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野兽(上篇完)
小乙忽然大声喊叫,随他这么一喊,巷子里的百姓都从门里跑了出来,百姓抬眼看去,却看到两个氓棍拦着小子和姑娘正在作恶,地上竟还躺着另外三个。一时间,百姓都愣在那里,有的男人拿着棒子出来想管,却被身边女人拦了回去。
“大哥,这么多人,咱们跑吧?”氓棍爪牙神色慌张的问那肥硕的恶霸。
“大哥,再不走,等会儿衙差来了,咱们就走不了了!”那爪牙见头头没发话,又提了个醒。
“滚一边去,让我来,这么朵鲜花,怎么能就这么放了!!”
说着,恶霸冲了上来,便要去捉阿静。
“快往人多的地方跑,我拦住他…”小乙突然冲阿静小声嘀咕了句。
小女孩闻听愣了下,咬着嘴唇若有所思的望了憨子一眼,便突然转身往巷子另头跑去。憨子见女孩已走,便放手冲向了那两人。
这下,倒让那话多的氓棍爪牙没反应过来,只有那肥硕恶霸冲了上去,他一把抓住了小乙的胸前衣襟,紧跟着一个炮拳便砸向了憨子,小乙拧身堪堪躲过,起脚踢向那贼人裆下,结果正中要害,恶霸身上突然软了,憨子抓准时机,抬肘便往恶霸眼睛上砸去,肘尖打中那人眼珠时,只听见那恶贼疯了般嚎叫道:
“我弄死你啊!!”
恶霸眼中流着血、吼叫着,瞬间,小乙身上就挨了连连几通炮拳,多亏他护着脑袋,才没被那恶霸击倒,等那人没力了,憨子瞅准对方期、章二门和乳中几处大穴,用上了他师父官谷教的灵龟八法打穴手,便释手攻伐,一番击打,那恶霸几乎疼得喘不上气,但他皮糙肉厚,小乙力道又不能透进,功效便小了许多。
两边都无力时,小阿静突然返了回来,手中还拿着把菜刀。女孩见小乙已经瘫软在墙边,便跑过去,唬着那些恶人,之后抓住憨子的胳膊搭到自己肩上,架着他转身便跑。
可他俩还没跑几步,女孩便给那氓棍爪牙捉住了胳膊,恶霸又冲上来给小乙头上补了一记重拳。
“老子‘震南城’,今儿要宰人!!老子看哪个敢管!”
见小乙倒下,恶霸没了顾忌,拔出腰上玉柄鬼首短刀,上前捉住阿静,就挑开了她的衣裳下手猥亵。
阿静死命挣扎,绝望的呼喊,可这会儿,周围的百姓闻听‘震南城’的名号,却没一个站出来救助这两个孩儿,都只是静静的看着,众人面上露出究诘神色,大多数人都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此时,受了伤的憨子斜躺在地上,使劲倒着气,抬眼看着那些倒地的贼人颈中、胸前纹绣的恶鬼头面,他脑海中突然现出当年大战时,战场那凄厉的景象,满眼都是倒毙的死尸,血腥气冲灌着脑腔,人好若是肉团般和妖魔搅拌在一起,无法分开,人们死时绝望的呼嚎凭地贯空,听着叫人撕心裂肺,就如现在一般,撕心裂肺。
憨子咬了咬牙,用肩膀顶住墙壁,喘足了最后一口气,冲着周围的百姓无力的念道:
“帮帮我,求你们帮帮我…”
言罢,却听不到任何回应的声音,看不见一个人仗义相助。
小乙正要昏厥倒下,霎时,一道黑红晶亮的毫光从他眼中涌涨溢出,闪着波芒,吐纳之间,那只雪山里驻藏着的魔物再次踱出洞来,满腔洋溢着嗜杀之气,憨子像变了个人,一拳抡去,就把靠着的墙壁轰击塌陷,邪笑着看准猎物,瞬即,便将手爪无情的嵌入了对头肩膀,牙齿也啃噬起了那脆弱的脖颈。
‘它’身上弥漫出的血腥气癫乱躁狂,此刻,便将周围所有人的心胆刺成了筛子。
一番搏杀,当脚步蹒跚的氓棍们抬着恶霸夺路而逃时,那恶霸只剩了半口气,锁骨上边穿了几个窟窿,脖颈上被啃噬的裂口腥红,冒出大股鲜血,贼人两只眼睛全都瞎了。小子则满脸血污的戳在巷道中央,直到那众恶人不见了影踪,他才捡起玉首短刀,紧握着瘫倒在地,人事不知。
这会儿,小阿静把被剥落的衣服拉上肩头,抽泣着走过来,伏在他身边,哭成了个泪人。
街巷前后围观的路人,看着倒在地上的小乙,众人仿若见到从山上跑下来的野兽,随阿静怎么呼救,都没人敢上前来管。
阿静此时,心中充满了无望,却没有办法,只能拨开小乙的乱发,抚摸着他的脸,呼唤着他的名字,憨子却没有任何动静,见他这样,女孩的心仿佛死了一般。
直到半晌之后,学堂老先生的家人带着巡街的衙差,出现在女孩面前,她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小乙这一昏就是数个时辰,半夜醒来,憨子只觉天旋地转,揉了揉眼睛,才看清自己躺在官谷家的客房里,望着床边的身影看了三看,才认清那是师父官谷。大医守在他身旁,手握短刀,小阿静正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趴在桌前睡得正香。
“这哪儿是‘玉食人’,这是人吃人啊……”
大医看着阿静带回来那玉柄短刀上的刻字,不禁哀叹,见孩儿醒了,官谷脸上显出不常见的神色,有些愤恨的嘀咕道:
“今天这事,不赖你,是我大意了,不该放着你们俩个小孩儿自己出去。你护着阿静,师父谢谢你了。”
“我该做的,…您不用谢我……”小乙有气无力念道。
“看来有人想试试你是不是恢复如常了啊!是有人想你了…”官谷无奈调笑叨念着,放下刀,又抄起药杵,捣起了草药。
“…师父,我给您惹麻烦了。”憨子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阿静差点儿受了害,心中有些愧疚。
“我不怕麻烦,不赖你,敢惹我,他们胆子也大了点儿。”阎王恨狠狠道。
“都是因为您救了我…”憨子说出了他以为的事中因由。
“我想救谁就救谁,谁也管不着我。”官谷使劲捣了几下药杵,声音并不大的念道。
“……”小乙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觉得头昏。
“小子,…师父求你一事成不?”官谷忽然话头一转,停了手中药杵。
“您说。”憨子不知他要求自己什么,不过隐隐觉得师父要说些不好的事。
“我这丫头好像是看上你了,你也应该觉得出来…”官谷无奈笑了笑,淡淡说道。
“嗯…师父您说后面的事吧。”小乙觉出官谷想要说什么,便也不在这事上与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多绕。
“我就这么一个丫头,这孩子命苦,她亲娘死得早…我照顾不好她,我只想丫头长大之后,过平平静静的生活。”大医有些苍凉的说着心事。
“嗯,我懂。”小乙转过目光来,望着床帐顶上吊着的那个阿静给自己折的纸鹤,有些不舍。
“别怪师父。”官谷恨了恨心,奋力捣着的草药,眼中惆怅万分。
“您救我性命,我如何能因为这点小事儿凭生怨气,…况且站在您的位置上看来,也确实如此,…要是我,也会做同样的抉择。”小乙推己及人,一瞬间似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儿。
“你小子倒是机灵。”官谷摇了摇头,手中渐歇,他恨不得小乙不要这么懂事。
“我才不机灵,从小我娘就说我蠢得很。嘿嘿…”憨子无力笑道。
“师父谢谢你了。”官谷摸了他脑袋一把,长出口气。
“以后我只把阿静当妹妹就好,我多了个妹妹应该开心才是。”小乙说着无奈笑笑。
“那你好好养着,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跟我和阿静说。”大医说着拍了拍小子的肩膀,站起身来就要离去。
“师父…”小乙突然叫住了他。
“嗯,啥事儿?”官谷有些疲累的回头望着他。
“您写信叫我爹来,把我接走吧,…我该回去了,这房安城我待不住了…”憨子咬了咬牙,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别怕,孩子,房安通判乔大人,是我老友,你这是为民除害…”
“是我连累阿静了,…我现下实在无能,…护不住她……”
官谷听闻小子如此说,一时无语,倒有些回不过神,转头看着小乙,双唇颤巍巍的张了又合,抬手去捏双眉,手里却还拿着药杵,见药屑沾到脸上,皱了皱眉,把那药杵扔进了捣子里,回身望着自己闺女,竟然湿了眼睛。
“还有,在这房安城里,我现在觉得自己像只野兽…不像是人…”小乙闭上眼,淡淡说道。
“……”大医眼神一滞,摇了摇头,眼中闪出些许泪光。
“求您了。”憨子睁开眼,话说得没甚力气,却很笃定。
“…好吧…好吧…”他瘦弱的师父声音有些颤抖,隐隐不舍。
“先别跟小阿静说啊…”小乙又给师父提了个醒,俩人目光交汇,都是笑了笑,之后转眼去,俱都望着那个睡得正酣的小丫头。
十天后,正是入了腊月的时候,金凤尤再次踏入了官大夫家的院子,他抬眼就看见儿子正生龙活虎的帮忙收拾着草药,铁匠眼中安慰的神色如这冬日暖阳般灿烂,坚如磐石的心也顿时软了下来。
两边告别之时,小阿静却不在家,这会儿,学堂里刚放完授衣假重新开了课读,她正坐在学堂里,高兴的念着诗书,想着好事。
因为她刚求过爹爹和学堂的先生,要小乙跟她一起念学,她还轰走坐在身边那个老是流着鼻涕的小子,等过了年,让小乙来自己身边坐,女孩给他备好了自己去年换下来的那方心爱的旧石砚,前天还特意去笔墨坊买了只新扎的狼毫小红毛。
但这回,那憨子却要让她失望了。
“等我有一天,活过来了,我会回来的…”小乙有些神伤的念叨着。
官谷没有说话,只是给他带上了自己新调配出来的药方和十副方剂,外加一摞医书和小乙夺来的‘玉食人’,师父似悲似喜的笑了笑,然后使劲抱了抱他。
于是,小子带走了阿静送他那方用过的石砚和新买的毛笔,还有那只纸鹤,且留下了一柄包着鹿皮鞘室的短剑,他托官谷送与师伯‘天乙散人’,那柄短剑下,还压着张写满丑字的字条,言辞萧萧:
“剑长一尺五寸,剑装虽显粗鄙,
剑身却造锻精强,
韧如不屈傲骨,利若剽疾风嘶,
暗隐寒山纹,
又落冰点幢幢,
肌似肃山宵雪、禁海沧浪,
望之顿觉心落冰芒、红尘怅惘。
宝器杀意虽浓,
却悲苦悯宥,
不忘初心稚良。
登一等甲级,铭作---
‘苦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