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对峙

五月三十日，傍晚四点。

雪来到传讯纸给出的地点时，天空正飘着细密的雨丝，沾湿了行道边的树叶。

阴郁的云层下，露天公园显得格外空旷。

雨点尚未及身，便被环绕在少女周边的热量蒸发成一缕缥缈的水汽。

踏过苍翠欲滴的草坪，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长椅。

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双手搭在椅背上，豪放地翘着腿，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雪在草坪的边缘停住脚步。

虽然隐约觉得传来的讯息有细小的违和感，但她并没有做好怀疑成真的心理准备。

或许只是对方故意改变口吻在开玩笑；就连白芷也说她可以去；

……应该，没问题的。

少女不自觉地捏紧手里的白纸。

“你是谁？黎诩……在哪里？”

“那个庇护你的人类？哈，已经变成一堆灰烬了。”

“林清”带着些残虐的快意，从大衣的口袋中掏出同样的传讯纸。

火炎轰燃而起，脆薄的纸张顷刻间瘫软卷曲下去。

雪呆呆地望着跃动的火星，向渐渐飘散的飞灰伸出手，像是要捉住残余的痕迹。

理所当然，以两者间的距离，她不可能触及遗落的灰烬，只能如同水中捞月般看着它们从指尖溜走，打着旋儿飘往阴霾的天空。

“……死，掉了？”

又是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

抓住她失神的时机，来自前方的杀机陡然而起，灼热的焰流如同火炮般冲击过来，将雨幕撕开一条真空的走廊。

铺设在地面的砖块悉数炸开，宛如狂风暴雨中的落叶一样抛向四面八方。

雪并没有闪避。

火焰像是倒灌入密闭空间的海水，汹涌地席卷而来，接着如同撞上礁石，在她的面前切作两半，势头不减地冲过公园的草坪，留下片焦黑的死土。

“哦……居然还有余力抢夺火焰的掌控权。”

“林清”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

下一秒，她的眼耳口鼻中喷射出熊熊的火光。

“——什么？！”

巨大的热量自五脏六腑中升起，似乎要从肉体内部挣扎而出。

属于祸斗的意识只觉得如同骤然置身炎热地狱，每一处神经纤维的末梢都传来被炙烤的剧痛。

对于降下火灾的怪异来说，“烧伤”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的痛苦。

——必须赶紧抛弃这具该死的身体。

火光一闪而逝，仿佛飞快地从贝壳中爬出的寄居蟹般涌出林清的体外，在远处重组为恶犬的本相。

只不过是白白夺走了这个人类的性命——它原本想这样嘲讽，然而却硬生生哽在喉中。

刚刚才沐浴过烈火的女性晕倒在地上，毫发无伤。

“抓住……你了。”

雪抬起目光，明黄色的双瞳如同掠食性猛兽般缩成一道狰狞的竖线。

有如数颗高爆地雷同时在祸斗的脚下引爆，土壤洪水般向着天空倾泻，环状的光焰瞬息间蒸发雨水，制造出足以在几秒内烘干人体的高温气浪。

残余热量扭曲着大气，漆黑的巨犬裹挟着焰流冲出爆炸范围，火光如同披风一样落在它的身后，在急速冲锋中拉成一道红线似的轨迹。

它咆哮着对娇小的少女挥动前爪，似乎下一刻就能像碾死蚊虫般，将其拍击成血肉的烂泥。

雪举起双臂架住这一击，脚下的水泥地面轰然塌陷，仿佛有人挥舞重锤将一根铁锲钉入木桩。

小臂肌肤被锋利的爪牙划破，血液渗出时宛如滚落纸上的红豆。

少女与巨犬。

体型极为悬殊的两者，居然像是角力一般陷入僵持的局面。

没什么好奇怪的。

因为我——也是怪异。

双方都试探过彼此对火焰的掌控，所以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接近战。

受伤也无所谓，死掉也没关系。

作为非人的妖怪来厮杀吧。

雪拧动纤细的腰身，以对方的前爪为支点跃起，险而又险地擦过交错的犬牙，跳上祸斗的后颈。

她——张开了嘴。

体型超越狮虎的巨犬发出吃痛的嚎叫，发狂般跳跃，千疮百孔的地面再次经受蹂躏，震颤着绽出蛛网般的裂纹。

质量处于压倒性不利地位的少女如同棒球般被甩出去，手脚并用地落下，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仿佛变成了四足行走的野兽，雪发出分不清是哀鸣还是咆哮的声音，吐出夹杂着碎牙和肉块的一口血沫。

视野如同被染红一般，全部的杀意倾注到唯一的目标之上。

在废弃体育馆那时的自毁欲望再一次高涨起来，像是焚烧身心的火焰，催促着她去杀死对方，或者杀死自己。

“都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爸爸和妈妈是这样……黎诩也是这样……”

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

以为能暂时容纳自己的居身之所。

又被不讲道理的灾祸摧毁了……就像那时候一样。

咦……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雪中断无谓的思考。

血液加速着流动，将力量畅快地运送到全身。

她站起身，双手激射出有如高压水枪般的火焰。

但目标并不是向着敌人，而是如同火箭的尾流般朝后方喷涌而出。

利剑一样的光焰朝后刺出，仿佛战斗机的推进器一样，将娇小的少女骤然加速到恐怖的地步。

雨滴近乎静止般停留在空中，反射着晶莹剔透的色泽；

空气像是变成粘稠的泥潭，阻碍着每一步的踏出；

接着，爆破声如雷鸣响彻。

白色的水汽以激波的形式扩散，堆积到极限的气体猛然爆散，形成名为音爆云的物理现象。

远在百米开外的行道树犹如台风过境般弯折，全身都燃起火焰的少女像是一枚赤红的钻头，瞬息间和祸斗交错。

扑通。

火光消散，雪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冲击引发的凹坑中。

虽然衣着完好无损，身上也没有受伤。

但是，已经陷入力竭的状况。

怪异死掉的话，好像是没办法升上星座的。

真遗憾，只能去找爸爸妈妈了。

少女的意识逐渐朦胧。

狰狞的巨犬缓缓转过身，看了一眼几乎要破开自己胸膛的伤口。

“你们人类真是喜欢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鬼神……抛开那个危险的人类不谈，我可没有降灾过你的父母。”

它悠然地开口，享受着胜券在握的现状。

雪勉力支撑起眼皮，混沌的思绪中泛起疑问的波澜。

它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