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夫人夫人。”梅香从大门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主人回来了。”
坐于前厅的苏羡闻言,用力揉了两把自己的脸蛋,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哀伤模样,举起手中小巧的酒盏,遥遥对上一方庭院之上的月亮。
就在她胳膊开始感觉酸软,暗自纳闷梅香的情报是否不够可靠之时,那道她等待许久的身影终于出现,并且不负她所望的开口问话:“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她听到声音后才扭头去看,装作刚刚注意到来人的样子,手脚有些忙乱地放下手中杯子,酒杯接触桌面的动作稍大,其中甘露还因这份慌张洒出几分。
她手虚虚撑着,柔柔弱弱起身,头微偏向墙面假意遮掩,在脸上胡乱拭了两下不存在的泪,才转向江涣,低声开口:“夫君,你回来了。”
被警告过管好自己表情的风翎拼命咬着自己口侧的软肉,提醒自己不能表露出不对劲,这个夫人又想做什么,怎么还演起了苦肉计!
他偷瞄一眼,主子的表情温和平淡,他又有几分得意,主子才不会被她的雕虫小技所骗。
江涣向着她上前几步,声音柔和,带着关怀:“夫人怎么在此?”
她朱唇轻启,却是先叹了一口气,才用很轻的声音说:“夫君有所不知,我这是在举杯邀月,与影共饮。”
她低着头,长睫快速轻眨,如翻飞的蝶翼,试图逼出些泪意。下午她曾对镜排练了半晌,自认为这个动作十分能调动人的怜爱之心。
“原是如此。”江涣的声音再度响起,“夫人今日有这般好兴致。”
她蹙着眉,缓缓抬起头看他,眸中蓄着浅浅的一汪水,心里怀疑江涣没听懂她的暗示,准备将话挑明:“毕竟成日里一人待着好生寂寥,迫不得已只能邀请明月清风。”
这次总不能听不出来吧,就是在点你,她楚楚可怜地对上江涣的眼睛。
江涣眉头下压,耸起的眉头也投下几分阴影,看起来总是脉脉含情的一双眼里似有淌动的温情,是她预料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偏离了她的计划:“夫人可是想家了?”
出乎意料的苏羡有一秒的失神,那一刻感受到了真实的鼻尖发酸,刻意在眼中蓄的泪猝不及防掉了出来,意识到他指的是苏家,又勉强笑笑:“夫君真是火眼金睛。”
将她这一瞬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的江涣喉头微动,感觉夫人的演技似乎又更进一层。她鼻尖和眼下都微微发红,像一只受尽委屈的兔子。
若非已经知道她的真实所属,他简直又要被这副柔弱无辜骗过去。
他推测苏家独女的身份与他如今江涣的身份一样,不过是一层掩藏自身的皮。或许苏家便是影刃阁的据点之一,他不介意深入探个究竟。
“夫人从未离家这样久过,想家也是人之常情。之前是我大意了,夫人可往回送个信儿,待两日后休沐,我与夫人一同回去可好?”
若不是江涣这阴差阳错的提议,她倒是差点忘了苏家,或许可以回去问问,了解一些情况。
她见好便收,轻轻应了一声,夸他善解人意。
苏羡用手指压干眼角的泪痕,随着江涣重新坐下。她给自己的杯中斟满酒,“夫君可闻得出这是什么佳酿?”
“夫人说笑,我本不了解美酒,如何能闻得出。”他脸上含笑,隐隐带着一丝疲惫,却没有不耐。
“是夫君陪我一同买的杏花酿呀。”她也懒得卖关子,“夫君可要尝尝?”
他的笑多了些无奈的味道,“莫不是夫人又想第二日一早为我做醒酒汤?”
苏羡眉眼弯弯,眼睛一转,接到示意的梅香端着食盘上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甜羹。
“夫君这几日劳累,既然不能畅饮美酒,喝些甜的也能解乏。”她眼中泪意已散,瞳仁却依旧润泽,带着光亮,笑吟吟看着他,“里面放了很多蒸熟碾碎的枣子,甜得很。”
江涣已经闻到了氤氲上升的枣香,那份香甜很是诱人,却很战胜他心中不断生长的犹疑。
他手上未动,维持着妥帖的笑,“夫人费心了,只是现在天色已晚,我担心消化不畅。”
她嘴巴微微鼓起,嘴角有细微向下的弧度,带着一点失望。但很快,她又向梅香招招手,伸手拿起那个小碗,摆在了自己面前。
“为免浪费,就由我帮夫君解决掉。”
她咧着嘴,鼓腮轻吹了几下,啜吸了一小口,满意地微微眯起眼睛。
“可惜夫君今日与它无缘,不然夫君忙了一整天,喝上一口定会觉得心情舒爽。”
她嘴上说着遗憾,表情不见多少惋惜。因温度有些烫,她喝得很慢,却一勺接一勺,手上动作始终不停。
的确像是他误了她的好意。
“不过夫君也不用太在意,若是夫君明日能早些回来,我亲手为你煮一份比这更好喝的。”
她的一言一行,宛如一位真正日日只盼着丈夫早些归家的妻子,江涣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淡淡开口:“近来公务着实繁杂,夫人不必等我。”
他选择拂掉她难以揣测的关心。
苏羡冷不防被烫了一口,囫囵着吞下嘴中滚热的甜羹,被烫出的泪花在眼眶中闪动。
“可是最近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她忍着舌尖细密的刺痛,问出了最关切的问题。
“近来多地受灾,很多流民集中到京,陛下有意开仓赈灾,我们需要配合仓部郎中提前备好仓廪事宜。”
她脸上的笑容如一朵乍然撞上狂风的花,有些枯萎凋零。
她的唇微微翕动,似是有话想说,却只简单道了一句:“的确是费心劳神的事,夫君辛苦了。”
苏羡又低下头继续去喝碗中的甜羹,动作却缓滞许多。
江涣注意到她的动作,却未言语,看样子她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他心中清楚,要舍得放饵,才有可能钓到想要的鱼。
如果今天的饵料不足以吸引,明日再换一种饵料便是,他对搞清她的目的有足够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