看我好好整治他,请你回去多多美言。”

小纤心烦气闷,勉强道:“知…道了,由家旺负责…”,一阵眩晕袭来,不想多言,扶住两个女佣急忙向里走去。

最想见的莺梦没见着,小纤又突然身体欠佳中途离去,眼看白白荒废了一腔心血,梅天辰心情恶劣无比,一股无名火上蹿下跳,非得大肆宣泄一番不可。

他怪叫一声,猛的拿过手下的木棍,对着李来健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狂抡乱打。

李来健本来还左右翻滚着四处躲闪,后来血流多了,又被打断了几根肋骨,再也滚不动了,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围观人群发出一片“嗡嗡”议论之声。

梅天辰打的累了,将棍子一抛,指使手下道:“给我继续使劲抽”。

其时李来健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是手脚还偶尔抽搐一下,已是身受重伤,气息奄奄。

围观人群纷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闹哄哄中,一名中年男子道:“这人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不行了。”

梅天辰眼睛上翻,双手叉腰,轻蔑的哼了一声,道:“你是谁,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到我面前大声的讲。”

中年男子才待开口,旁边有人赶紧拉住他,低声耳语。中年男子脸色大变,悄悄缩到了人群后面,再也不敢露面。

梅天辰来回踱步,目光到处,围观众人再没人敢多话,都不自觉的向后退开。

梅天辰十分满意,向手下努努嘴,一名黑衣大汉拎着皮鞭走上前,皮鞭举向半空,手腕一抖就向李来健抽去。

忽然人群后面疾冲上来一人,奋不顾身就扑到了李来健身上,以自己身体护住了李来健。

此人身材窈窕、穿着女装,当是一名女子。

黑衣大汉忙向上一抬腕,皮鞭从那女子头上擦过,将头上饰物打落在地,一头黑发散乱的披了下来。

这女子也不管掉落一地的首饰,见李来健皮开肉绽、气息微薄,不顾他浑身污血,将他抱在怀中,失声痛哭。

哭了两声,女子擦去眼边泪水,牙关紧紧咬住嘴唇,自行止住了哭声,镇定下来。

情况又有新的变化,仿佛一滴水溅到了油锅里,围观人群纷纷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女子奋力将李来健从冰冷的地面上托起,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又从怀里取出丝帕小心揩抹他头上、脸上血迹,尽管周遭有上百双眼睛看着、有一群不怀好意的黑衣汉子盯着,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看不出来有惊慌失措的神色,表情很是坚定。

女子将散乱的头发拂到一边,看向梅天辰道:“这人得罪了公子,怪他自己没有眼睛。小女子斗胆,请公子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小女子不胜感激。”

梅天辰没有吭声,上下左右打量起来。

眼前这女子二十多岁,头发乌黑,衣饰靓丽得体,脚穿一双大红锦缎棉鞋,姿色颇为秀丽,气度恬静大方。

梅天辰听她言语镇定自若,神情不卑不亢,一时倒也摸不清底细。但细瞧之下,见到她一双大脚,顿起蔑视之意。

其时举凡官绅富豪、工商士儒,无一不从小严教女儿,“三从四德”之外,妇容妇德第一要紧处便是这纤纤小脚。女子从四、五岁起,便开始缠足裹脚,务必使之成为罗袜一弯、金莲三寸,而贫苦破落人家操心生计,这些人家的女子多是天足。

这女子一双天足,梅天辰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当下哼了一声,对黑衣大汉道:“我让你停了么?”

黑衣大汉得令,手腕扬起打了个响鞭,道:“少爷有令,你快快让开,别自找苦吃。”

女子道:“梅少爷,得饶人处且饶人,请你发慈悲心,权当做件善事吧。”

梅天辰呸了一声,道:“这狗奴才做了坏事,自然要教训他,你既认得我,还敢拦着,胆子真不小!”

女子咬咬牙道:“他做了错事,是应该受罚…,可是,可是…”,低头看见李来健血肉模糊,悲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不知梅少爷怎样才能放过他?”

女子边说边从手指上褪下一枚珍珠戒指,道:“倾家荡产我也认了,我回去再凑。”

珍珠戒指成色虽不错,但梅天辰见得多了,讥笑道:“我家的狗都不屑这种货色呢!大爷我偏偏就是不缺钱,哈哈。这无赖是你什么人?看你这么在乎他,难道是你相好?”

这话十分无礼,女子脸上一片煞白,咬咬牙道:“他…是我未婚夫君。”

“果然是老相好,不过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要钱没钱,要人么…”,说话间见她腰肢纤细,气恼中胸脯高高耸起,别有韵味,荡笑道:“你要是肯晚上来我房间弹上一曲、吟上一箫,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哈哈,哈哈。”

女子腾地涨红了脸,转瞬又变的惨白,道:“我虽然是青楼女子,身份卑微,可却卖艺不卖身,清清白白对得起人。你今日百般刁难侮辱,我救不了他,至多不过一了百了,随他而去。”

她目光转向李来健,道:“我早就劝过你,别为这些人做事,你不听,做了人家的鹰犬,落不下好名声,最后还被人家算计”,她手指梅天辰和一干黑衣大汉,道:“你看这些人,哪一个是正经人?你在这些人手下做事,慢慢也变坏了,不像之前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道理你都记不得了?”

她面色转柔,轻声道:“你一心多赚些银两好替我赎身,你的心思,我又不是不知。其实四娘对我挺好的,你不必那么性急…”

这女子似乎知道一些情况,话音直指李来健是梅天辰手下,梅天辰怕她再讲下去,一叠声催促手下上前拉开这女子。

她紧紧护着李来健,虽是柔弱女子,但神态决然。黑衣汉子上前拽她,她也始终不松手。

纠缠了一阵,黑衣大汉还是拽不开,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手上使劲,刺啦一声,女子衣袖断了一截,衣领也被扯歪,纽扣崩开,露出雪白的脖颈和半边胳膊。

女子挣扎着拾起地上掉落的发钗,以钗尖对准自己的咽喉,道:“如再苦苦相逼,小女子唯有一死而已!”

尖锐的钗头划开皮肤,鲜血流出,一滴滴落到李来健脸上,又滚落到地上。

这女子如此刚烈,令陈家旺好生敬佩,眼见女子命悬一线,抢步上前大声叫道:“住手!”

女子见一个青涩少年上来劝解自己,苦笑着摇摇头,周围黑衣大汉如狼似虎,一个少年又能有什么本事虎口救人?

不过这少年似有魔力,他这一呼,梅天辰稍一迟疑也即喝令黑衣大汉住手后退,效果立竿见影。

陈家旺带头一喊,围观人员胆子也大了起来。有人递上衣服披在女子身上,两位大娘上前摁住女子持钗的手,好言劝慰。

陈家旺开始时确实对李来健不满,本意让他在梅天辰手下吃点苦、受个教训也好,不料梅天辰一心一意要取悦莺梦,一上来就下重手,后来再想开口劝阻已经迟了。

李来健遍体鳞伤、宛如一摊稀泥,凝结的血水糊了满头满脸,眼睛都睁不开了,哪有当初在码头上飞扬跋扈的样子。

不过现在这个境遇,也确实再悲催不过,陈家旺暗暗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何必当初?他敬这女子有胆有识,不禁心生恻隐之意。

梅天辰走上前一把将陈家旺拽到边上,沉声道:“这小子得罪了莺梦,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拦着干什么?”

如果是旁人,梅天辰早就不客气了。不过现在很多事还要依靠这穷小子,还是要给三分面子。

陈家旺侧脸看向场中央,那女子目光也正向这边瞧过来。女子是聪明人,已然明白眼前这质朴少年或许就是最后一丝希望,看过来的目光中诚恳、凄怆,又有几分忧愤、决然。

陈家旺心中不忍,叹了口气,对梅天辰道:“梅师兄,还是把他放了吧。”

梅天辰楞楞的道:“这人可是得罪了莺梦,也大大得罪了你。怎么,怕见血,胆怯了?”

“这毕竟也是一条人命,再大的过错,还是交给有司衙门处理为好。”

梅天辰胸脯挺起,嘿嘿笑道:“官府么,李巡抚、季府尹可都是咱梅家常来常往的座上宾!”

“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动用私刑,毕竟于法于理皆亏,也有损声誉,万一事闹大了,还要让令尊费心劳神。而且此事虽然事出有因、李来健过错在先,但你我现在的身份都是霹雳堂弟子,继续粗暴处理,恐怕会落得一个狭隘量小的评价,也给本帮带来不利影响,让其它门派小瞧了。”

他见梅天辰沉吟不语,加重语气道:“师姐善良,肯定也不忍见此情形,一味蛮干,也有违她的本意。再者民意难违,你看围观之人,都显露同情怜悯神色,恼了这些市井百姓,他们良莠不分,口无遮拦,万一在背后添油加醋,乱传梅师兄起意伤害李来健,实际意在对这女子图谋不轨,那可就不妙了。”

梅天辰浮夸轻薄惯了,刚才确实说过轻浮的话,其实当时本是随口而出,倒不是真的起了坏心。当下急忙表白道:“哪有此意,没有的事!”

被陈家旺一劝,他迅速思量了一番。自己虽然是嫡子,梅家家大业大,闯再大的祸也能兜着,不过日前爹的第五房小妾大了肚子,弄不好自己就不是家中唯一男丁了,还是要提防些为好。眼前这些围观百姓乱嚼舌头,传到莺梦耳朵里不是没有可能,也得注意。小纤传话,这事让陈家旺掂量着办,那么最后报到莺梦那里,好坏全凭陈家旺一张嘴,再说日后用到他的地方不少,虽然是个穷小子,反而不能得罪。

想到此处,梅天辰连忙拍拍陈家旺的肩膀,不忘卖弄个人情,道:“你在场就相当于莺梦师姐在场,自然是不会有错的,这次就便宜了这个小子。”

他示意手下放了李来健,现场气氛顿时缓和下来。人群里有看热闹的马车夫,女子招手将车夫喊来,要雇他的马车。

女子奋力托起李来健半边身子,招呼马车夫帮忙将李来健送上马车。

车夫见李来健浑身污血,怕染到自己身上,沾了血腥晦气,非但不肯出手助力,嘴里还嘟嘟嚷嚷,赶着马车还要走。

女子无法,拦住马车,屈意相商,她担心车夫变卦离开,只好自己抱住李来健,奋力向马车挪动。

她身小力弱、举步维艰,一阵寒风刮过,吹的她踉踉跄跄,看上去凄凉孤单。

陈家旺心头一热,顾不得多想,从怀里拿出铜钱递给车夫,又上前帮着托住李来健。

车夫看在车资加倍的份上,露出笑脸,在车厢里铺了些草垫棉絮。又有几个热心路人上来相助,众人合力将李来健抬起送上马车。

安定妥当后,女子忽然盘膝向人群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登上马车。上车后一言不发,凝眸认真看了陈家旺几眼,然后唰的一声放下车帘。车夫扬起马鞭一声吆喝,马蹄哒哒声一路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