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迷途之蝶
罗文本来一直拿不准贝露的身份。
最初他以为贝露只是个在猎人公会里打工的学生，但她谈吐间展现的风度与自信又显得和同龄人很有区别，而后贝露向他坦白自己是某个家族的人。说起家族，罗文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些古老的魔法世家，政治世家。不然也可能是经商的家族。
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搞科研的家族，事实上，这样的家族在现在这个魔导充斥的世界并不少见。
提尔缇斯家族在第三纪年爆发的“圣战”后从艾琳斯坦举族搬迁到瓦尔连，渐渐的已经融入了当地的生活。
瓦尔连赶上了第四纪年的魔导浪潮，提尔缇斯家族更是赶上了浪潮的前端。广袤的平原草地，优渥的环境，瓦尔连是大型魔导装置发展的摇篮，而提尔缇斯家族则是推动摇篮的母亲。
过去百年里，提尔缇斯家族联合瓦尔连的几个大家族以及外地的投资者成立了方舟重工，瓦尔连的独特优势和联合家族的手段让方舟重工在魔导装置的行业里赫赫有名。
贝露的父亲布莱恩是家族族长的次子，同追求力量的哥哥不同，布莱恩的天赋在于经商，而他也热衷于打理家族的产业，等现在提尔缇斯家族的老爷子退休了，他就会接续家族企业管理家族事务。
所以贝露是真正的大小姐，富可敌国的家族企业，凶悍的家庭背景，至高的家族地位，打死罗文也无法将她和那个骑马大叫的野丫头联系在一起。
电梯到达了底层，众人跟着布莱恩进入了一间布置的简约温馨的房间，布莱恩招呼罗文他们入座，同时用桌上的嵌入式通讯装置呼叫茶水间。
“昨天我家闺女跟我说带了朋友回来我很高兴，这还是她第一次带朋友回来。”布莱恩像个慈祥的长辈一样和罗文交流。
“贝露也算是我的第一个朋友。”罗文说道。
布莱恩笑了笑，身为提尔缇斯家族的商人，他不是没见过那些惊才艳艳之辈，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非常优秀，甚至有些优秀到让布莱恩敬佩。
但传统贵族的特性，都比较清高自大，面对自己他们可能温文尔雅，但对待身份不如他们的人则多数保持高冷；至于新贵族则多数以结交自己为己任，抱着目的而来，态度是莫名其妙的恭谦。
因此贝露总是交不到真心的朋友，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布莱恩很清楚，传统贵族的孩子少有能和她玩到一起的，新贵族的孩子则一个个目的不纯。
第一次听说贝露带了朋友回家，布莱恩确实有点呆住了，虽然贝露解释罗文和可可米只是因为漂泊无依才想邀请他们过来玩而已，但布莱恩才不信自己闺女那一套，于是拉着悄悄陪同贝露回来的杰克“闲聊”。
等真正看到罗文本人的那刻布莱恩也不禁好奇，拥有完美采集B级素材的能力，说明在做猎人上已经接近A级，这也是一种实力的体现，不算突出，勉勉强强。只是罗文身上的确没有任何气息。
过去人们衡量一个人强大与否首先会感受他身上的魔力或斗气强度，这是常见的不用战斗就能判断孰强孰弱的方式，现在魔法没有了，斗气也出现了异化，但也不是就分不出个高低。
布莱恩觉得自己有那种根据气质判断一个人的能力，因为他是个商人，而且他并不弱。
但他的确没在罗文身上感受到任何特质，对于罗文身边安静坐着吃东西的可可米，布莱恩都觉得这个小丫头有种空灵恬静的气质，但罗文真就什么也没有。
说他普通，B级素材不是玩具，说他单纯，他那只黑色平静的眼睛里仿佛藏着很多东西，说他特别，又找不出任何亮点。
罗文的气息过于寡淡，布莱恩还没见过这么让人猜不透的人，简直跟死人一样，杰克不懂，认为这是某种宝物的作用，但布莱恩清楚，没有什么宝物能把人的气质抹除得像罗文这样普通的浑然天成。
“哈米斯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气质，如果他是个暗匿者的话，简直是个可怕的怪物。”布莱恩这样想着，完全没意识到，他对罗文的认知陷入了偏执。
只有罗文自己知道，自己真的什么能力都没有，他带着可可米上山采集，连只兔子都没碰到过，看见长的像素材的东西就捡起来，植物就用怪老头给的刀去挖，完事往背包里一扔，装满了就回家了，也不知道大家口中不安全的森林，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主客聊了很久，布莱恩是个博学的人，见多识广，有聊不完的话题，这一点和大大咧咧的贝露就很不一样，罗文接着他的话茬，也是兴致颇丰。
贝露在一边懊恼：“你不是说自己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吗？怎么能和我爸扯这么多。”
“嗯？”可可米眨巴眼看着贝露，蛋糕的奶油糊了一嘴：“姐姐你说什么？”
“啊，没事没事”贝露摸摸可可米的脑袋，“你吃蛋糕就好，别吃太多哦，不然长胖了就不好看了。”
“嗯嗯”可可米点头答应，然后咬了一大口蛋糕。
……
晚上，在可可米睡着后，罗文走出了房间，这是布莱恩特意为他们安排的住所，位置在工厂大厦西北角的一栋烟囱状的建筑里。虽然这烟囱房子外形奇怪，但内部装潢很不错。
从烟囱顶端的大玻璃穹顶可以俯瞰工厂的全貌，夜里工人师傅们都下班回家了，只有少量的质检员和保安在田块般的道路上游荡。
探照灯打在每一个庞大的装置上，漆黑泛着冷光的外壳看起来犹如一只只恐怖的野兽。
罗文思绪纷飞。
自从自己醒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他感觉自己忽然被丰富多彩的生活砸中，无论他的过去精彩与否。
他一直告诉自己要接受这一切，接受身边的变化，接受这个和自己仅存的印象里大相径庭的世界，接受自己失去了记忆，被赋予了新的开始。
但他不能接受自己依然漫无目的的活着。
可罗文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没有过去的身份，不知道父母是谁，有没有交过朋友，会不会有任何人来跟他套近乎，但他只是这个世界上凭空多出来的一个。
如果仅仅自己一个人，漂泊流浪也无所谓，但自从遇到了可可米，罗文就在考虑该如何为今后的日子做打算。
打开的窗口有风灌进来，把罗文的头发吹成了杂草，静静的夜里罗文想起了怪老头给的宝贝。
宝贝一直装在挎包里，罗文无时无刻带在身边，他打开挎包取出盒子，轻轻打开盒子，提灯和卷轴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提灯的火焰已经熄灭，看上去是那么古旧华丽，卷轴上没有了任何图案，彻底变成了一张白纸。
罗文一直觉得，这些东西不属于自己，每当他抚摸这些“宝贝”，他都感觉自己很不舒服，像是心里压了块石头。怪老头赞美这些“宝贝”说的煞有介事，即便罗文不怎么相信，他还是觉得赶紧把这些玩意丢出去才好。
可他不想随便交付给谁，因此决定带在身边，在将来遵从自己内心给它们找找主人。
这是注定要流浪的，失去一切的他也无所谓，但现在可可米的出现，让他有些犹豫。
且不说可可米会不会陪他一起流浪，只是他觉得自己给不了可可米什么，而且世界也没有想象中的安定，他肉体凡胎的也保护不了她。
罗文自己也没察觉到他实在操心可可米过度了，甚至想到了将来的教育，工作，和婚姻大事。两人本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罗文只知道，他不做打算，也没人会帮孤零零的可可米做打算。
清脆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影影约约的轮廓出现在罗文身后，她清了清嗓子：“大晚上的不睡觉，干什么呢！”
罗文转过头去，贝露缓缓走来。“你不也没睡么。”
“怎么，有心事？”贝露说道，“你这么晚不睡觉，总不是为了来这里吹风吧。”
“那你呢？你也不是来吹风的吧。”
……
贝露走到罗文身边，趴在窗沿上看外面的世界，当然不是看那些铁疙瘩，而是天空中的星星。
罗文觉得贝露有些心事，平时的她一直大大咧咧的，就算真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怎么也藏不住。罗文觉得她肯定想找人倾诉一番，自己这个外人就很合适。
罗文等着贝露开口。
……
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安静地看着窗外，罗文忍不住开口道：“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贝露转过头来，漂亮的眸子里满是不解：“说什么？”
“额……”罗文有点尴尬，“我以为你有什么话要说。”
“你是想聊天吗？”贝露问道，罗文点点头：“啊，对对，聊天。”
“不知道聊什么耶～”贝露沉思中，然后露出兴奋地表情，问道：“诶，罗文，可可米不是你妹妹吧，你们两长的一点都不像。”
“嗯，不是，她是我捡来的。”罗文将自己如何遇到可可米的事情告诉了贝露，后者喃喃道：“怎么我就捡不到这么可爱的妹妹～”。
见话题已经越扯越远，罗文表示自己困了离开了玻璃看台，贝露看着罗文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轻叹了口气。
回到房间，可可米安静地睡在床上，罗文坐在书桌前，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关于今后他没有任何打算，自己没有任何的义务和责任，怎么漂泊都无妨。他只想听听可可米的意见，虽然她很可能会说罗文去哪她就去哪这种话，但没办法，谁让他们都是无依无靠的人呢。
罗文这样想着，但当他将目光放在书桌上时，目光不由得停顿了。
书桌上伏着一只美丽的蝴蝶，白色的翅膀拥有透明的宝石般的光泽，瑰丽的花纹明艳而不高调，在它振翅的瞬间还会有荧光粉末飘飞，神秘而灵动。这不是一只普通的蝴蝶，而是一只魔物。
往往越是美丽的生物，越有着难以想象的可怕之处，罗文不知道这只魔物蝶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他希望它不要有任何想法。
可惜，魔物蝶已经发现了罗文，它轻轻振动翅膀，极其优雅地飞行，缓缓靠近罗文。罗文倒是知道蝶类魔物不会主动攻击没有对它们造成伤害的生物，所以他没有拿出匕首，等待着魔物蝶的下一步动作。
魔物蝶慢慢飞到了罗文耳边，嗡嗡的振翅声让罗文有些按耐不住，右手慢慢摸向腰间，同时计算着距离。“不行，目标太小了，很可能打不中。”罗文想到。
忽然一道细小的声音传入罗文耳朵里，那声音空灵幻灭，很难听清在说些什么。罗文一下子意识到，是这魔物蝶在说话，仔细听去，终于听懂了一句：“……请……救救我……”它竟然在说人类的语言。
罗文感到震惊，魔物蝶还在喋喋不休地重复着求救的话，“我如何救你？”罗文问道。魔物蝶的声音细小，罗文听了半天才听出一句“……请…在手上…拿一朵…花…”。
书桌上正好摆着一个花瓶，罗文也不知道花瓶里是什么花，摘下一枝拿在右手上，魔物蝶振翅飞来，停在鲜花上，身上的发光粉末越来越多，最终明亮的像一盏灯。
过了一会，强烈的光芒散去，花，蝴蝶都化为了发光的粉末，这些粉末沾满了罗文的右手，让罗文整个手像嵌满了宝石一样闪烁。最终光芒暗淡下来，罗文的手恢复了正常。
可可米在床上翻了个身，眯着惺忪的眼睛看了一眼，但马上又睡着了。罗文看着自己的右手，一种荒诞的感觉油然而生，“它不会，寄生在我的右手中了吧？”
罗文无法理解，为什么房间里会多出一只魔物蝶，为什么它需要自己的救助，为什么要寄生在自己这个啥也不是的人身上。
问题越来越多，罗文只感觉这个世界疯了，他坐在书桌椅子上沉思着，回顾着从醒来一直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夜无眠。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