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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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初理书房

想了一阵没有头绪,陈家旺将字条揣到身上,锁好门,起身向后山行去。

后山洞中众人正忙得热火朝天。此时火药制作正是最后关头,正缺人手,王敬得见他主动前来,也很是高兴。

陈家旺拿起石钵、木杵,四周看了一圈,走到单思南身边坐下。单思南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陈家旺把今天中午发生的事低声告诉单思南,听到福伯的消息,单思南也是猛然一怔,唏嘘不已。

时间不长,秦敬泉也来到洞库,先到各弟子门人处走了一圈,察看火药制作情况,又到库房看了看,和翟敬承、王敬得低声交谈,三人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秦敬泉站到山洞中央,大声咳嗽二声,举起手臂示意,众人纷纷停下手中活计。

秦敬泉手捻长须,严肃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朗声道:“有赖大家辛苦不辍,这批朝廷急征的火药,咱们可以提前完成了。明日再忙个半天,下午就可以装船发运了。刚才我和两位师弟商量了一下,为了慰劳大家,每人发纹银二两,后天放假一天。”

山洞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这么多天来,大家都起早贪黑,既单调又枯燥,几位师父要求又极高,大家丝毫不敢有半点松懈。如今既有假期,还有一笔丰厚馈赏,人人都是十分高兴。即便是梅天辰,虽然不在乎钱,能够放松一天,也是求之不得。

晚餐时,秦敬泉吩咐多添几个精致小菜,又命家丁给各人上酒。原来经薛太医诊治,老太太只是年纪大了不思饮食,但确实无病,秦敬泉因此心情大好。

难得秦敬泉高兴,众人都陪他喝了几杯。

等陈家旺走出垂柳堂,夜色已晚。回到自己房间,他点起灯烛,虽然有些疲乏,还是强制自己再温习一遍学到的知识。他明白自己身无长处,也看不出有什么超出常人的地方,父死母贫,自己一无所依,或许勤奋努力才是唯一的生机。

坐在椅中,对一些还不太明白的地方反复琢磨,过了一会儿,但觉酒劲上涌,不觉有些燥热。

陈家旺起身脱去外衣,怀中一纸张飘飘悠悠掉落地下。捡起纸张,烛光下看得清楚,正是福伯压在书房抽屉里写有自己名字的那张纸。

他俯身拾起纸条,又想起了福伯。福伯现在还好吗?痛楚是否减轻了些,可曾吃食,是在服药,还是正在扎针?一想到此,陈家旺心中十分牵挂。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陈家旺打开门,柳学功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外。

陈家旺急忙把他让进门内。还未坐稳,柳学功急急问道:“今天我一早出门,回来时听说你福伯得了重病,问武长信、夏进施,他们都说不清楚。我想你可能知道情况,晚饭后我已经来过几次了,你都不在。他到底怎么啦?”

陈家旺把福伯发病、救治的过程讲了一遍,柳学功沉默片刻道:“你看福伯这次会不会有事?”

陈家旺想了想,道:“薛神医是当世名医,今天又救治的及时,能把福伯接过去治疗,估计还是有把握的”。

柳学功脸色稍微平复,叹道:“老天真是不长眼,世上那么多坏人作恶多端也没见到坏人有坏报,阿福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摊上这等霉事!”

陈家旺也神情黯然,想起自己刚入府时,孤孤单单,懵懂无知,福伯宁可自己多些辛苦,也要抽空来问寒问暖。如今福伯重病在身,更是想到了他平时的诸般好处。

“前段时间,我听他讲头有些眩晕疼痛,手脚也有些麻木,就劝他去看看大夫,他没当回事。哎,你福伯这个人面善心软,平日做了无数好事,心里老记着别人…,”

陈家旺听到此,忽然想起福伯写的那张纸,开口道:“柳伯,小侄正有一事请教”,边说边把纸条递过去。

柳学功睹物思人,更加伤感。良久,抹了把泪,道:“这张纸确实和你有关。你想想,纸张上这日期是什么日子?”他叹了口气,道:“你身世凄苦,福伯一直怜惜照顾你。他得知你进府前父亲刚刚过世,这纸上的日期啊,正是你父亲的‘七七’祭日!你虽然聪明努力,但毕竟年龄小,亲人不在身边,很多规矩不懂。人死出殡后,家人要在‘头七’设立灵座,供奉牌位,子女家人每日哭拜,早晚供祭,每隔七日作一次佛事,设斋祭奠,依次至‘七七’四十九日除灵为止。估计你母亲不欲再让你伤心难过,所以没嘱咐你这些事项,你也不懂。”

说道此处,见陈家旺脸色痛苦、神情凄惶,安慰道:“这些做法是寄托对亲人哀思的一种仪式而已,也不必过于固执拘泥,孝道在于平时。”

他拍拍陈家旺肩膀,道:“你刚进府就大病一场,福伯怕影响你身体,就一直没对你提起。后来你身体好了,他也不想你以后留下遗憾,所以准备提醒你,到了最重要的‘七七’这一天,要去做一场法事。怕忘了日期,福伯就写在纸上记了下来。”

陈家旺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羞惭,哑着嗓子问道:“柳伯,小侄愧对先人,真是大不孝。这‘七七’应该怎么操办才好?”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福伯之前和我商量好了,咱们委托静海寺的禅师做一场法事。静海寺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大寺庙,在这里做法事加持力大,超度圆满。福伯和寺庙主持很熟,到时候布施点香火钱就行了。”

陈家旺努力定下心神,道:“柳伯,后天正好掌门许肯大家休息,超度法事还请你老多多费心指点。”

柳学功爱惜的道:“你这孩子还说起客套话来了!我当然陪着你一起。”

陈家旺感激道:“有劳柳伯了”,想起福伯背后默默做的这些事,心潮激动,忍不住道:“福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我恨不能现在就去看看他!”

柳学功反过来安慰他道:“有薛神医在,不会有事的,再说现在太迟了,病人需要休息。后天的超度法事,有半天时间就够了,早上忙完法事,下午咱们再喊上武长信、夏进施,一起去看望老朋友。”

他见陈家旺心情激荡,道:“家旺,你也不用多想了,我先走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陈家旺把他送出门外,返身上床,久久不能入眠。

这一晚上陈家旺睡的极不踏实,梦中一会儿见到父亲,一会儿又见到福伯,他想拉住他们,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想和他们说上几句话,可扯破了嗓子,他们也听不见。

第二天做事时,陈家旺还有些恍惚,一会儿想起要去看望福伯,可礼品还没买,一会儿又想起父亲苦了一辈子,有心办个更隆重些的法事,不知道静海寺的大和尚肯不肯、究竟要布施多少钱?一会儿又恨自己不懂事,延误到现在还没写信问候母亲。

旁边的单思南见他心思重重,还以为他生病了,陈家旺扯了个理由,含含糊糊支吾过去。

熬到中午,陈家旺匆匆吃了二口饭,就去找柳伯商量,可里里外外找了几遍没找到人。

他只好先回房间,想了想打开衣柜,摸出包裹里的银子。办法事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可点来点去,这点银子能干什么?

正在烦躁时,一声清咳,周心勤走进房间,看上去心情不错。

本来这时候书房应该是开放的,可等来等去却等不到陈家旺。周心勤见状,觉得正好可以借机拿捏陈家旺,因此上门问罪。

一进门,正看到陈家旺手里拿着几钱碎银子怔怔出神,想到终于抓着了这小子一点差错,心里泛起了锦猫戏狸鼠的念头,哈哈一笑,做了个投掷骰子的动作,道:“明日休息,咱们约上万富安、汤召坤到秦淮河好好聚一聚?”

其实周心勤心思早飞到秦淮河边菡香楼了。一想到素素那柔柔的小蛮腰就浑身燥热…,还有,明天得想法把梅天辰这个肥羊牯一起勾过去,反正这小子有得是钱,几句恭维话一捧,宰得他纹银花花流,他还会帮你数钱…。

周心勤一边心里盘算,一边看陈家旺怎么回答,存心戏弄一番。

陈家旺想起单思南之前说过的话,不愿再低声下气的低头,正色道:“不,我明天还有事!”

周心勤没料到陈家旺有胆拒绝,心中又气又怒,冷笑道:“好、好,有出息!刚才的话是试探你的,做为师兄,我不得不说道说道你。掌门看在你自告奋勇的份上,把打理书房的担子托付给你,谁知第一天你就没了人影。大家都说,没想到你蒙骗掌门,窃取了到书房的机会,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学会人前一付嘴脸、人后一付嘴脸的伎俩!你可知背后有很多人不服气?我本来还是支持你的,哼哼,不过现在看来,你让我很失望啊!”

陈家旺提出接手书房,本是出于一片至诚之心。他感于霹雳堂收容教育之恩,衣食无忧还传授技艺,比之从前在乡下不啻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因此主动提出到书房,纯粹是报答的想法,没有其它的企图。听周心勤话中的意思,难道有很多人热切的想去书房做事,而自己无意中挡了他们的路?

一段时间下来,陈家旺多少也明白周心勤的为人和伎俩,不卑不亢坦言道:“我确实是有急事延误了,不是有意耽搁的,我这就去书房,请师兄见谅。”

周心勤道:“你能有什么急事?”

陈家旺道:“明天一早是先父‘七七’之日,在静海寺做法事,下午还要去看望福伯。刚才我是去找柳伯商量,因此耽搁了时间,师兄既然问起来,一并禀告。”

周心勤沉吟片刻,道:“原来明天是你亡父‘七七’之日,”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小锭碎银子递给陈家旺,道:“不知者无过,这些权作为我吊孝的一些心意,替我烧两叨纸。”

没想到周心勤态度忽然转变,陈家旺一时不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周心勤见陈家旺站着不动,将银子放到他手上,道:“你不用谦让客气,这是人之常情。我身为师兄,平时虽然对你严厉了些,可也是为了你好”,见陈家旺还有推辞的意思,道:“你要是再谦让,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师兄了。”

他这番言行人情味十足,和平时截然不同。周心勤又仔细询问了他明日的行程安排,陈家旺一一告知。

他走后,陈家旺一时还没回过神,不明白今天周心勤为什么忽然变性,真是大出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