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禅释邪念,弟子参拜
那是唯一一个不畏惧自己,奇相怪状的女人。
那也是唯一一个,听自己说着疯癫狂言,却反被逗乐的女人。
而蝠唯舟,将她与她的家人满门屠尽,大快朵颐。
弥真一咬牙,将窥魂夺魄的神通关闭。从蝠唯舟心中传来的深邃黑暗过于骇人,再多看一眼,自己就要遭到体内尚未彻底化解的邪念反噬。
“你就算如此,也没有悔恨过?”
“悔恨如果能让她起死回生,我愿意悔过一百年、一千年……但,那又有什么用?”
蝠唯舟的泪早已为此而流干。
“她让我从此不可再杀一个人,吃一个人。我不能悔恨,只有让心冷得像铁一样,才能在每个夜晚忍受住饥渴。我怕死,可我更怕……死前违背了答应过她的话。”
弥真到这时,无需再读取意念,便已明白:
蝠唯舟的修为在不断提升,却不愿意学武的原因就在于,他害怕体内运行的邪功压倒理智,将邪念重新唤起。
但在决定蝠唯舟的命运之前,弥真还要再问一句:
“然而,今夜你对我动手却毫不犹豫。你说自己不肯再杀人,我怎么信得过你?”
蝠唯舟表情僵硬,眉头间似乎有无穷恨意。
“修真者不是人。我杀修真者,吃修真者的肉,她绝不怪我。”
“她生前……就是被正道弟子糟蹋了。我将那个畜生撕成碎片,她感激我,对我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弥真叫了一声:
“好!”
蝠唯舟不解地抬起头,看向弥真。
弥真收起禅星剑,挺直腰板,俯视着他:
“我虽然用禅功暂时化去你体内的邪念,但这邪念根植于经脉之中,只要功法仍在自行运转,早晚邪念还会重新占据你的神智。下次再发作,难道你还用自残的方式来忍受吗?”
蝠唯舟心里忽然泛起一种不敢奢求的盼望,他期待着,但又不敢主动开口,生怕这来之不易奇迹会从指缝间溜走。
只见弥真微微一笑,说出了那句话:
“我给你指一条明路:拜我为师,我为你剃度出家。”
“只要一天你还跟在我身边,我就一天也不会任你发癫害人,邪功发作时,为师可以替你压制!”
“不过嘛……禅门的规矩与戒律很多,为首一条,就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一旦认了我作师父,从此我说一不二,师门有令,你就是赌命也得完成。答应前,可要想好了!”
蝠唯舟并非没有想过投靠一个师门,但诸般妖魔,个个刀口舔血、杀人如麻,与他的理念背道而驰;那些所谓名门正派,蝠唯舟又嫌恶至极。
但弥真是一个例外。
弥真一身禅功正大光明,与蝠唯舟这样邪异怪诞的存在简直风马牛不相及,而且出身禅宗,怀大慈悲心,愿意救治蝠唯舟这样的妖魔。
更重要的是,弥真是百余年来,第二个愿意倾听自己心事的人。
在蝠唯舟眼中,弥真宛如一个天降的救世主,是不公的苍天终于开眼,对他赐下恩宠的象征。
他哪里还敢奢望任何条件?
蝠唯舟挣扎了一番,让跪姿更加端正,五体投地三拜之后,高声道:
“弟子蝠唯舟,愿拜圣僧为师,从此师父就是蝠唯舟的亲生父母,但有吩咐,无所不从!”
此时,东方既白。
晨曦还未越过地平线,但朝霞已经映起漫天红。
弥真体内的邪念被化解得一干二净,心情大畅,笑道:
“甚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二徒弟了!”
“你是长乐县的蝙蝠仙,而我,收了一个神仙当徒弟!哈哈,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蝠唯舟也是满心欢喜,又磕了一个头:
“弟子还未请教师父尊号,原来我还有一个师兄?不知道弟子有没有运气拜见。”
弥真报了自己法号,随口道:
“你头顶上还有一个师姐,眼下远在洛州。日后有缘,我自会介绍给你认识。”
蝠唯舟想到弥真修为深不可测,他座下的大弟子、大师姐也不知道是何等威风的人物,说不定她一见到自己妖魔形状,就要大开杀戒,自己可万万抵挡不得。
念头闪过,蝠唯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心想:如果真有引见大师姐的一天,自己一定要紧紧跟在师父身边,寸步不离,千万不要被师姐错杀了!
弥真心情轻松,没有理会蝠唯舟心里的纠结,说道:
“徒弟,为师今晚来找你,是为了问几句话……”
蝠唯舟打断了弥真的话:
“启禀师父,徒弟有个毛病,周身见不得太阳光,否则饮血的欲望会极度膨胀,直到太阳下山为止,都会控制不住地杀人。现在正是日出时分,如要问话,还是到弟子的洞天之中一叙才好。”
弥真愣了一下。
有这个毛病,怎么不早说!到头来,自己岂不是收了个只能在夜里派上用场的弟子?
但事已至此,又不能收回成命,于是弥真只能依蝠唯舟所言,遁入附近的密林之中,两人身法都十分了得,转眼就已进入数十里外的深山老林。
所谓洞天,其实就是一个位于山坳背阴处的山洞。
蝠唯舟挪开遮蔽的荆棘丛,当先步入,走了十七八步,挥手燃起四周松脂火盘,弥真登时眼前一亮:
这山洞地势阴凉,却不潮湿。居中一张案几,摆开文房四宝;深处一扇屏风,隔开皮毛石床;东首是桌椅长凳,西面是箱柜橱架,井井有条,丝毫无法跟蝠唯舟这野性的外表联想到一块。
“师父请坐。”
蝠唯舟捣鼓一番,竟然还端出两杯热茶来,令弥真更加意外。
看来,蝠唯舟能忍耐凄苦两百年,果然心性非同小可。重复昔日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习惯,也许能有助于他摆脱心魔和寂寞,度过漫长的生命。
饮过茶,弥真开口直言:
“赵霆,是我的好兄弟。”
“你说自己亲眼看到他死在龙虎堂弟子手中,我要仔细问个明白,他现在尸首何在?那些害死他的龙虎堂弟子,相貌如何?”
蝠唯舟想起自己曾经对师父的好兄弟出言不逊,寒意直透脑门。
他立即站起身来,正要跪拜求师父宽恕,却被弥真拦了下来:
“繁文缛节,为师不喜,你不用再拜了。将你看到的一切说清楚来,让赵兄弟血仇得报,才是善莫大焉。”
蝠唯舟苦苦追忆:
“那是三天之前……”
所言及的事实,与弥真昨夜听到的别无二致,再用窥魂夺魄神通探知意念,也没法找到更多细节。
只是听说赵霆死后,龙虎堂众人仍然以门徒之礼收敛了他的尸身,就地安葬,弥真心中才感到一丝久违的慰藉。
“师父恕罪!那一夜龙虎堂人多势众,所在又是州府地界,弟子不敢轻易挑衅,只是,远远听那个姓曲的舵主提及,某个生意需得及时照顾云云,想来这些人是忙着挣钱去也。”
“弟子十分不以为然,心想:都已经修真求取长生,还惦记着金钱干什么?是以不愿再听,未及观望这些人的动向便自行回了长乐。”
蝠唯舟一五一十,将所见所闻逐一禀报给弥真。
弥真陷入了沉思。
在界州府最后几天,自己留心打听过,龙虎堂乃是十三州宗门里独树一帜的存在,以经营情报网络为营生,这份心思实在罕见。
把这样的宗门作为对头,可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不过,自己现在已经并非孤家寡人。
这蝠唯舟虽然手上功夫粗浅,但修为可是实打实的灵显境初期,而且对自己死心塌地,比起心怀鬼胎的师门、同道之类靠谱得多。
有了他的相助,要寻找那可恨的龙虎堂白莲舵主曲征胥,比起自己单打独斗,自然更加省事。
于是,弥真进入下一个话题:
“你看看此物,可有什么印象?”
蝠唯舟望向弥真掌中那枚干枯黝黑的橄榄形果仁,脸色一变:
“道心果!”
“此物对散修练功大有裨益,厉州的千蛊寨邀弟子入伙,曾差人送来三颗果子。弟子不愿增进修为,是以未食,果子三日而腐,臭气熏天。”
“师父,此果要以人为食粮才能结出,歹毒至极,你从哪里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