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裴司主还真是一等一的妙人
裴桓予办事相当利落。
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宿檀玉刚起身用了早饭，就收到了陆拂华差人递进来的信。
信封用蜡封好了，并无人动过，还透着丝丝缕缕的墨香。
宿檀玉净了手，又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干了，才坐在桌前将信展开，睫毛颤抖得似秋日的枯蝶。
“阿玉亲启：
你向我打听的事情，我曾详细地问过父亲。珍妃娘娘曾一度宠冠后宫，陛下还私下召见过父亲，言谈之间显然是动了要立珍妃娘娘为后的念头。”
“而后珍妃娘娘诞女，封永安长公主，帝宠愈盛，不过三年后便突然失宠。其中隐秘，父亲也不甚明了。此间内情，我今后会多加留意。
兄陆拂华。”
永安……长公主。
长公主位比诸侯王，为公主之首，待遇非凡。
但她几乎快记不清这个名号了，身处冷宫的那些年，这个封号更近似于嘲讽，如同囚犯左脸的烙印般耻辱。
宿婉凝曾为了这个封号，将她推进荷花池里。
她因此高烧不退，被母妃灌了好几日的苦药汤子，醒来将前尘往事忘却了大半。
那么前后如此天差地别的待遇，是因为什么呢？
宿檀玉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漠然地举起信纸在烛火处烧掉后，又等来了裴桓予的消息。
他要她跟她一起去抓捕韩长安。
“已经出了戴楼门，”宿檀玉被裴桓予跟个粽子似的用斗篷裹住，抱在马前，只露出尖尖的下巴，浑身不自在，“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今日才去抓人？”
听萧五说，韩长安老早就被他们偷摸对比了掌纹，杀人罪名确凿无疑。
但裴桓予却迟迟没有行动。
“嗯？”
裴桓予眉头一动，似笑非笑道：“我以为檀娘应当很明白才是，这时候装傻就没意思了。重要的从不是韩长安这条杂鱼，而是他背后的人。”
只是那人谨慎得很，韩长安只怕已成了弃子。
“你钓鱼的饵，现在恐怕都发臭了！”
宿檀玉摘下斗篷，站在篱门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却不见半分声息，不由得扭头冷笑。
韩长安住在外城，家里有几亩薄田，算是殷实。
如今近午时，周围的农户都生火造饭，灶台冒出的烟雾飘出窗口，连成一片。
唯独这一处，冷冷清清。
裴桓予直接挥剑劈开锁，萧一等人跟在他身后戒备，而后又在他的示意下去房前屋后搜查。
“司主，”萧一很快回来回禀，“四周都找过了，没有人。”
裴桓予颔首，注视着面前的那扇门，抬手推开。
若有似无的腥臭味顺着门缝飘了出来，并逐渐浓郁。
面色惨白的尸体横在床上，已然没有了呼吸。
“檀娘，我要的鱼钓出来了。”
裴桓予弯唇一笑，看向宿檀玉。
“背后那人只要出手，便不会毫无痕迹，现在就看你的了。”
宿檀玉瞧了他一眼，说道：“裴司主还真是一等一的妙人，竟能想出这样冒险的法子捉鱼。”
但凡换个性子保守怯弱些的，都不会有这等找出凶手的自信。
“死者韩长安，年近三十，手腕关节偏大，擅使匕首。尸体外表并无伤痕，初步推测可排除冷兵器伤人的可能。此外……”
宿檀玉深吸了一口气，见裴桓予已经凑了过来，只能继续说道：“尸体左肩有风纹刺青。”
先是云，又是风。
她很难不将阮成同韩长安这两人联系起来。
裴桓予狭长的眼眸微眯，轻声说道：“云从风，韩长安能杀阮成，也佐证他的实力高于阮成，两人或是……”
宿檀玉跟他的目光对上，接道：“同出一源。”
又自相残杀。
看来阮成并不止是母妃的属下，那么她也没必要一味掩护。
“再验，”宿檀玉转过身，用手一寸一寸摸索过去，视线凝在了韩长安脖颈处，“咽喉处有红紫色血点，疑似咽喉处有异物。有刀吗？”
宿檀玉看向萧五，对方忙不迭地递了一把小巧的匕首过来。
她接过后，便持匕首果断在韩长安的咽喉处划开了口子，取出了里面的异物。
立刻就有人提来水，将异物冲刷干净，显出了银白的色泽。
“是锡块，而且这样的大小……”
宿檀玉取了木条，将韩长安的嘴巴撑开，瞧见里面密密麻麻的燎泡，复又道：“他衣裳上残留了酒气，应是有人趁他醉酒时，灌入了锡液，锡液凝固后就是这般模样。”
“凶手应当是韩长安的老相识，而且生得文弱，连其醉酒都不敢直接杀人，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裴桓予点了点头，蹙眉在屋里走了一圈，继而用剑挑开了屋角的香炉。
香炉里犹有残灰，极淡的香气飘出，似用多种花露合成，味道缠绵不休，只余一丁点儿，便久久不散。
宿檀玉上前端详，出言道：“韩长安是个粗人，就连这香炉也只是在街头买的，款式常见且做工随意，这香料却是不俗。”
裴桓予朝萧五那方看了一眼，对方立刻会意，跑过来用力嗅了一大口，抱拳回道：“司主，这是灵犀香，取自‘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花萼楼常送于恩客的香料，只有此楼中才有。”
“因其香料用材昂贵，且香气独特，那些个富商大贾，连同士子官老爷都时常以获此香自得，就是贵了些……”
萧五将两根手指一捻，立刻变得不太正经，笑呵呵地说道：“要花上万两银子，才会送上那么一小瓶，用一两次就没了。若像他这般一整夜，刚好就是去一次所得的量。”
裴桓予当即下了决断，留了人手看管韩长安尸体，另一部分人则同他一起前往花萼楼。
他安排妥帖后，看向宿檀玉：“檀娘，此行多有不便，你……”
宿檀玉心知他在顾虑什么，只弯了弯眼，便说道：“裴司主不必顾虑，我与你同去便可。”
名声这个东西，她若是真在意，早在宫里就会死上一万次。
只是为了裴桓予的“清白”以及他那位至今不曾出现的心上人，宿檀玉还是忍着蒸腾的暑气，披上了斗篷，坐在裴桓予的马前。
“裴司主，”宿檀玉小心翼翼地挺直背，拉开与裴桓予的距离，说道，“阮成一案的凶手已经找到，论理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但现在情况越发扑朔迷离……”
她实在有些后悔当初未曾一条条仔细说清楚。
现在韩长安已死，裴桓予若存了要拆伙的心思，大可以说“所有与凶手相关的案件已经结束了，你还是回屋呆着吧”。
果不其然，裴桓予沉思片刻后，认真地说道：“你说的不错，韩长安现今已经不是凶手了，他是受害人，而与他相关的案件应当是受害者的案件。”
他忍着笑，继续问道：“檀娘，你如今还有什么筹码吗？”
她还真没有！
宿檀玉勉强压住要回身捅他一刀的念头，沉住气说道：“我知你督察司内能人众多，但这些有名有姓的都不免会被人拉拢。裴司主纵然不惧，但能少些麻烦总是更好。”
“你不如就让我来当你手下的女仵作，我不过一个隐姓埋名的孤魂野鬼，有这么大的把柄在你手中，你还怕我会坏事吗？”
在这样仓促的时候，她还能说出这样一番有理有据的话。
裴桓予忽然回想起了她方才验尸的样子，那样果断利落地割开韩长安的咽喉，却无一丝畏惧。
这世上似乎没有一样东西，能够让她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