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岚滴之浸渊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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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预感

时光如流水,哪管你活没活够,它已都化作片片灰烬,随大江东去,坏人依旧作恶,好人仍然趴地,又有几个能躲过,这从不更变的道理。

到官谷家三年后,憨子已变成个十四岁的半大小伙儿,精瘦干练,阿静那孩儿等过了年也要十三岁了,丫头懵懵懂懂的,跟这憨子相处几年,慢慢变得有些离不开他。

小乙这日帮着官谷晾完草药,吃过午饭,官大医见青空灿日,天色尚好,便破例支使小子去房安城里给自己的老病患送个药,顺便给了他些碎银子,让他送完药,自己去买些吃的,玩玩逛逛。

阿静这月里学堂放了授衣假,正在家中开心的吃吃喝喝,看着小画书,见了小乙要去玩儿,便想同去,说是小乙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怕他迷路,官谷听了也不拦,便叫两个小的出门小心,就放了他俩出去。

阿静心里喜欢小乙,如今只想独处,便没叫上幼羽,只拉着憨子的手乐悠悠往街上去了。

憨子打来到这房安城,还不曾逛过城里繁华之处,他儿时常年封闭在山里,偶尔跟爹和哥哥出去行走,也都是去的边城要塞,荒芜蛮岭之地。

三年前,到了官大夫家,也是没怎么出去过,撑死了在家周围转转,偶尔去趟城里鼎福庄的分号找掌柜的呼延师兄和瞭高阿昂玩儿,三人凑在一起闲聊,吃些粗茶点心,话题也离不开炉室里的活计,哪曾享受过此番繁华似锦,一时间,眼看花、魂游荡,嘴上傻笑着,心里确是另番滋味。

小阿静和他把药送到,俩人就合计着怎么玩儿,憨子说都听她的,于是小丫头先带憨子去的,便是房安城宝帽儿大街的锦穗阁。

小乙在曲仁堂养伤的日子里,胃口上的毛病也被官谷调养的恢复如常,他和阿静走在这条风味小吃一条街上,小丫头指点着各种吃食小点,不大会儿,俩人手中的碎银子就花了小半。

憨子正叹好味道时,阿静说:‘这算什么,东盏楼的吃哒才是真正的好味道呢!’

半刻之后,东盏楼里,两个小孩开始分吃着一盘什锦炒饭,老板娘慕容冰盏特意嘱咐后厨,给他俩放了很多腊肠火丁,从此后,小乙便也爱上了房安城的美味,记住了这许多好味道,高兴的很。

要说起味道来,小子脑中记得最多的恐怕不是锻冶工法和武功招式,他记住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好味道,哥哥塞给他的、那点着红点儿的豆沙包,还有大哥成亲前吃得那顿肘子,还有那两年晴嫂子的手艺,这些快乐的滋味他都记得清楚。

但住在房安城快四年了,师父家苦药汤子的味道一直伴随他,不离寸步,病痛折磨当真磨人,这艰辛滋味小乙也是记得明白。

少年英雄听着好听,但六岁起憨子便跟在爹爹身边受着严格家教,赤铁、苦修、鲜血和杀戮却没使这孩子的坚强多了半分,惊惧和害怕皆如常人一般,折磨着这憨子的魂灵,但他忍了下来,活在那残酷的世界里,接受着所有的一切。

跟爹爹出征见血已成家常便饭,回家后,石炭、竖炉、风鼓、火钳、砧铁、锻锤、亮石、泛着铁锈味的水桶,这就是不去拼命时,他守着的所有东西,萧寂,而又苍凉。

这些年来,那一直伴随着他的寂寞、苦寒,正被身旁这像小火炉般的女孩驱散着,此时,憨子和阿静正乐滋滋的走在铺满新雪的宝帽大街上,两人随手捡起些雪屑来,攥成松软的雪球,互相丢来丢去,玩得开心。

憨子笑着笑着,突然见那挑着雪绒的幢幢瓦檐,仿若披着雪被的山峦,那寒山刻在憨子骨头里的孤冷,让他忽的一下愣在了原地,神回多年前的情景。

那年大雪封山,望着茫茫雪原,千山万树风蛰寒蹧,灰白的天幕散散淡淡,火炉那微微火光,仿佛就是这万千世界中支撑着他喘息的心头脉火,虽不是最好的锻器时节,但那年冬天,挥动的每一下锻锤,崩出的每一盏铁花,都印在了小子的心里,随性锻出的那柄短剑居然被爹爹打了一甲的品级,小子想来可能不是他努力的缘由,大概却是因为在那年,他记住了心冷的味道。

当他正神游物外之时,阿静跑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憨子才从那神思中转过念,表情有些糊涂的胡乱笑了笑,叫身边的小丫头不明所以。

可阿静哪知这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里,憨子早已失去该有的单纯,已变得心事如山。可小阿静却单纯的很,丫头只招呼了他一句‘快来看,这个好可爱啊!’便快跑了两步,去前面玩儿那新雪堆成的雪人,只留他一人站在凉风中。

女孩清丽的嗓音渐远,似是而非之时,让他神思再次恍惚起来,多年前,憨子也是一个人站在风头中,唯独能感到温热的便是那座火炉,烧融毛铁的炙热熏着脸庞,锻锤砸打着桀逆的寒铁,盘拧着它的脊骨,弯折着它的胸膛,将所有心中滴下的血都注入这没有灵魂的憨物。

当冰凉的淬刃水陡然变得沸腾,冷刃上剥落的焦黑铁皮把那清水变得混沌,最后还要在刺骨的水磨石条上历尽艰辛,如此次几经磨难,才大器终成,然,却无人喝彩,只能在寒山中孤掌难鸣。

‘啪’的一声响,并不是喝彩之声,却是女孩的小手打在了肩头,再次把他拉回了当下。

“又发呆,今儿是怎么了?!”阿静嘟着嘴有些不解,可并肩和汉子走了几步之后,忽然乐道:“前面快到我读书哒那家小学堂了…嘻嘻。”

“阿静,上学是什么滋味?”小乙满面萧然,随口问了句。

“什么滋味?你没上过学么?”阿静诧异的问道。

“怎么没上过,师父怹老人家不就是我的教书先生么!”憨子这会儿忽然狡黠起来,满脸写着‘才不是’的表情。

“那叫上的什么学!?…你还真没进过学堂啊?!”女孩不禁有些惊奇,站在憨子跟前歪着头看了他半天。

话还真叫小阿静说对了,憨子从小就没入过幼学,认得的字都是哥哥们教的,更别提什么诗书礼学,且算学更是糟糕。

这天晌午,两人饕餮过后,憨子本就想去看看女孩读的私塾蒙馆是什么样子,却一直不好意思开口问,此时,正巧走到那间蒙馆所在的巷口,小乙才忽然问起这事来。阿静想来,这又不是什么难事,自然答应的妥帖。于是,女孩便拉着他的手跑跑跳跳直奔馆地而去。

此时此刻,憨子只觉得阿静的手是那么温暖,那么轻柔。

丫头把他领进自己读的小学堂时,迎面而来的墨香让小乙出了会儿神。蒙馆放假这天,传册先生有事外出,堂院里的气氛更显静谧而悠扬。

堂院中海棠树上的鸟笼里,黄鹂叽叽亮着嗓子,半高的桌椅板凳,整齐规制,桌上那笔墨纸砚看上去是如此可人,压在桌面上的纸是香的,比擦刃的油皮子摸起来更软;低头细看,那手边石砚可比砧铁看着端庄美丽;

将手把弄起来,蘸满水墨的毛笔也比握起锻锤来要舒适、轻妙;更好的是毛笔落在宣纸上舔润的感觉,实在让他难忘,手边那放臂用的竹雕秘阁着实叫小乙研究了半天,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洗笔的水盂与淬刃的木桶相较,也精致十分,很得小子心意。

在小学堂里的半刻时光,叫他仿若到了另一个世界,小子靠着阿静身边,听她诵读着诗文词句,院中鸟鸣花落,天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就在这天,小阿静再次教会了他什么是快乐的感觉。

在学堂里玩到夕阳金亮之时,两个小大人从蒙馆里跑了出来,钱花光了,也玩累了,阿静听着憨子肚腹咕咕响着,嬉笑了他几下,便要带着他回家吃饭。

快乐时光绚烂,老天却是造物弄人,让阿静想不到的歹事,却在小乙的意料之中,俩人还没走出学堂这条街巷,却遇上一伙游营撞尸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那个恶霸突然在小巷里闪出身来,堵着两人,淫笑道:

“哎!这丫头真他娘的好看啊,跟朵花似的,让爷摘了吧!”

女孩厌恶的躲了几躲,想要拉着憨子的手从边上赶紧走掉,但却几次被那些氓棍拦了下来。阿静瞅着眼前这情势,心中哆嗦起来,可还是大着胆子顶骂了那人几句,女孩想借此惊动附近邻里街坊,吓退这恶霸。

可喊了半天,却没人出来,阿静这才着了慌,想要藏到小乙身后去,可突然她眼眸一亮,停住了自己的行为,‘小乙伤还没好,挡不住他们的,我是师姐,要保护小乙。’女孩如是想着,便突然拉起憨子要转身逃跑。

此时,憨子心头,之前所有的快乐都烟消云散,双眸中闪着冰冷的火光,却沉默如斯,小乙伸手往腰中摸去,果然一时大意,忘了带装飞蝗石的皮囊,左右望去,这巷子里干干净净,半颗石子、碎砖都没有,歹人们又围得水泄不通,就是逃跑找人护佑,鼎福庄分号离此地也是太远,盘算过后,他便暗叫声‘不妙’。

阿静正瑟瑟不知如何进退时,突然,憨子低头求道:

“唉,大哥,放我们一马好不,我回去给您烧香…”

“你他妈拜我灵位啊,烧香!想要从这过,拿银子来!”

“我…我能欠着么…回头一定给您…”

“没银子还他妈说个屁,嘿嘿,这妹子不错,没银子的话,这妹子我就收了!哈哈哈!小的们,给我上!”

如此细窄的巷子中,想逃却是逃不了的,突然间,围上来抓住阿静的氓棍居然有三、四个,憨子见敷衍不过,便下意识用手带开阿静,冲了上去,童子杀气依旧,但交起手来,却变得仿若换了副肉胎。

虽然先下手为强,凭着从小便练得精熟的招式压制住了对手的气焰,可小乙却觉得胸中鼓胀,气劲丝毫施不出来,异常力不从心。片刻之后,勘勘将三个氓棍击倒,憨子身上也受了伤,身上的伤痛,如今看来却是小事,背上无力才是要命的。

看着眼前最后两个对手,这两人身材都胜过自己不少,到底怎么取胜能保得阿静平安,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真是难事,待凝神息率,浮在憨子心头的办法只有一个,智取为上。

“走水了!!!快来救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