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引荐之恩
张修从武德司的值房中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巳时末。
屋门大开,外面的日头亮的晃眼睛。
昨夜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被“潜规则。”
杨审琦只是跟他在一间屋子里,睡觉还是分床睡的。
但这老头属实有能耐,昨夜上了床又逮着他聊了一整晚。
直到雄鸡报晓,天色蒙蒙亮才渐渐睡去。
“小友,昨晚睡得如何?”
迎面走来的老头容光焕发,精神饱满,与一脸萎靡的张修形成鲜明对比。
“老头,你起的可真早啊。”
张修坐在床上,眼前一片模糊,他无精打采的向杨审琦打了个招呼。
经过昨夜一番“鏖战”,此时二人之间关系亲近不少。
杨审琦咧嘴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把手中的铜脸盆放在桌上,羡慕道:“年轻人就是好睡啊。像我这一把年纪,晚上都睡不了两个时辰。”
张修抹去眼角的秽物,视界逐渐明晰。
他这才发现杨审琦竟然给他端来了洗面水。
“不是......杨承旨,这,这如何使得!”
张修急忙跳下床。
“如何使不得?你陪我这老朽聊了一日一夜,老夫给小友端盆水又如何了。”
他一边亲切的笑着,一边给他递来一块面巾。
张修接过,又谢了一声。
杨审琦坐在凳子上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洗脸,意味深长的乐呵呵说:“咱们西府两司尽是些老骨头,以后说不定就要小友来接班了。小友你要好自勤勉啊!”
张修放慢了手上的动作,琢磨他话里的含义。
大猎的时候他就发现,代表宋朝军方的枢密使和两司六位管军(都指挥使不常置,殿前司和侍卫司的头头是副都指挥使,加上两个都虞候,铁骑控鹤四厢都指挥使,龙、虎捷四厢都指挥使),个个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
照理说,常年的战争不应该出现这种武官青黄不接的奇景。
不过当他身处其中,尤其是随柴朔楹学习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慢慢了解。
与他之前所想的完全不同,除非天下大乱,在大部分时间里,小兵做到管军统帅是极其罕见的。
真正的批量大小统兵官的培养,主要是依赖武官的家学传承和恩荫出仕。
而武官的晋升主要凭的是武勋特旨升迁,也就是功劳越大,越级升迁的越快。
如果靠磨勘,五年七年一转,那武职品级的提升速度远远比不过文官三年一迁。
所以眼下的情况是,武官的子弟,有才能的大部分都在走科举的路子,甚至到了该恩荫出仕的年纪也不去宣徽院报到挂名。
只有常年考不上进士,才会走武选出仕。
之后稍有功劳,就上表乞求转文。
对于文官而言,有无进士出身,仕途差异巨大。但这依然不妨碍武官子弟对文职趋之若鹜。
所以最后剩下的,大部分就是没啥才能,又不指望升迁的纨绔废物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便西府高层、两司管军、诸镇实权节度已经到了致仕的年纪,却极少被允许告老的原因。
因为实在很难找到威望才干都合适的壮年武臣来接班。
在历史中也是如此。
赵匡胤驾崩后,太宗和真宗朝没有出现一个知名将领。
乃至于到了与辽国二十五年全面战争快要结束的澶州之战,活跃的还是开国那一批武臣。
张修熟思良久,谦虚道:“杨承旨折煞卑职了,卑职眼下身份低微,未经战阵,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如何敢指望能立下天大的功劳入西府两司?卑职但知实心用命,其他的有赖官家和诸位大人!”
杨审琦微笑摇头道:“小友你这就不对了。作为武人,谦逊是不可多得的德行,但年轻人可不能这般暮气。西府两司怎么了?就说老夫所管枢密院承旨司,隶下五房的酒囊饭袋就有不少。昨晚,小友你跟老夫说的对北汉用兵方略,这种远见卓识,绝不是什么纸上谈兵!”
“对了,这事你还跟其他人说起过吗?”
张修想了想,自己好像只跟师傅提过一嘴。
于是摇头道:“没有。”
“很好,你切记此事千万不要与无关人等说起。”
张修心中微微一惊。
看来自己所料的不差,赵匡胤确实早就已经在着手征讨北汉的事宜了。
他并不是发觉了辽国使团的种种可疑举动之后,才临时拍脑门决定的。
他近期的种种安排,其实是在评估如果现在对北汉用兵,来自辽国的压力会有多大。
“是。卑职明白。”
“嗯,还有,等万寿节的事情结束,老夫很快就要安排你跟符枢使见一面。这几天你把方略事宜再细化完善完善,到时候......”
杨审琦眼神热切的望着张修。
张修愕然了一瞬,便急忙感激下拜:“杨承旨对卑职如此深恩厚意,卑职没齿难忘!”
这可不是一般的引荐。
以张修现在的地位,正常情况,在直管自己的宣徽院长官面前都说不上话。
如今杨审琦给了他直接与西府最高长官对话的机会。
枢密院掌军国机务,他的意思自然是要符从效考虑让自己参加征讨北汉的军事行动。
对外征伐战争的军功资历,可比秋防这种针对组织松散的打草谷骑或者游牧民的常态化防御要强上好几倍。
更别提还有可能要与契丹的战骑正面交锋,这是所有斩获赏格中最高的。
自己现在最渴望的就是这个。
杨审琦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小友你也别太得意了,须知符枢使独掌西府,责任至重。他又是久经战阵之人,深知与契丹人作战非同儿戏。”
“你到时多加谨慎,小心应对,切不可故作惊人之语!”
张修点头答应。
但他心里却有些好笑。
他与符从效见过一面,从他长相气质来看,确实是一个沉稳威严,令人望而生畏的人。
而且符从效还不单单是枢密使,他还兼着侍中和节度使。
虽然此时的枢密使,兼着的宰相及节度使只是象征性的荣誉,主要的好处就是发钱,并无实际权力。与五代时军政大权一把抓,直接架空皇帝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是这代表着他与赵匡胤的亲近程度和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这样的人臣极品,不要说自己这种小喽啰,便是一般的宰执见了他也是心怀忐忑,毕恭毕敬。
可是张修一想起他女儿都已经快要被自己吃干抹净了,就有些绷不住。
毕竟在蓁儿嘴里,她这个枢密使父亲是个糊涂老头。
整天被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娘子随意欺负,拿捏的死死的。
而蓁儿对自己几乎是赶着倒贴上门。
这么一来,张修实在很难对符从效抱有什么“多加谨慎,小心应对”的感觉。
他甚至有些担心,到时候自己面对这个便宜老丈人,会不会憋不住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