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辞职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章 贵妃想上位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睡梦中的独孤祈直觉床前有人,他翻身坐起来,发现床前真的有人。

只见那人,身修如竹,青衫裹瘦腰,打眼一瞧,类似在飘。

在室内无灯,只有半窗疏疏月光的情况下,营造的效果惊人。

独孤祈撑着床沿道:“顾清高,你是不是想死。”

来人不慌不忙,从跨肩包里流畅掏出了纸笔,飞速在纸上写道:丑时一刻,太武皇帝端坐龙床,面无表情。

眼中带着三分凉薄三分桀骜四分漫不经心,威胁他忠贞不二的起居令,口呼其全名,“顾清高,你是不是想死”。

写完了,才道:“回禀万岁,臣还不想死。”

身为皇上最亲近的起居令,随时侍从皇帝,记录皇帝一言一行,怎么能任职未半而中道翘了辫子。

“万岁放心,臣近来愈发为了万岁保重自己,业余强身健体,力求走在万岁后头,绝不负天下人所托。”

独孤祈:“天下人让你大半夜不睡觉,在朕床前装神弄鬼,记录朕打呼噜与否外加磨牙放屁?”

“顾大人,你不累吗?”

顾清高在纸上记下“帝出言粗鄙”,道:“累,并快乐着。”

说完贤惠在床边定了身,贤惠地道:“无妨的万岁,千万不要因为忧心臣的身体而睡不着,您继续睡您的,臣哪都不去,就在此处看着您,守着您。”

独孤祈:“……”

顾清高:“实在不行臣还可以提供哄睡服务,比如给万岁哼个助眠小曲,不另加钱。”

独孤祈:“……”

眼看顾大人就要为国捐躯高歌一曲,独孤祈一个枕头砸过去,怒道:“大喜!”

内侍总管喜乐喜公公应声滚了进来,顺势往地上一趴,“万岁息怒。”

独孤祈怒指抱着枕头神情无辜的起居令,“朕不是让你防火防盗防顾清高吗?你是干什么吃的,如何还能把人放了进来。”

喜乐心里苦,“万岁您又不是不知道,顾大人他武功高啊,一个移形换影滑如泥鳅,二十个侍卫都没能阻挡住他想见您的一颗心,奴才实在是拦不了。”

顾大人顾清高,爱好不祥,取向成迷,大魏有史以来最美起居令,官虽小但心气高。

对自己岗位爱的深沉,表现在一连十几年如一日对现今皇帝独孤祈的不离不弃。

独孤祈还是太子时,他就是太子伴读加保镖,日日狗皮膏药似的贴着太子形影不离,为日后记录皇帝的起居事业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等独孤祈登了基,他随便考取了个功名,成功打败唯一的竞争者——隔壁王大人之子梅文化。

再度出现在独孤祈面前,欣喜之情难以言表,“万岁,又是我,惊喜啵?”

也不知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他为什么就干得这么起劲,简直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为了不错过皇帝的一举一动且保持客观。

毕竟皇帝的《起居注》编纂出来还要给学院的学子设科研究,所以顾清高这些年来练就了一身本领。

包括但不限于:耳目比常人都好使、手脚比常人都麻利、不睡觉。

实乃大魏成立以来历届起居令中第一人也。

职业操守无从挑剔,连独孤祈都拿他无可奈何,因为祖训有云,杀谁都不许杀起居令这等微末小吏,容易被人拿住笑柄,说皇帝玩不起。

独孤祈是个恪尽职守的好皇帝,祖宗的脸他不敢丢。

但站在个人角度,谁愿意一丝一毫都进行在别人的监督下。

尤其最后《起居注》还得被一帮学子拿去研究:

皇帝这样做是什么道理;皇帝说“吃了吗”是什么含义;听说别低头皇冠会掉,那皇帝这辈子走路低过头吗?

那可都是大魏未来的栋梁啊,朝堂上难保不会相见。

每次独孤祁听说新提拔上来的某某臣子毕业于长安学院,他都十分忐忑,因为臣子面圣时,看他的目光很微妙。

做皇帝不能有自己的隐私,娘的天长日久这谁能受得了。

独孤祈当下就很受不了,想让大喜将顾清高拖出去,还未开口,忽然龙床底下一阵窸窸窣窣。

六道目光注视下,一女子从龙床底下探出半个身来,仅罩一件等同于无的薄纱衣,里面绣了鸳鸯双栖蝶双飞的肚兜,通红通红。

耳目明亮顾大人抢先睁大了眼睛,“蓉贵妃?”

幸而屋内只有喜乐进来时点的一盏孤灯,光线不甚通亮。

然女子的脸在明灭的光线中更显魅惑,眼角一颗小痣明媚动人,她伸出裸露的手臂,勾住了皇帝垂落床边的小腿。

“麻麻麻,我麻了,万岁拖我一把。”

“……”独孤祈当机立断,床单一罩,将蓉贵妃兜头盖了回去。

这厢顾清高低头猛写,“丑时三刻,贵妃幸帝于甘泉宫,大呼帝为其脱衣一把,帝不干。”

不经意抬头间,帝望着他,目光如炬。

顾清高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这么些年相处下来,独孤祈的脾气他一清二楚。

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的动了怒,当即懂事一扯喜公公,挪着小碎步,倒退出去,在外头把门带上了。

按照规矩,帝唯有干这种事的时候起居令不用在场,门外听动静就行。

顾清高在门外站定,竖起耳朵。

顾清高神情大义凛然。

室内独孤祈半搀半抱,将慕容蓉从床底拖了出来。

顺手提了件自己的罩衣,往她身上一披,面上不辨喜怒,“什么时候趴在了朕的床底?”

好得很,这年头,谁都能不打招呼就往他房里闯了。

慕容蓉顶着被皇帝拿床单揉乱的鸡窝头,搓着自己酸胀的腿,鼓着腮帮子不言语。

问就是弱小无助。

一张狐狸精的脸,装起小白兔来一套一套。

独孤祈动了动眉梢,不掩揶揄,“贵妃今儿又是唱的哪一出?”

其实慕容蓉这么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比如说某次她埋伏在独孤祈下朝必经之路上撒黄豆。

理想是独孤祈经过时不察,一举滑倒。

她及时雨一样地出现,英雄救美,好让他摔进她怀里,然后对她心扉大敞,萌生心动。

反正他走路从不低头。

现实是不巧那天下了雨,黄豆她撒得太早,皆数被冲进了青石砖缝隙里。

后来阖宫上下就吃了两天的豆芽。

再比如某一段时间,平妃送给独孤祈一只会说吉祥话的八哥,据说龙心大悦,众妃嫔听闻后仿佛找到了出路,集体给万岁献鸟。

慕容蓉岂能甘于人后,立马斥巨资让她爹从沙漠运来一只雕。

那雕之大,好比传说中杨大侠的雕兄那么大,相当于一个半万岁爷,谁玩谁还真说不好。

后来不出所料,雕雕把所有娘娘献的鸟都吞进了腹中,连根毛都没给万岁爷剩。

独孤祈下朝回来跟雕雕面对面站了一会儿,再看看角落里装模作样写检讨的慕容蓉,淡定问了声,“你吃女人不?复姓慕容味儿的。”

诸如以上种种,不胜枚举。

总之慕容蓉做这一切,皆是为了成功引起独孤祈的注意。

不说成为他那么多妃子中最特别的一个,但至少要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一个。

最好能够深刻到只要他召人侍寝,首先就得想到她。

这样她才好名正言顺睡了他,拿下他,顺便怀个孕。

是的,怀孕才是最终目的,至于独孤祈,与黄豆与雕雕一样,都是踏脚石。

为了这个目的,蓉贵妃每一天都在努力,今日份的努力额度贡献在了潜伏龙床底。

可是她又又又失败了。

她本来看时间差不多,觉得有戏,谁能料到半路上杀出个顾清高。

她只好继续潜伏,趴到全身不过血,不小心弄出了声。

事已至此,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慕容蓉一咬牙,顺着独孤祈问的那句话,妩媚一笑,笑得很妖娆,“今晚臣妾想跟万岁唱一出昏君与妖妃。”

说完再度趴进了床底,往外一件一件掏她带来的道具。

分别是皮鞭、蜡烛、精致小镣铐。

独孤祈:“……”

慕容蓉开始脱独孤祈那件罩衣,心里觉得自己有多缺德,嘴上就有多淑德。

“万岁自登基选秀已有三年余,后位也悬空了三年,宫中无后,后宫琐事便都压倒了臣妾这个贵妃头上。”

“臣妾少不得要越俎代庖,为万岁和我大魏皇室开枝散叶之事多上几分心,这份殷切之情,想必万岁能够体谅的哦?”

罩衣被慕容蓉扔到了床脚,她将独孤祈推倒,拾起小皮鞭,骑上了他的腰。

月朦胧烛火朦胧,连她妙曼的腰肢在纱衣掩映下都朦胧若雾里看花。

独孤祈倒在云枕上,抬眸看着他的贵妃,嘴角扯出一抹弧度。

她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危险?也就是他,换了一般男人,早把持不住,把她吃干抹净了。

明明自己未经人事,心慌得厉害,却偏偏要做出风情万种的样子,颤着手来解他的衣带。

初见时也是这样,慕容府的独女,其实本不该出现在秀女中,不知为何她却被安排了进来。

站在队伍最末都遮挡不了她顾盼神飞的风采,全然没有别家姑娘的娇羞与胆怯。

她左右张望,对上他的目光,爽朗朝他一笑。

随即想起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爽朗的表情一敛,学着别的姑娘,摆出一副欲语还羞来。

可是学得不伦不类,弄得面容扭曲僵硬,成了个四不像,只不过她自己看不见,还觉得自己“淑女”得怪美。

他坐在高处龙椅上,全看见了,不自觉跟着会心一笑。

这一笑入了旁边太后的眼,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欣慰点了点头,“那是慕容将军的女儿,皇上若是觉得喜欢,尽可留了牌子。”

他摇了摇头,本就无意选秀,他有自己的想法。

越是好姑娘就越不能耽误人家,留在宫中虚度大好年华有什么意思,可惜太后不同意,以死相逼。

他实在没有法子,顾清高已经在旁摆了谱,准备大书一番皇帝是如何如何不孝了。

他无奈站起来,问了众位秀女一个问题,“愿意留下来的请举手。”

秀女们面面相觑,从来选秀都是皇帝选女人,头一回听说还可以反选。

还有这等好事?

举手的有不少,慕容蓉是其中最踊跃的一个,他怪异看着她,原以为她跟他一样,是被家里逼迫来走个过场,却原来不是吗?

他走到她面前,问:“这位姑娘,你……是认真的?”

她点头点得无比痛快。

“为何?”

谎叫她撒得再明显不过,张口就来,“万岁丰神俊朗,风华无双,世间男子无可比拟,臣女看上陛下了。”

他没有戳破她,这世间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人,心怀各种各样的目的。

只要她的目的不危害江山社稷,一个小小女子他还是可以包容,就当是补偿吧,他注定是要亏欠这些妃嫔一场。

但万万没想到,她的目的竟然是睡他,三年来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怀疑她是爱上他了。

皇帝本就穿的睡袍,拆了不几下就散了,露出里面一小片白皙春色。

独孤祈方要阻止,绝了她的念想,她却自己停了下来,面色微窘,道声不好意思,“万岁您等等啊。”

“嗨呀你看看,关键时刻掉链子,我这有点不敬业了。”她嘴里嘀嘀咕咕,蹭一下从他身上跳了下去,又趴回了床底。

独孤祈:“……”

这一等就是两炷香。

敢叫皇帝宽衣解带躺在床上等,慕容贵妃真是个人才。

独孤祈从床上探下头去,看见他的贵妃手捧一册《秘戏宝典》。

借着微弱的灯光,研究得十分仔细,口中还念念有词,“宽衣解带之后该干什么来着?”

“哦,前戏……”

他下床端来烛台,学着她模样趴下,同她脑袋对着脑袋。

将烛台往她跟前推了推,与她照亮,过了一阵好奇道:“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得来的?”

慕容蓉正看到颠鸾倒凤第三式看得入迷,敷衍道:“自然是宫外头,费了我不少周折呢,万岁,宫规可真严啊。”

是啊,真严。独孤祈点点头,温声道:“爱妃慢慢看,朕这个昏君就不奉陪了。”

天快亮了,他要苦逼地去上朝。

慕容蓉:“……”

她停下来望着他,恨得捶地道:“如此说来,我又败了?”

独孤祈想了想,点点她手中的《秘戏宝典》,肯定道:“你这个边探索边学习的精神还是值得赞赏。”

慕容蓉:“……”

她实在无需人来开怀,励志地分析总结,“其实我这次还是进了一大步。

至少万岁您都被我推倒了,这可是绝无仅有的,没事,臣妾继续努力。”

独孤祈轻笑,“你倒自我感觉挺良好。”

慕容蓉觑他一眼,见他心情还行,得寸进尺地问了一个独孤祈平日里最反感的问题,“所以万岁,你到底为何至今不肯立后?”

果然她是太得寸进尺了,独孤祈转身的步子一顿,回过头来面无表情:“你看朕有问你三天两头来撩拨朕是为何吗?”

慕容蓉堆起一脸仰慕,“臣妾是因为万岁您丰神俊朗……”

独孤祈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当初良妃来选秀,对朕比你深情多了。

结果转头就跟朕的御前侍卫眉来眼去,如今听说俩人的二胎都满月了。”

“皇宫就是个大染缸,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朕不是不可以理解,”说到这里他斜眼看她。

“难道贵妃所求,是应在朕身上?只要不是太过分,你尽管开口就是,朕满足你,好让你从此你达到目的方式不必这么……艰辛。”

“……”慕蓉蓉目光转为真挚,“说什么呢万岁,臣妾哪有那么些个花花肠子。

臣妾真是自选秀那天见了万岁爷,就对万岁肃然起敬,敬仰有加,加量不加价。

若非说臣妾在您身上有什么企图,无非是看您貌美,臣妾想图一睡。”

行,始终对他有防备,不肯说实话。

独孤祁也不强求,微笑以示鼓励,“有志者事竟成,你加油。”

说话间,喜乐捧着皇帝朝服进来伺候洗漱,顾大人一如既往夹在鱼贯的宫人中。

一夜未睡的人,精神头儿足到可以下地打牛,甚至还抽空换了件朝服,可谓容光焕发。

他好看的凤眼弯成两道月牙,乐呵呵拜见了皇帝,还不忘向床底打个招呼。

“贵妃娘娘您还在呐?友情提醒您一句,这不合祖制哦。”

“……”慕容蓉凶神恶煞,当着他面捏爆了一个铁核桃——别问床底为什么还有铁核桃。

与此同时独孤祈换完衣服,站在床边朝他勾勾手,破天荒朝他笑了一笑。

笑容中带着些许温柔,些许歉疚,乃至些许慈祥,“清高,你来。”

头一回,头一回万岁对顾大人如此和颜悦色。

顾大人怀揣受宠若惊的心情懵圈走近。

猝不及防挨了他最亲爱的万岁一壁咚。

趁他愣神之际,独孤祈拾起床上精致小镣铐,把顾大人锁在了床柱上,然后当着他的面将钥匙掰断扔进了外面花丛。

帝曰:“等朕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幸灾乐祸上朝去了。

顾清高:“……”

顾清高:“……”

顾清高:“……”

这个“收拾”就很灵性,可以有很多意味,单看你个人怎么理解了。

显然顾大人一路朝着不可言说的理解而去,外焦里嫩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被捆绑的双手。

顾大人虽然尚未娶妻,但身为一个成年人,这些小道具大家都懂。

顾大人的世界,幻灭了。

为臣十几载,不知君上是这种人。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万岁他……这是为什么?”

目睹全程的蓉贵妃自床底爬出来,神情同样也很复杂。方才一瞬间,她就好似通了任督二脉。

皇上三年不立后不近女色,任凭她如何色诱也绝不上套……种种种种都有了答案,瞬间就合理了。

原来如此。

蓉贵妃释怀了。

蓉贵妃严肃看着顾大人,“本宫有个大胆的想法。”

顾大人眼泪都要吓出来了,“臣、臣也有个大胆的想法。”

慕容蓉深深叹了口气,举步艰难。

顾清高在她身后用生命嘶吼,“贵妃娘娘您救臣一救,别留臣自己在这里,我害怕……”

殿外,独孤祈搭着喜乐的手臂上了玉撵,喜乐目光充满担忧。

“万岁,容奴才插句嘴,你一味将娘娘们拒之门外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尤其是贵妃娘娘这里。”

“而且奴才离开前听了一耳朵,您就那般将顾大人锁了,贵妃娘娘和顾大人好像对您生了误会。”

独孤祈不以为意,“朕就是嫌顾清高烦,让他少跟着朕,能有什么误……”话头戛然而止,灵光乍现,“对啊,朕先前怎么没想到。”

“……”喜乐心头一凛。

下一瞬,独孤祈:“大喜,想法子传遍朝野,就说朕心悦顾大人。”

身为一个伺候了皇帝三年的新手总管,大喜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震惊。

果然帝心难测,不,他怀疑帝根本没有心。

“我的万岁爷诶,您三年不翻牌子,这宫里宫外已然没少传闲话,说您……说您那啥,您不辟谣就算了,怎么还添油加醋自己制造谣言帮着传呢?”

独孤祈拍着他肩膀,原想语重心长说一句你不懂,身为一个男人,宁可承认自己是个断袖,也不想承认自己不行。

但考虑到大喜的自尊心,他就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改为深沉,一脸神秘莫测看着大喜,“你怎就知道朕不是真心喜欢顾大人呢?”

“……”大喜抬头望天,今日天气不可,那朵朵乌云,可能具是顾大人未来的心理阴影。

为顾大人点蜡。

直到走到福寿宫的后花园,慕容蓉整个人还都是恍惚的。

深秋的花园万菊绽放,争奇斗艳,惠太妃在丛中笑,一身灿比百花的华贵衣饰,手中捻着一串普通不过,甚至有些破旧的佛珠。

半百的年纪,她头发已半白,眼尾不可避免地生了纹路,然掩盖不了风韵的痕迹,可见年轻时候一定是位大美人。

话又说回来,能进得宫来的女人,哪个又不美呢?

看着满脸挫败的慕容蓉走近,不用问就知道结果如何,她老人家乐得见年轻人多受些挫折,因此嘴角笑容又扩大几分。

道:“是你出场走位不够媚,还是小道具准备不充沛,怎么咱们万岁爷不喜欢狂野的么?”

慕容蓉遇上惠太妃是个意外。

半年前太后过寿,她因为看不惯众人组团对太后拍马屁,选择了众人皆吹她独醒,趁人不注意自己走了出来,顺道散散酒气。

不知不觉溜达得远了些,来到了后宫相较偏僻安静的福寿宫前。

这一片儿宫殿以福寿宫为首,乃是一个安置先帝遗留下的女人的所在。

起个宫殿的名字叫“福寿”,实在是莫大的讽刺与凄凉。

这些一进了宫便失去自由,只能依附于皇帝的女人,没有了皇帝以后,她们就像是开过了的花朵,且再没有花期。

孑然进了这里,便只能等昏聩老迈,等死。

慕容蓉之所以在殿前驻足,是因为她亲眼看见一老太太,身形矫捷地从屋顶一跃而下,把个小贼稳准狠别在了地砖上。

——此处离宫墙太近,住的又都是空巢老人,侍卫们自然疏于防卫,慕容蓉一路走来,别说侍卫了,连个洒扫的宫人都没看见。

那孤勇老太太就是惠太妃。

她当时将小贼制服在地上,任凭小贼如何挣扎反抗,她踩着他的背纹丝不动,稳如一棵松。

“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干点什么不好,学人偷东西,既然你嫌自己手太长,老太婆少不得要帮你一帮。”

老太太面带慈祥,捻着佛珠不紧不慢教育小贼,继而利落折断了小贼一只手。

在小贼泼天的尖叫声中,她方抬起头来朝慕容蓉看了一眼,仿佛才发现有人在。

而不是提前发现有人来,本可以随便拿住小贼,却非要在来人面前耍个帅。

都是寂寞惹得祸。

老太太好久没见新鲜的活人踏足此地,见了慕容蓉如见了自己亲闺女。

将小贼交给姗姗来迟的侍卫后,不由分说拉着她进屋喝茶。

“先帝御赐的龙井,尝尝。”热气袅袅中,惠太妃笑成一朵菊。

“先帝命短,人虽然不在了,但他的精神可以传承,来,让我们一起敬他一杯。”

莫名其妙,慕容蓉在老太太的胡说八道中,举起杯。

能从上届宫斗中活下来并且精神还没有失常的老人,有一个算一个,活到现在都是人精。

惠太妃轻而易举敲开了慕容蓉的话匣,慕容蓉由“我只不过经过此地进来坐坐就走”

到“我有些话憋在心里好长时间了不说难受”到“太妃从今天起您就是我亲妈”没用了三盏茶。

最后在慕容蓉情绪激动的倾诉中,惠太妃摸着她脑袋淡定点头,“哦,原来你想睡皇帝。”

“简单啊,亲妈教你。”

“……”

于是从那时起,蓉贵妃和惠太妃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慕容蓉托腮在阶前坐了,看惠太妃提着花洒悠闲浇花,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惠太妃比往日消瘦了许多,腰背也不如以前直挺,弯腰下去,要缓一阵子才能站起来。

生老病死,其实比我们以为的都快。

慕容蓉重重叹了口气,不想面对这个问题,收拾了一下情绪打起精神道:“太妃,您觉得万岁爷这人咋样?”

惠太妃眯起眼睛想了一阵,摇头可惜,“年宴上见过,帅,飒,美。美过大部分嫔妃,这样的胚子当皇帝就是浪费脸。”

慕容蓉:“我是说他的人品。”

惠太妃:“他长这么好看你还有心思关注他的人品,你是不是有问题。”

“难道你屡次睡他不成,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他本质还可以,除了睡之外还值得一爱,你不小心爱上他了?”

“……”慕容蓉道:“那倒没有。”

顿了顿,忙又补充,“我利用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变过,这点他也是知道的。”

惠太妃:“哦。”

慕容蓉:“我发现他也在利用我们。”

惠太妃:“正常,人生在世,不就是互相利用,尤其是在宫里,皇家的子女有些连出生都是算计好的,有甚奇怪。”

慕容蓉:“可他利用我们这些妃嫔替他掩盖他喜欢男人的事实,就是他的不对了。”

惠太妃手里的花洒摔在了地上。

慕容蓉:“真的,万岁喜欢他身边那个顾大人。”

惠太妃:“平日里我就看那小顾受里受气的!”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感觉他二人有点般配。”

“……”慕容蓉:“太妃,您接受得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惠太妃叹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哪怕有人在你面前裸奔你都不会觉得奇怪了,你便会明白,凡事发生了就有它发生的道理。”

惠太妃:“但一件事若是发生得很突然,那么其中必有诈。”

慕容蓉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万岁爷他诈我?他图啥?”

惠太妃飘一丝眼神给她,“这就需要你自己慢慢去探究了,毕竟他是你的万岁爷,又不是我的。”

“可是我没有时间了啊,”慕容蓉哀嚎一嗓子,“太后已经下了最后通牒,期限是到年底。

谁成功怀上龙种就立谁为后,过期不候,丞相之女初长成,正嗷嗷待定,若是立她为后我又多一个阻力。”

惠太妃拾起花洒挨着她坐,“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何你对皇后之位那么执着。

你既不爱皇帝,又不像是爱权利,你将那冷冰冰的凤印要来做什么?”

慕容蓉:“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惠太妃说“哦”,没有再问下去,年纪大了,对待任何人和事都比以前年轻的时候消极。

最终她搬起一盆菊花递过来,“冬日祭就要到了,又一年过去,春天还会远吗?这盆名为‘凤凰振羽’,是我最喜欢的品种,名字也吉利,现下送给你,为你早日登上后位求个好兆头吧。”

那灿黄花朵极力舒展花叶,形如凤凰展翅,绚烂夺目。

“还有这串佛珠也送你,没事多念佛,容易不亏心。”

一串旧佛珠挂到慕容蓉手上。

慕容蓉心惊胆战接过,惠太妃的笑容温和依旧,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如鲠在喉。

惠太妃拍了拍她的手,“孩子你该走了。”

时辰确实不早了。

临近福寿宫大门,慕容蓉忍不住回过头,看见惠太妃依然坐在石阶上,身前是遍地黄菊,璀璨如金。

她似乎料到她会回头看她,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慕容蓉忍痛跑出门去。

不是没有听说过惠太妃的故事,后宫哪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惠太妃年轻时是那样灿烈的女子,世间少有,惊艳过不少人。

严格来说她不算是大魏生人,她是部落族长的女儿,初次来长安,是作为她父亲献给皇帝的礼物。

她带着全族的希望,初时使命感极强,不觉入宫有什么不好。

如果没有在长安郊外遇见那个化缘的小和尚。

她给了他一颗明珠。

他觉得贵重不肯收,化缘不是为了讨要吃喝,而是为了修行,观望世间百态,渡人渡己。

他不知红尘里会有她,满眼都是她含笑绽放的模样,那是大漠养出来的娇憨纵意。

她骑快马,大声唱歌,道收下吧收下吧,就当游资,实不相瞒我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我要去一个庄严的地方,许多人来教我规矩,闷死个人。

她道小和尚你别慌,坐稳扶好,我抓住你啦!

你是不是没骑过马啊小和尚,我们大漠没有男人没骑过马。

和尚怎么啦,和尚就不是男人啦?

细皮嫩肉的小和尚哟。

小和尚,你还俗好不好?

一日看尽长安花。

正果是修不成了,他知道,他动了凡心。

佛说,爱恨都在一瞬间。

因为不期许,遇见了才觉那是莫大的荣幸,手握在一起,很想道一声此生有你足矣。

可是他们之间隔着信仰,家国,礼规。

再见是皇后顺利诞下太子,龙心大悦,召大护国寺的法师入宫为小太子诵经祈福。

他跟在师兄身后,看见站在皇帝身侧的她,恩宠有加的惠妃。

只是几步的距离,隔开了天涯那么远。

她变了,几年的后宫生活磨平了她的棱角,将她变成了这个宫廷的一部分,让她跟这里所有的女人一样,高贵,典雅,冷漠。

经过她身边时,他合十行礼,唤一声:“惠妃娘娘。”

她亦颔首,道:“净真师父。”

本该再无交集,擦身而过一瞬间,她还是牵住了他禅义袍袖一角,偷偷地。

他抬头,看见她眼睛里有悸动的光。

他才知道她过得有多么不快乐。

她欲要开口,身后便有随从上前来低声嘱咐,“娘娘,想想族人。”

她含泪放开了他。

然而宫里到处都是眼睛,短暂的一次会面,被人添油加醋传进皇帝的耳朵里。

便是惠妃花园私会佛门子弟,是极大一桩丑闻,对宫里对护国寺来说都是。

皇帝明面上不许人宣扬,默默疏远了惠妃,将她发落到无人问津的殿落,一蹉跎就是一辈子。

慕容蓉一路走一路安慰自己,“独孤祈既然跟我耍诈,我自然要改改策略,先想法子把他掰直再说。

眼下自身都难保,如何还能顾得了上一辈的恩怨,顾不了顾不了,绝对顾不了。”

御书房的大门嘭的就被推开了,蓉贵妃跑得面红耳赤,一掌拍在御案前,气都没喘匀。

正在批折子的独孤祈被她如狼似虎的眼神震慑住,捂胸后仰,冷静而不失威仪。

“贵妃,朕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一天两回是不是过分了?”

慕容蓉:“万岁,臣妾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独孤祈:“不当讲。”

“多谢万岁那臣妾就直说了,过两日万岁前往大护国寺奉行冬日祭,按祖礼是要带皇后同去,皇后没有贵妃凑,万岁您看行不行?”

独孤祈狐疑看她,“你想去大护国寺?”

慕容蓉点头。

“朕能问问为什么吗?”

“万岁真要听?”

“要。”

“我要去偷人。”

独孤祈:“你再说一遍?!”

“……”慕容蓉小心翼翼,不太确定,“臣妾要去偷人?”

“……”

冬日祭顾名思义就是需要皇帝在冬日来临之际祭祀先祖上苍,祈佑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顺便斋戒七日以自修自省。

皇帝与贵妃的车驾仪仗浩浩荡荡临至大护国皇寺,继而分道。

独孤祈自去尽他的祖传劳务,作为皇帝的随行挂件蓉贵妃,因为不是皇后,无需时刻陪伴在皇帝身侧同心同德。

所以午膳时分,独孤祈挥退了左右,低头看看自己眼前清汤寡水的白菜豆腐,再看看对面啃烧鸡的慕容蓉。

独孤祈:“……”

他干咳一声,“虽说没有严令规定你必须跟着朕吃素,但佛门清净地,你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二,考虑考虑身边之人的感受。”

慕容蓉理直气壮,“这是臣妾自带的伙食,碍着谁啦?臣妾考虑别人的感受可以,但是烧鸡的感受怎么办,臣妾不能那么自私。”

“……”独孤祈:“看来贵妃眼中还真是众生平等,大爱无私。”

“给朕留个鸡腿,晚上送到朕房里。”

慕容蓉撕鸡的动作僵在那里,抬头看着独孤祈,重新认识了他一回,“没想到万岁您竟是这样的皇帝,多大点儿事,行。”

笑弯了一双眼。

下午慕容蓉得了空,终于可以随意寺中来回走动,逢人便问,“寺中可有一位净真大师?”

问了一下午口干舌燥,差不多全寺都知道了贵妃要找一位净真大师,在线等,还挺急的。

最后连独孤祈都惊动了。

独孤祈沉着脸叫她安分些,莫要失了庄重。

他把慕容蓉训得一愣一愣,转头进了内室,门一关,问来与他参禅的方丈,“寺中可有一位净真大师?”

方丈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欲言又止了几番,道一声罪过,“不瞒陛下,他是老衲的师弟。”

“当年师弟他……罪业深重,先帝仁慈没有取他性命,只让师父罚他在寺中思过,不许再出寺门。”

当年惠妃和净真的事情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也是私下。

而且独孤祈那时才刚出生,知道得并不详细,只觉得净真这个法号有些耳熟,经方丈隐晦一提点,想起来了。

他微微蹙眉,不明白这件事跟慕容蓉有什么关系,原来她如此爱管闲事吗?

其中还牵扯到先帝,他也不好追问得太过,只叫来大喜,让他告知贵妃,别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了,后山有个无名扫地僧,去寻吧。

后山古刹前,一身素僧袍的中年僧人低眉顺目,眉眼间依稀还能辨出年轻时的温润。

他道:“多谢贵妃娘娘好意,贫僧不能随你去。”

慕容蓉:“是不能还是不想?”

“有区别吗?贫僧已经误了她一辈子,再相见又能怎样,不过平添哀伤,何必去搅扰她安宁,让她平静再起波澜。”

慕容蓉不置可否,她环视漫山遍野的“凤凰振羽”,问道:“大师也爱这个品种的菊吗?”

僧人微微点头,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当年他带那个人在长安游逛,钱袋被偷,两人全身上下剩下的钱只够买一盆凤凰振羽。

她却说她喜欢那与大漠相近的颜色,她抱着它,像是亲近了家乡。

想家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一辈子都回不去家乡了。

她在深宫里想家的时候,便一盆一盆种菊,后来习惯了就不想了,开始想他。

想家用了四年五年,她以为想他也一样,不过几年光景,习惯了就等于过去了。

但是一想就是二十几年,她将福寿宫也种满了凤凰振羽的时候,一定不知道,有个人在远方,同样也为她花开了满山。

“多可惜啊,这么美的花,应该看到的人却看不到,”慕容蓉摘下一朵放在掌心打量,“大师,心里有就要说出来,只躲在这里种花,旁人又怎么能知道呢?”

“来日错过了,花也开败了,落得个两手空空,岂不遗憾?”

僧人眉心紧敛,道声阿弥陀佛,“贵妃娘娘若要参禅,还请到前面去,恕贫僧不能奉陪。”

显然是在逃避。

不愿意面对只因为执念太深。

“可是她快死了。”她在他身后道,“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能这般急迫来找你。

入秋以来她身体便每况愈下,她自己忍着,便以为旁人看不出来,我悄悄问过御医,她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说到最后,话里已带了哭腔,这是第一次,她要面对亲近之人的死亡,她心里也惶恐。

“她还在想着你,难道你就愿意看她带着遗憾孤独地死去吗?算我求你,去看看她,送她一程,别让她自己一个人了。”

僧人背对着她,低头沉默。

她绕到他面前,将那串旧佛珠拿出来给他看,一百零八颗菩提子曾经分做两半,他以为她的那一半早已丢弃。

却原来没有。

他终于抬头看着慕容蓉,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我真的可以吗?我还有资格再见她一面吗?”

她将惠太妃那串佛珠一并交到他手上,“你可以,我帮你。”

顿了顿,“万岁也会帮你,他是个好人。”

第八日早晨,好人万岁上了车撵一掀帘,灰袍僧人缩在角落无措看着他,得见真龙天子还是紧张,十分紧张。

他的贵妃坐在另一边兴高采烈,道:“万岁早啊,车里挤,我们就不给您行大礼啦。”

良好的教养没使独孤祈当场喊出来,他默默放下车帘,指着净真道:“这就是你要来偷的人?”

果然是真·偷人。

慕容蓉一脸“我机灵不”,“万岁的车驾无人敢查,将大师藏在您的车驾里带进宫最安全,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

独孤祈深深吸气,缓缓吐出,消化着这个事实,诘问:“你做这一切,问过朕了吗?”

是有些不着调,但也是无奈之举,慕容蓉低声道:“我这不是怕问了你再不同意……”

所以就先斩后奏,拉他下水,真是好有逻辑。

独孤祈生平第一次嫌弃自己为什么要做个仁君,做个拿“拖出去斩了”当口头禅的昏君多好,想想都过瘾。

他无言瞪着他的贵妃,也只能想想,下不去手,人家罪不至死。

她是祖宗派下来给他的惩罚吧?一定是。

惩罚本人偏又装起了白兔,低头抬眼,“无辜”瞅着他,理不直气也壮,“反正万岁您现在骑虎难下,不如就这么算了吧,我下回不敢了。”

认错认在他正式发火前,叫他无话可说。

独孤祈:“你赢了。”

想了想,不解恨,咬着后槽牙威胁,“半个月内不准再打朕的主意,更不准再上朕的床。”

话音一落,壁角念经声顿起——僧人显然误会了什么,觉得自己听见了皇帝与贵妃的私话,罪过罪过,实在是罪过。

独孤祈:“……”

慕容蓉忍笑忍得好不开心。

归去心切,在慕容蓉“到了到了马上就到了”的念叨声中,云宫终于到了。

独孤祈扶着慕容蓉方下了车撵,忽然自遥远的深宫传来丧钟声,不多不少,正是七下。

两人齐齐抬头,脸色都有些难看。

大喜不待吩咐,慌忙赶去询问,不多时回来,沉声回禀,“是惠老太妃殡天了。”

慕容蓉一抖,刚要开口,身后的马车内已传来一声兽般的悲鸣。

小小的佛珠自车上粒粒滚落,散了一地。

——我是小剧场的分割线——

顾清高:哈喽有人在吗?有人记得我还锁着没被放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