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博弈
白玥轻盈转身，缓步回到床边。
细心地为吴殊盖好被子，随后点燃了屋内几盏烛台，这才悄然退出。
吴老爷子站在门口，一直看到白玥走远了，方才步入房间。
伴随着他稳健的步伐，天花板上仿佛有几点寒星掠过。
吴殊心中一紧，连忙侧头看去。
这才惊觉，吴老爷子手中提着一柄长剑。
剑身通体玄黑，唯有两侧锋利的剑刃，在烛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老爷子缓步至桌旁坐下，从衣襟中取出一块洁白的帕子。
动作轻柔而专注地，在玄黑长剑上缓缓擦拭。
外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一想到今晚傩面老爷又要来了。
吴殊有些惴惴不安，连忙开口问道：“爷爷，外边怎么样了？”
吴老爷子一边擦拭着长剑，一边答道：“今夜，注定尸横遍野。”
窗外，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喇嘛们念诵经文的声音。
梁州几乎没有春秋，只有极为短暂的夏季，和无比漫长的严冬。
此刻其他地方还是秋季，但梁州人已经裹上了厚厚的羊皮袄。
这么寒冷天气，即使在室内，盖着被子，仍然能感觉到寒凉。
而那些喇嘛，竟然在户外冷硬的地上坐了这么久。
吴殊不禁喃喃道：“今晚，那些喇嘛...”
吴老爷子顿住了擦拭长剑的手，看向吴殊，沉声道：
“那些喇嘛，对梁州而言的意义，极为特殊。”
“平时再软弱的人，也有刚性的一面。几年前，他们宁可全城殉葬，也要保留下他们的信仰。”
“傩面老爷这才勉强答应他们留下一座庙，和这两百多名喇嘛。”
“你觉得，难道是傩面心善吗？”
心善，这个词，实在和以戏弄、虐待百姓的傩面老爷扯不上任何关系。
吴殊再次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恍然大悟道：
“今日，傩面老爷刻意啃食了巡游队十二子的人脸。
还借机责备梁州百姓，没有补齐巡游队伍...
它是意有所指，表面上指责梁州百姓对它的供奉不诚挚，实际上还是介意梁州人私下对喇嘛们的崇敬...
那些喇嘛，他们是想明白了，只要他们还活着一天，傩面老爷还会不断地寻衅滋事，凌虐百姓。”
“所以他们才决意赴死的...”
吴老爷子点头道：“没错。”
“妖由人兴，众愿成神。傩面老爷，要的是老百姓的信仰与供奉，这样才能增加自身的神力。
当年同意保留喇嘛庙，让那些喇嘛活下来，是怕梁州人真的全程殉葬。
如果没有了活人，梁州一座空城，对傩面老爷而言，毫无意义。”
吴殊颇为好奇地问道：“现在，傩面不怕百姓们再集体殉葬了吗...”
吴老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相处之道，本就是博弈之道。两方互相试探。”
“这些年来，傩面强抢民女，凌虐老弱，但梁州百姓一再退避。”
“看起来，梁州的百姓，在这些年看到傩面老爷种种残虐的手段，
已经逐渐趋于它的淫威之下了，无心反抗了...”
说到这里，吴老爷停下了擦拭长剑的动作。
将帕子叠好，轻轻放置在桌子上。
他不疾不徐地走向床边，手里的玄黑长剑随意的拖在地上。
剑尖划过地面，发出一连串吱吱嘎嘎的声音，听得吴殊头皮发紧。
吴老爷子站在床边，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吴殊。
“他还不打算解开我身上的禁制吗？”吴殊内心有些疑惑。
侧脸看向地上，白玥不知道用了什么药，地上的几个女子仍然昏迷不醒。
“吴老爷子该不会，还是想让我跟这几个女子都圆房吧...”
“但以白玥的性格，一定不会同意的。
现在已经与钱家交恶，吴老爷子应该不想再得罪白家，腹背受敌吧...”
正当吴殊心乱如麻时，吴老爷子将食指和中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吴老爷感觉到吴殊的脉象明显沉了许多，移开了手指，沉声说道：
“没想到，白玥这丫头会这么痛快，一来就把白犀丹给你服了。”
“毕竟这白犀丹，世上仅存这最后一颗...”
吴殊四肢沉重，从中午躺到了晚上，此刻迫切地想要活动下筋骨。
他连忙开口问道：“爷爷，我还有多久才能动？”
吴老爷子坐在床榻边，将玄黑长剑横着放在自己的腿上，剑尖直指吴殊。
意味深长地说道：“不急，咱们先聊聊天。说说吧，你对自己目前的情况，了解多少？”
说话时，吴老爷子的眼眸始终看向剑身，面上神色凝重。
吴殊按照自己所掌握的情况，捋顺着说道：
“我被您招魂回来，严格意义上算不上活人，生机很微弱。
服了白犀丹以后，能感觉到身体恢复了一些阳气，但之后阳气还是会持续流失。
我需要在白犀丹有效的这一个半月时间内，拜入永乐宫，习得他们的法门，方有延命下去的机会。”
吴老爷子将视线从剑身，转移到了吴殊脸上，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觉得，你能够拜入永乐宫吗？”
这个问题，吴殊考虑过。
永乐宫盛名远播，想要拜入的人不计其数。
白玥还特意提了，永乐宫十年一开，收一批弟子。
想来，招收的条件应该是极为严格的。
吴殊斟酌着开口道：“永乐宫十年一开，选人标准应该比较严苛。”
“但在雍州时，钱灵灵提到过，她的弟弟在永乐宫修行。
所以我猜想，也许永乐宫给了世家大族几个入选的名额。
白玥，很可能能够在这件事上帮到我...”
吴殊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在说话时，一直观察着吴老爷子的表情。
吴老爷子的眼神十分冷硬，有着极强的审视意味。
“这感觉，太熟悉了。就像当时在城隍庙时，他怀疑我是不是他的孙子...”
想到这里，吴殊不禁咽了一口唾液。
这时，吴老爷子的手，悄然搭在了剑柄上。
他紧紧盯着吴殊的眼睛，质问道：“你很怕我？”
“你觉得我会杀了你？”
此言一出，吴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放缓了。
吴老爷子搭在剑柄上的手指，缓缓用力收紧，压低声音说道：
“你的感觉没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