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铁甲依然在
路明非在昨晚的梦境中继续延续着那个清明梦。
还是那个好像无天无地之所一样的冰冷处刑地,还是那个男孩。明明没有下雨,但悲伤好像雨幕一样笼罩在背景里。
“你相信命运吗?哥哥。”
男孩微笑着看着他。
“卡塞尔学院就是哥哥宿命中的那个分界点。”
路明非没有回答,看着自己的“弟弟”静静地一整夜都不说话。
第二天他早起,在卫生间冲完脸之后,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透过沉默的瞳孔又看见自己的形象倒影。
路明非还记得在临别的时候那个男孩微笑着叫他“哥哥”,但是自己记不到有这么一个弟弟。他的外貌和自己分明一模一样的。如果是以前的路明非,大概会因为衰仔的气质而认不出来这一点。
没有发光过的人,即使看到了“自己”相反的另一面,也不会联想到自己,或者是干脆在潜意识里逃避。
路明非不会逃避。
他努力尝试回忆小时候的事,但是都是做徒劳的功夫。他让记忆沿着时间线溯流而上,只在最早的尽头看见自己一个人背着书包,踩着斑马线走在回家的路上踢石子。夕阳把他小小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有爸爸妈妈接送的孩子还在羡慕路明非在放学后想去哪玩就去哪玩的自由。
是某种预兆的梦吗?自己真的有这么一个弟弟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只有去问自己的父母才能知道。但是自己的父母也在卡塞尔。
路明非围绕这个问题一直沉思,直到进入仕兰中学的大门为止。
到了教室,他看了一眼苏晓樯的座位,出乎意料地发现她还没搬走。
路明非还以为他和苏晓樯之间已经闹掰了。苏晓樯一直盯着他看,却也没有主动向他搭话的意思。
现在这个状态就有点奇怪了。但既然她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那这样也好。
课间的时候班主任和他聊天提起卡塞尔的事,言语中颇有明示卡塞尔对路明非的看好。
路明非没有回应。
中午的时候他翻墙出了学校,并没有在意苏晓樯偷偷摸摸的笨拙跟踪,直接去了网吧。
他开了一台机子,却不是为了打游戏,而是在网上找卡塞尔的信息。
这一世和上一世的风土人情虽然不一样,但是有很多共通之处,包括社会的阴暗面这一块。
很多东西只是存在的形式变了,而生存的本质没有变。路明非即使没有引路人也能像个老手一样轻车熟路地接触到门路,甚至对那些行业黑话也是扫了一眼就能把它们的含义猜的七七八八。
这是拜皇帝和诸侯所赐,三十年血案的绞杀,让天驱的生存和活动甚至比天罗那些刺客还要小心谨慎。
路明非在最极端的那段时间里,不惜和当时人人喊打的幽长吉合作,只是为了复仇。
那时候的他无所畏惧。幽长吉说服了三分之一的天驱,决心用天驱的刀剑建立的天驱的秩序与天驱的国。但七位宗主除了幽长吉之外全部反对这个激进的决策。
路明非在最走投无路的时候甚至去帝都找过当时已经是废人的苏瑾深。但苏瑾深已经不是少年人,他不是天驱,也做不到造大胤的反。
在二十年前,苏瑾深连一官半职都没有,他身边的同伴是姬扬、李凌心和叶正勋。这些男人最开始时一无所有,聚在一起却能颠覆整个世界,把风炎纹的战旗一直插到北都城下。没有什么是那时候的他们做不到的,即使是当皇帝也一样!风炎皇帝白清羽登位的不是靠诸侯或宗室,而是靠狮牙会的那群有着共同北伐理想的年轻人。
而二十年后的苏瑾深是定军侯、是羽林天军上将军。北陆蛮族都畏惧地称他为帝国的破军之将,铁驷之车的威名是天下武人的精神信仰。但这个时候的苏瑾深什么也做不了,也救不了将死的白清羽和姬扬。
最后幽长吉也死了,和姬扬他们一样死的毫无意义。
路明非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把指环扔掉,在翼天瞻的面前焚烧鹰旗,像是要把过去的一切都烧干净。
翼天瞻没有杀他,也没有愤怒,只有冷漠中的悲哀。但在路明非要去刺杀皇帝和诸侯的时候他才动了。
在接近生死战的决斗中,路明非杀败了翼天瞻。但是那又怎样?他杀得死翼天瞻,救不活其他死去的人,也没办法杀尽天下的世家和诸侯。
他让翼天瞻滚回宁州,然后在幽长吉死去的南淮沉颓了很多年。有时候他对着月举起杯子,好像也是废人的苏瑾深在同一时间和他一起碰杯。
他的心是一团燃尽后剩下的余烬,好像已经无法复燃了。直到遇见了姬野为止......
路明非把那些回忆抛到脑后,专心于暗网的信息搜集,却摸不到卡塞尔的一点蛛丝马迹。
诺诺的消息在屏幕上跳出来——他明明没有在这台电脑上登录QQ。而且他的QQ也从来没有加过诺诺。
“楚子航来了。”
她没说楚子航是谁,彷佛笃定了路明非知道楚子航这个人。
路明非确实知道。
他关掉电脑,在熄灭的灰屏幕上,能看到楚子航正静静地站在他的电脑椅背后。
路明非没有回头确认就知道楚子航提着的球袋里放着的是刀。
他毫无波澜地站起来,向仕兰的“此獠当诛榜隐藏第一”招了招手。
在两个人要走出网吧的时候,路明非毫无预兆地开口,却不是跟楚子航说话:
“苏晓樯,你就在这里坐着,玩够了就回学校,别追上来。”
楚子航偏头看了一眼路明非,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但他很好地压抑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耐心跟着路明非离开网吧。
跟了一路的苏晓樯自然不会乖乖听路明非的话,她被发现了就想直接光明正大的追上去,然而两个人都没有等她的意思,很快她就看不见两个人到底去哪里了。
......
路明非在甩脱苏晓樯之后,招来了辆出租车,楚子航自然地也一起坐上来。路明非叫司机开去郊区。
听到郊区,楚子航已经隐隐约约知道路明非的想法是什么了。但是他没有阻止,只是把手插进口袋里,在手机上用盲打的技巧给自己的同伴报地点。
在到了地点之后,司机拿了钱就开走了。他一路上开车都没有多嘴,大概也是看出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
这也正好合了路明非和楚子航的意。
楚子航在司机离开后最先开口。
“路明非,我希望你跟我们走一趟做个身体检查。”
“不会有事的。”
楚子航的表情在说话的说话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路明非了然地点了点头,好像已经知道了楚子航的真诚之意。
“我信你。”路明非说,“但是我不信你说的话。”
要是一般人在这听路明非讲话,大概还要摸不着头脑。但楚子航也是聪明人,轻易就能领会路明非是什么意思。
楚子航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拔出了自己的刀。
路明非看着楚子航拔刀的姿态,感觉楚子航真的很像一个武士,一个天驱,比路明非还更像一点。
“得罪了。”楚子航说。
路明非摇摇头。
“以前有一个叫幽长吉的朋友告诉我,刀剑才是最有力的说话方式。我到现在还很赞同他的话。”
楚子航只是看着路明非赤手空拳的样子,很直接地发问:
“你的刀剑呢?”
路明非笑了。
他的手一翻,就已经握住了那把传说中的苍云古齿剑。
是青铜色的重剑,极长极重的剑,剑面上有云片一样的花纹。
“代表我的敬意。”
在楚子航的眼里,路明非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他的右手以惊人的臂力抬起重剑贴紧左肩,而左手则是扼住了右腕。
路明非的表情带着神圣的庄严意味。他用古老的兵器,行古老的礼节,这是一种过了很多年也不能被亵渎的东西。
天驱们对自己的信仰说不清道不明,但是他们都知道一句话:
“铁甲依然在。”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