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叔型社会与女孩子的青春》：金蛋们

4月晴朗的一天，我入职一家广告代理公司，成为一名新员工。身着职业装，我和四个一起入职的同事坐上出租车，去往公司。

“麻烦去A公司。”同事告诉司机。

出租车司机说：

“大家都是A公司的新员工吗？不错嘛，你们这不都是金蛋[1]吗？”

迄今为止，我的人生里，有谁曾称我为“金蛋”吗？尽管没有表现在脸上，我还是兴奋不已。

我从小就喜欢电视广告（CM[2]）。我要在这家公司里做一个受人喜欢的广告人。无论是同事还是前辈，我都相信自己能和他们相处得很好。说不定，我还能迎来一场美好的邂逅。蓝天之下，一座闪闪发光的大楼映入眼帘，那里就是我将工作的地方——真是不可思议。

不仅是大楼，一起入职的同事也熠熠闪光，耀眼无比。他们穿着簇新的职业装，聚在一起参加入职仪式，从他们的对话里，我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前所未闻的词——你是从幼儿园开始就在庆应读的吗？你老家在东京什么地方？住23区[3]内，那是在港区吗？港区的话是麻布还是青山？你家里人是在哪儿的公司就职，职位是？对我来说，一个人能生在东京就已经很特别了，在这之中还要再进一步细分等级吗？不知怎的，感觉很了不得。

一起入职的人里，男女比例大概是6:4，但大家常说“如果真是选拔优秀的人，那最后优胜的都将是女孩子”。作为一名通过激烈竞争层层选拔出来的女性，我为自己感到骄傲。感谢你，A公司，能让还什么都不是的我，加入这支由全国各地的人才、奇才所组成的队伍。

然而，从培训的第一天起，我就搞得一团糟。首先，我忘记在西装上佩戴员工徽章了。另外，我总是一惊一乍的，严格来说这并不违反规定，但我总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一起入职的女同事叮嘱我：“你要有作为职场人的自觉。不能因为笛美你的问题，连带着公司对我们的评价也变低。”新员工被分配到哪个部门和岗位是一场比赛，所以他们想必很紧张，担心因连带责任被减分。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抱歉。

一直以来，我都不太受女性的欢迎。特别是初次见面，她们往往认为我是一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人。但我总是过于乐观，相信自己如果能始终如一，慢慢和对方建立起信任，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在新员工培训期间，我们经常被带去和职位更高的人聚餐。

一到店里，就会被告知：

“女孩子去××先生的旁边坐。”

虽然我的性别为女，但我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坐在别人身边会让对方开心的女人。即便如此，能被允许与一位大人物直接对话，也是一种难得的经验，所以我还是高兴地去了旁边的位置。

我很感激有人教我倒酒、敬酒、上座和下座等各个方面的礼仪知识，因为我几乎没有掌握什么“职场人的行为规范”。我们还负责分装沙拉，将烤肉从签子上弄下来。要是谁说一句“女孩子端上来的东西更好吃”，我们也没有理由拒绝。

在卡拉OK包厢，女同事们不知为何唱起了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动画主题歌。原来，为了让老一辈的大叔能够尽情享受，她们才选择这样的歌来暖场。

男同事们也拼命灌酒、大吃特吃，以此来活跃聚会的气氛。

你可以听到大叔们在现实生活中说起“酒啤”“在座银吃司寿”“子妹”[4]，这些并不是来自80年代偶像剧的台词，而是他们至今仍在使用的词语。

一些前辈会兴致盎然地表演聚餐才艺，像是脱衣秀或是行酒令助兴。

当然，女性没有被要求玩到那个地步。女同事们笑眯眯的，给出些淡淡的回应。

我也想被说成是有趣的人，于是就讲了个荤段子，结果却冷了场。我不禁感叹，除了微笑和回应，别的真不应该做啊！

有人曾告诉我，在聚餐等场合拼命取悦他人，是一种“体育人”[5]的做派。前辈们常说：“工作就是游戏，游戏就是工作。”我们不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无聊的公司职员，也不仅仅是受过良好教育、收入丰厚的人。我们既是精英，也是一群特别的人，可以很有趣，也可以有疯狂之处。即便店里其他的顾客或者店员对我们投以冷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仍为自己做着这种让别人敬而远之的事而得意。

聚餐的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去公司。

对前一天一起喝酒的人，我又是挨个道谢，又是发送感谢邮件。老实说，拖着睡眠不足的脑袋和身体去和别人打招呼真是不容易。可能有人觉得这种习俗很老派，但我了解到，正是这样一点点的积累，才能让人与人之间建立起关系。

我记得广告创意培训很有意思。针对一个主题，大家各自拿出企划案做演示。在这之中做出了漂亮出色的企划案的，正是女孩子们。我很高兴能和这样一群有趣的女孩子做同事，也担心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好。

广告创意讲师向我们讲起著名广告在制作时的艰辛和幕后故事。言语中，“广告奖”一词被反复提及。

“广告奖是什么？”我问旁边一起入职的同事。

“你要是希望从事广告创意工作，最好先了解一下广告奖哦。获得ACC或TCC[6]之类的奖项，可以说是一个好的创作者的证明呢。还有一些公开的比赛可以让新人马上飞黄腾达，所以你可以先去参加那些比赛哦。”

爱西西？踢西西？这都是些什么啊？

看来，仅做好日常工作是不够的，我还必须通过获奖来变得更出类拔萃，否则别人是不会把不错的工作交给我的。

一位广告创意讲师曾说过这样一番话：

“我不指望新人一开始就做得很好。干不好也不要紧，但你要多做些企划案出来。不过，虽说提出有意思的企划案很重要，但首先你还是成为一个招人喜欢的后辈吧！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去获得他人的喜爱吧。”

原来如此。我想，虽说一件事能有结果很重要，但在此之前，先作为广告创意界这个团体的一员被人喜爱，同样很重要啊。

注释

[1]金蛋，比喻虽然不够成熟，但有无限潜力的事物，类似“潜力股”。（本文脚注若无特别说明，均为译注。）

[2]CM，即commercial message，在日本通常限定为电视、广播类广告。而欧美国家常用的“AD”，即advertisement，泛指整个广告领域。

[3]23区，指东京都辖下的23个特别区，其中港区可称作日本企业的中心。后文的“麻布”为高级住宅区，“青山”为高级商业街。

[4]日本20世纪80年代的行业用语，包含很多反序词语，此处意为“啤酒”“在银座吃寿司”“妹子”。

[5]体育人，这里指参加过体育社团活动，有运动精神的人，他们往往开朗积极，讲究严格的上下级关系。

[6]ACC和TCC均为广告奖，前者由全日本电视广告放送联盟举办，后者由东京文案俱乐部（Tokyo Copy Writers Club）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