鬻子
【题解】
《鬻子》一书,旧本题周鬻熊撰,一卷。《汉书·艺文志》诸子略道家类著录《鬻子》二十二篇,小说家类著录《鬻子说》十九篇。可见当时本来有二书。前人考证《列子》引《鬻子》共三条,都是黄老清静之说,跟今本不相似,怀疑就是道家二十二篇之文。今本所载与贾谊《新书》所引六条文风相似,怀疑就是小说家的《鬻子说》。《崇文总目》作十四篇,高似孙《子略》作十二篇,陈振孙《书录解题》称陆佃所校十五篇。《四库全书》录《鬻子》一卷,列“子部·杂家类”;《守山阁丛书·子部》录《鬻子》一卷,并有唐逄行珪注及清人钱熙祚校勘记等。今本《正统道藏》有《鬻子》二卷,凡十四篇,亦有逄行珪注及序。
杜预《左传注》称,鬻熊为祝融十二世孙。《史记》载鬻熊子事文王,早卒。《汉书》载魏相奏记霍光,称文王见鬻子,年九十余。虽所说稍有不同,但是鬻子大约是周文、武时人。但今本有昔者鲁周公,又有昔者鲁周公使康叔往守于殷等话语,而贾谊《新书》也引其成王问答共五条,时代颇不相及。据刘勰《文心雕龙》说,鬻熊知道,文王咨询,遗文余事录为《鬻子》。可见裒辑成编不出鬻熊自身,当是后人流传附益,或者加以虚构,所以《汉志》列入小说家。
本书节录《鬻子》篇幅不大,多为治国之道。指出要施行仁政王道,弘道济世。唐人逄行珪序云:“鬻子博怀道徳,善谋政事。”“王者览之,可以理国;吏者遵之,可以从政。足使贤者励志,不肖者涤心。”魏徵所辑,是在告诫唐太宗要修法治身,励志治国,以仁为本,知善而行,才能治理好国家。
君子不与人之谋则已矣,若与人谋之,则非道无由也①。故君子之谋,能必用道,而不能必见受也;能必忠,而不能必入也;能必信,而不能必见信也。君子非仁者②,不出之于辞,而施之于行,故非非者行是③,而恶恶者行善④,而道谕矣⑤。
【注释】
①道:正道,常理。指最高的治世原则。由:途径,办法。
②非:非议,否定。仁:另本作“人”。
③非非:指否定应该否定的事物。
④恶恶:憎恨邪恶。
⑤谕:表明,显示。
【译文】
君子不给人谋划就罢了,倘若给人谋划,那么不遵循正道常理就没有途径。所以君子的谋划,必定能够做到遵从道义,而不一定能被采纳;必定能够忠诚,而不一定能被接受;必定能够诚信,而不一定能够被信任。君子责备别人,不是用言辞,而是体现于行动,所以非议应该非议的,就是施行正确的;而厌恶邪恶的,就是行善,这样大道就清楚明白了。
文王问于鬻子曰:“敢问人有大忌乎?”对曰:“有。”文王曰:“敢问大忌奈何?”鬻子对曰:“大忌知身之恶而不改也,以贼其身,乃丧其躯,有行如此,之谓大忌也。昔之帝王其所以为明者,以其吏也①;昔之君子其所以为功者,以其民也。力生于民,而功最于吏②,福归于君。民者至庳也③,而使之取吏焉,必取所爱。故十人爱之,则十人之吏也;百人爱之,则百人之吏也;千人爱之,则千人之吏也;万人爱之,则万人之吏也。
【注释】
①吏:官吏。春秋以前大小官员都可以称为吏,战国以后一般指下级的小官员或吏卒。
②最:聚合。
③庳(bì):低下。
【译文】
文王向鬻子问道:“请问人有大的忌讳吗?”回答说:“有。”文王说:“请问大的忌讳是什么样的?”鬻子回答说:“大忌讳是知道自身的恶行而不改悔,以至于伤害自身,丧失生命,有这样的行为,就称为大忌。从前帝王之所以圣明,是因为他的官吏;从前的君子之所以能建功立业,是因为他的民众。力量产生在民众那里,功绩聚集在官吏身上,福气归属在君王那里。民众是最低下的,而让他们选取官吏,必定选取他们所喜爱的。所以十个人喜爱他,那就是十个人的官吏;一百人喜爱他,那就是一百人的官吏;一千人喜爱他,那就是一千人的官吏;一万人喜爱他,那就是一万人的官吏。
“周公曰:吾闻之于政也,知善不行者,则谓之狂;知恶不改者,则谓之惑。夫狂与惑者,圣人之戒也①。不肖者不自谓不肖,而不肖见于行;不肖者虽自谓贤,人犹皆谓之不肖也。愚者不自谓愚,而愚见于言;愚者虽自谓智,人犹皆谓之愚也。禹之治天下也,以五声听,门悬钟鼓铎磬②,而置鞀以待四海之士③,为铭于笋簴曰④:‘教寡人以道者击鼓,教寡人以义者击钟,教寡人以事者振铎,告寡人以忧者击磬,语寡人以讼狱者挥鞀。’此之谓五声。是以禹尝据一馈而七起⑤,日中而不暇饱食,曰:‘吾不恐四海之士留于道路,吾恐其留吾门廷也⑥。’是以四海之士皆至,是以禹朝廷间可以罗雀者。”
【注释】
①戒:警戒之事,禁戒。
②铎(duó):古乐器,形如大铃,振舌发声。铁舌叫金铎,传达军令时用;木舌叫木铎,宣布政令时用。磬(qìng):古代的一种打击乐器,多用石或玉制成,状如曲尺。
③鞀(táo):形制为鼓穿在木柄上,鼓框左右用绳系着两个珠状物,手摇木柄,珠状物来回敲击鼓面而发声。
④铭:刻写在器物上的文辞。笋虡(jù):古代悬挂钟磬的架子。横架为笋,直架为虡。
⑤馈:进食。
⑥门廷:即门庭,门前的空地。
【译文】
“周公说:对于国政我听到这样的话,知道美善而不实行的,那就叫做狂;知道丑恶而不改正的,那就叫做惑。狂跟惑,是圣人都要警戒的事。不贤的人不认为自己不贤,而不贤表现在行动上;不贤的人即使自己认为是贤,别人还是都认为他不贤。愚蠢的人不认为自己愚蠢,而愚蠢表现在言语上;愚蠢的人即使自己认为智慧,别人还是都认为他愚蠢。夏禹治理天下的时候,听五种声乐,门上悬挂钟、鼓、铎、磬,还设置鞀来接待天下的士人,在悬挂钟磬的架子上刻写铭文说:‘用道教导我的请击鼓,用义教导我的请击钟,用文武事务教导我的请摇动铎,告知我忧患之事的请击磬,跟我谈论狱讼的请挥动鞀。’这就是所谓的五声。因此夏禹曾经在一次进食时就起身七次,太阳到正午了还不曾吃饱饭,禹说道:‘我不担忧天下的士人滞留在道路上,我担忧他们滞留在我的门口庭院。’因此天下的士人都来投奔,因此夏禹的朝廷寂静得可以张网捕捉鸟雀。”
夫卿相无世①,贤者有之;国无因治②,智者理之。智者非一日之志也,治者非一日之谋也。治志治谋③,在于帝王,然后民知所保,而知所避。发政施令④,为天下福者谓之道,上下相亲谓之和,民不求而得所欲谓之信,除天下之害谓之仁。仁与信,和与道,帝王之器也⑤。凡万物皆有器,故欲有为而不行其器者⑥,不成也。欲王者亦然,不用帝王之器者,亦不成也。
【注释】
①卿相:执政的大臣。世:父子相继为一世。
②因:沿袭,承袭。治:太平。指政治清明,社会安定。
④治志:治理国家、天下的志向。治谋:治理国家、治理天下的谋略。
⑤发政:发布政令,施行政治措施。
⑤器:器物。这里指法宝、利器。
⑥有为:有作为。行:运行,从事,行使。
【译文】
执政的卿相没有父子相继的,只有贤德的人才能得到这个位置;国家没有因袭不变的太平,只有智慧的人才能治理。智慧的人凭借的不是短时的志向,治理国家的人凭借的不是短时的谋略。治国的志向和治国的谋略,在于帝王,然后民众知道保全什么,而且也知道避免什么。发布实施政令,为天下造福的叫做道,君上臣下互相亲近的叫做和,民众不必寻求就能得到他所想要的叫做信,除去天下的祸害叫做仁。仁跟信,和跟道,是帝王治国的利器。天下万物都有自己的利器,所以想要有所作为却不使用利器,是不能成功的。想要称王统一天下的也这样,不使用帝王的利器,也是不能成功的。
昔者鲁周公使卫康叔往守于殷①,戒之曰:“与杀不辜,宁失有罪②;无有无罪而见诛,无有有功而不赏。戒之,封、诛、赏之慎焉③!”
【注释】
①卫康叔:姬姓卫氏,名封。周文王姬昌之子,周武王姬发与周公的同母弟,因获封畿内之地康国(今河南禹州),故称康叔或康叔封。成王时,周公旦平定武庚叛乱后,徙封康叔于卫(今河南淇县),建立卫国,是卫国第一代国君。守:治理,管理。殷:古都邑名。在今河南安阳。商代君王盘庚迁都于此。
②失:错过,放过。
③封:帝王以爵位、土地、名号等赐人。
【译文】
从前,鲁周公派卫康叔前往治理殷地,告诫他说:“与其杀死没有罪的人,宁可纵失有罪的人;没有无罪而被杀的,没有有功劳却不赏赐的。要警戒啊,分封、诛杀、赏赐要谨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