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涵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在海边,海水是碧绿色的,但是在沙滩周围呈现出一圈浅蓝来,海浪一遍一遍拍打着沙滩,远处是模糊的起伏的群山。她来到沙滩上,沙滩是由一堆松软的泥土、沙化的石粒那样松散的物质构成的,可是沙滩是无瑕的——没有见到贝壳一类的东西,地面没有呈现出脏兮兮的感觉来。沙滩的后方是草地、热带树林,那是一片绿色的海洋,与这边蓝色的海洋交相辉映,大海和天空,共同构建了她整个梦里的世界。
梦里的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漫步在平静的无人的海边,海风飘起她的长发和裙角。她没有穿鞋,光着脚走到树林里,可是没有什么细碎的东西让她感到酸麻,比如说小石子。这里的地面也是干净整洁、平整的,甚至感到明显的不真切,露出一些梦的不切实际的端倪。她呼吸这里的新鲜的空气,看这些热带植物各具特色的外表。她实在不知道这些生长在平整土地上的植物是些什么,她了解到的植物还是太少,不过还挺好看就是了。
她觉得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左想右想想不出,她很着急,这一着急,她顺势就醒了。
阿涵先是缓缓睁开自己的双眼,一来强光令她立即闭上了眼睛,迅速而且没有经过任何思索。她来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尽管她此时没有察觉到。这个世界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说光成为了一种流体,从天穹上耀眼的太阳出发,从海水那边向这里漂来,因而光影也是奇奇怪怪的,有时候明亮一些,有时候暗淡一些,研究光影的人一定会感到万分惊愕。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一种光源,这里的一切都被点亮。她处于一个半清醒半昏睡的浅睡眠状态,内心比较迷茫,只知道眼前的风景是新奇的,是从来没见过的,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先望向了远方——那个散发着光热的太阳,凭借着自身的力量将天空染白,接着她往海的另一边看,高大的热带树将森林交织融汇的密密麻麻,再望向她脚下的小船,木板被光映照的如此之亮。
她再度睁开了眼睛,这一次,整个世界的风景为她敞开。
长湖变成了一片海,梦里的景象变成了现实,海风在不断地吹,海浪打湿了双脚。
这风好像有点不一样呢。
好像……能扭曲其经过的空间。
她突然又意识到了自己正在搂着谁,像在大人面前撒娇的小孩子一样。她的脸唰地涨得通红,连忙把身子从白泽身上挪开,羞耻地没有脸看他,心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
他倒爽朗地笑了,看来他早就醒了,享受着被美女拥抱的感觉!
他解释道:“我是因为看着你睡得这么好,不敢打搅你的好梦,珍惜你这难得的睡眠时间。”
她有点语无伦次:“你你你……”
她想说,你真不要脸。要是以往早就说了,还得立刻避开他,但是他毕竟救了她命不让她被淹死,这话又不大忍心能说出来。
“正好你醒了,那么我也就走了,你已经到达目的地了,接下来你需要做的是穿过这片树林,一直向前走,去一个……像童话世界里那种城堡的地方,找到一个人——转运使者召唤师,很好找的,你的那些小毛病也都痊愈了,我的任务已经达成,也该回去了。”
他刚要下船,就被阿涵叫住了:“等一下!我觉得……你是不是该想一想怎么样与外界取得联系,我们好向外界求助啊。”城堡什么的,她觉得更加荒诞。
白泽似是嘲笑般地说:“你怎么还这么想,我不是给你讲了一大通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很难相信。”
“你觉得我编出来这么一堆话,是想要拐卖你?”
“没有,”她连忙摇头,“我不是这样想的,你救了我的命。”
“那你是怎么想的?”
她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反正大概的意思是,常理告诉她她应该学会怎么去寻求他人帮助,而不是在陌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是发生的一些离奇事情又让她难以相信常理。
“不用担心,你所有的顾虑,都会在城堡得到解决。”白泽说。
“那好吧,你带我走。”
“只是在前方而已……”
“我害怕孤独,尤其是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谢谢你了,带个路吧。”
“好吧。”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在路上,他们又聊了起来。
“白泽,你为什么要在那种时候……说我已经逝世了?”阿涵像带有一点责备的感觉对他说。
“那还不是因为你。”他觉得她简直是在无理取闹。
“我做什么了?”
“你想知道真相,而我不愿意对你撒谎。经历了这么多反常的事情,我还不能骗你,又要给你编出来多少个谎言呢?反正你也能接受,干脆就早点给你说了,不然老是避不开‘爸爸妈妈去哪里了’这类的话题。我很早以前认识你,我知道你讨厌被欺骗,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她心里十分佩服他,因为她确乎如他所说极度厌恶谎言,这与她过去的经历脱离不了干系,她问道:“那么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呢?”
“在上一辈子。”
“上一辈子?!真的吗?”她感觉非常非常有意思,这可是突破了时间上的友谊呢。
她想象她有一个上一辈子的好朋友,ta还记得你,他们相遇了,这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前提是你相信我说的那一套玩意儿。不过呢,上一辈子的事情,你全都忘了,我们可以当做重新认识,第一次见面,你也不用对我有所抵触,因为我了解的你仅限于那个时候的你,而人又是处于不断地变化当中的,我不一定了解现在的你,好嘛?”他看起来很真诚。
“嗯嗯。”她点了点头。
“前方不远处就是了,记住——找转运使者召唤师,转运使者召唤师,默念几遍。你好好看看这里的风景吧。”
阿涵站在小土坡上,前方的美景一览无余:一条清澈的小溪从身旁缓缓流过,溪水是童话配色的天蓝,小溪和长湖一样里边都没有鱼,她走到溪水前,溪水的声音潺潺动听……小溪前方也是土坡,她走上去,土坡上边是广阔的草野,散发出金色的如同麦穗般的光芒,金光点亮草野,草野印证金光确实存在,使人想起西欧草原。天空染上了泛白质朴的蓝,浮云很少,零散分布的几朵白云是那么洁白,白到分不清真实与梦幻。
以往的大自然造不出来这样的景色,那么这里真的如白泽所说,是另外一个世界?是童话世界,也许呢?……
她感觉自己在如诗的画里巡游。
“好美呀。”她感慨道。
见没人回应她,她向身后望去,空无一人,才明白他已经回去了,她有点无奈,但也只好任由他自顾自的离开了。
她一步一步向下走去,终于来到了草野上。凡是太阳光到达的地方,都涂上了一层金色,小草也镀了这层金。出于好奇,她触摸了小草,像是塑料质感,又有树皮的感觉,她暗自疑惑:莫非它们都是假的?这些草具有很多奇怪的性质,她只发现了最容易被发现的一个:当有人看它们时,会像被风吹过一样摇曳,视线从那边移去就不会了,好像形成了一种错觉——眼神聚焦的地方,唤来一阵风。
她观察那流体般的光。她用那并不丰富的物理知识去做判断,光也许不是沿着直线传播的,不然也不会出现大太阳照在头顶上地面上却是亮一块暗一块的情况。流体光改变了这个世界的样貌,让你以为许多能够看得到的地方,事实上是看不到的,而以为看不到的地方,却又可以显露出一些光来。
云漫无目的地飘着,当它从土坡这一侧的正上方天空来到土坡那一侧的正上方天空时,阿涵已经来到了城堡前,白泽说的话不假,这里真的有座城堡,她来的地方难道是儿童乐园吗?这不得不让她想起来孩童时代的各种各样的梦,看来她从今往后经历的事情不管多么荒诞,都要接受,她可能体验的就是小孩子梦想中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她走了接近五千米的路,腿感觉到有点累,可能是许久没有锻炼过的缘故。她喘口气,接着向城堡里面走,大门为她敞开。
城堡的布局和人们在童话世界里的那种印象大差不差了,只不过大体上是大自然风格,她不知道这种建筑具体是什么风格。城堡有三层,她看到的这一面第一层十五个窗户,第二层十三个窗户,第三层是城堡上的高台了,只有五个窗户。城堡整体是用灰里透白的石头材质做成的,墙上、窗户上爬满了青苔(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这个世界的专属植物而非青苔,以下均是这样),绿藤状植物也跟着挤占地盘,敞开的窗户上摆满了花盆,像绣球似的五颜六色的鲜花散发出芳香。庭院也相当有讲究,充满童话风的气息:中央是喷泉,镶嵌着珍珠饰品的大理石材质的雕塑处于喷泉台子的正中央,那是一座描绘拉满弦的弓箭手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城堡右侧的雕塑,没有水柱,此时只是一个蓄水池,浅浅的一层水倒映天边的一抹云彩,两侧是精心修剪过的花丛,都是只属于这个世界的花,红黄蓝粉色彩各异,虽然有些花看起来像假花。格外引人注意的是一株长在彩色泡沫物质上的树,树上挂着一个带有白色靠椅的双人秋千,泡沫状的物质上下飘动,带动着整个树也在上下飘动,很是神奇,这里有人,她看到了几个人在庭院里修理什么东西,国人模样,有青年人,中年人,也有老年人,都是男的,想必是这里的园丁,虽然说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不管怎么样,她终于见到了人,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在城堡的庭院里,城堡主体建筑旁边是一个西欧中世纪建筑风格的房屋,它的割裂感很严重,外饰是绿藤和青苔状植物,窗台摆花,和城堡一个样,可是外边偏偏接着一个铁皮大烟囱,还裸露几个大机器,像蒸汽时代的东西,烟囱往外冒着滚滚浓烟。她不喜欢它,在田园诗浪漫风格的世界中,出现一个类似工业革命的悲惨产物,污染了她的好心情,却不知道能拉动城堡多少的生产力。
城堡与喷泉中间隔着一小段花坪,花坪也围起一个圈,圈的正中央是彩色栅栏围起的木头台子,台子上方是金钟。她一眼就看到了敲钟的人——一个男孩,穿着蓝色上衣,棕色的裤子,戴着一个牛仔式的帽子,他整个人就像帽子一样,是一个滑稽的牛仔,在寸草不生的荒野上神气的耍帅的少年,很少在现实里见到这样的形象。他的工作就是敲钟,举起敲钟锤进行报时。现在这样的工作已经见不着了,他的职业便吸引了阿涵的注意力——不过很短暂。
现在还没有到整点,他悠闲地摆弄着一个卡片式的东西,坐在阴凉处,一点也不嫌热,对于有些喜好安静的人的生活来说,他们就愿意像他这样呆一辈子,到宇宙毁灭。
那个敲钟的男孩神气极了,看上去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她不打算问他,而是走上前去问了问园丁他们:“打扰一下,请问你们知道‘转运使者召唤师’在哪里吗?“
她暗自咽下一口唾沫,现在她试图用自己的语言和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交流。转念一想,他们可能也是从她的世界过来的,不至于听不懂。
几个人以一种诧异的目光望着她,没人说话。那一刻她感到一丝尴尬,莫非不是这个名字?她念出来羞耻倒不至于,但可能会被对方当成了中二系少女,她很不自在,尴尬地低下了头。
还好有一个青年男子指了指城堡的二层说:“哇斯,你看好了,在二楼,从大门往里一直走到楼梯,上楼以后正中央尽头处的房间就是了。“
她尴尬死了,他简直是她的救命恩人。
“谢谢。”她刚说完,想要起身出发,旁边一个年纪大一些的中年男子问她:“小姑娘,你从哪边过来的?”
她指了指来时的土坡说:“那边。”
听了这个回答,几个人仿佛不能相信一样,他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她渐渐觉得不再有和这些人交流的必要了,因为他们大概是把她当成了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她随口答了一句:“程若涵。谢谢你们,再见——”就朝着城堡内部走了过去,这时虽然她不愿意,但是还是听见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这么说,她应该是刚回来的那位‘摄像头’小姑娘……”
“看着这么年轻,哎呀,真是可惜……这么早就过来了。”
“你这话说的,大人物回来了,你不高兴啊?你可有机会求了。”
“求什么求的,她认识咱们啊?切……”
……
映入眼帘的是正对着她的长廊,尽头是楼梯,地面是铺有金边的红地毯,墙上挂着蜡烛,挂着画风景的油画,在诸多油画中,她最喜欢的是这样的一幅画——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戴着羊毛帽、披着一条红色的围巾、穿着羊绒材质衣裳的人,在雪花漫天飞舞的氛围中向不远处缓缓地行走,这幅画如果是动态的,那画面中的人将逐渐模糊,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看这个人的人却还是意难平。这幅画整体上看上去很宁静,很温暖。其它的一般都是些画花花草草的,也有人像,靠门处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盆栽,还有几个沙发——也在泡沫状物质上,上下飘动的,她尝试坐了坐,感觉轻飘飘的,她觉得这里有好多神奇的事情都是在她认知之外的,突然就不想找什么“转运使者召唤师”了,她要现在探索城堡。
她意外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紧接着又出现一个,好几个正方体模样的东西,像是果冻一样的块状物体,长宽高有一个手掌心的大小,全身橘黄色,里层比外层深一些,长着两只简陋的翅膀,来回扑腾飞(那双翅膀看起来就像是一对三角形),这种东西的正面有眼睛和嘴巴,不过是附着在表面的两条竖线加上一个横,当它张开嘴的时候,那一道横变成了切口,每一个物体都刻有数字编号,就在它们“脸”的那一面左上角,一共四位数。起初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是不是某种昆虫,但是当她穿过城堡的许多房间后,这些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又让她改变了想法。
它们就是“转运使者”。
她讨厌昆虫,会飞的大东西出现在她脸上会吓她一激灵,这一次不会。
她看了看城堡内部的第一个房间——一个食堂。她来到食堂的第一印象:亮。巨大宽敞的房间,墙壁上挂着一直到地面的幕帘,桌子和椅子都有种海洋风的气息,桌子挂着蓝色的桌布,摆着银质的餐具、蜡烛和绿植,椅子整成白色的条格纹,看上去高雅极了,食堂侧边摆冷柜,摆绿植,摆鱼缸,摆收纳柜,摆餐具柜。天花板上有一个非常大的灯,海蓝色、奶白色条纹交织构成的灯罩,投放出来的却是金色的光,不得不令人惊奇。金色的光映照在上方绿色、蓝色和红色的玻璃上,使它们带上了温暖的色泽。零星的“转运使者”在这里,它们充当清洁人员以及服务人员的角色,收拾桌面和地面的卫生。
后厨与食堂只隔着一道屏风,走进里面,灶台、锅炉都摆满了炊具,还有许多装食品的筐,从这里推断,城堡应该有很多的人。厨师已经在烧火做饭了,火光冲天,让人感觉这里是火灾的肆虐地带,她感觉自己的脸也被这光带得分明的红,这可能就是人间烟火气。厨房一共有四五个厨师,那些“转运使者”充当打下手的角色,要么从远处搬过来食材,在地面上排成一大长串,互相拥挤着,时不时谁把谁碰倒了。聪明点的且有力气的就在天上飞,要么就在锅炉前煮这个煮那个的,看上去忙死了。她是悄悄地潜入的,那些厨师没有注意她,而“转运使者”们显然不屑于注意她,只是她的脚占了路,它们都一脸不情愿地躲闪她走过去。
她差点踩到一个“转运使者”的翅膀,为了不捣乱,她羞愧地退了出去。
她又逛了逛城堡内部的图书馆,图书馆的占地面积很大,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食堂和后厨的两倍,书架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给人视觉上的强烈冲击感,藏书很多很多,书架根据类别的不同排成了很多排,每个书架有十几米高,都是清一色的白,她从这些书架的迷宫中随机挑选了一本书,打开书本随便翻了翻。
她关注到里边两句令她印象深刻的话:
南星位北而向南。
六十个时间刻后,它会实现所有摄像头一个小小的祈愿。
(《新时代伊索寓言上篇天文》)
看不太明白。
她把书放回了原处,琳琅满目的书籍散发着金光。
书架占据了图书馆的大多数位置,不过也有少部分的空闲位置,这拿来摆休闲区的茶几和椅子,茶几上除了绿植,还有沏茶的用具,休闲区的地面摆了毯子。她悠闲地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翻了翻书,觉得索然无味后,又起身走了出去。
紧接着她又来到了另一个房间,大概是一个室内花园,最外围种树,往里是一大块水池,水深3米左右,下边长满了水生植物,清澈的水面上零星分布着树叶,池子里边养了鱼,几根白色的立柱从水池底一直到水面上露头,支撑起一个长条状的电灯,走过一个小拱桥就来到了花园区,花园区有着中式的亭子,亭子被外围的水池环绕,显著的东方风格望去如同仙境一般。花园区是“转运使者”的天堂,与城堡庭院的花丛不同的是,这里的花出现了颜色更加鲜艳、体型更加娇小的品种,阿涵从一排排花中穿过的时候,能看到转运使者们跟老鼠一样在地面乱窜,还有蝴蝶在飞,与它们共生共荣,给花园带来了无限生机。
阿涵生前做过一个和现在这个环境比较接近的梦,梦里她在被一堆横竖分布的白色柱子环绕的仅仅3米的水下,光源在柱子露出水面的部分,水下昏暗而水上明亮,她艰难地呼吸,艰难地在水里行走,可是她永远淹不死,她会在氧气耗尽之后自然地漂到水面上,而那里的空间也是水面上的宽大,水面下的狭小。
有两个“转运使者”朝它飞来,用奇怪的音色说:“女主人已经在等您了,请移步。”这声音就跟冒泡的声音一样。
这下把阿涵吓一跳:“哇!——你们会说话?”小东西成精了。
其中一个说道:“相信我,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好吧,谢谢你提醒,可是我还是被吓个半死。”
她离开房间,沿着大红毯子往上走,不知怎的,望着吊挂的灯饰,整齐的盔甲架,大红地毯,大理石砖,竟然有种身处金碧辉煌的大殿的厚重使命感,她接下来应该会遇到一个身份地位极其显赫、气场极为庞大的人(ta毕竟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听对方来宣读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何去何从,想到这些,她不免紧张起来。
“到了。”它们把她领到了走廊的尽头,推开了一扇白色的镶有荷叶花纹的双开门。
这是一个不算大的办公室,侧边是放东西的架子,也有待客的沙发茶几,正面是一个大的办公桌,桌两侧各一个办公椅,桌子上摆了一盆绿植,一个笔记本电脑,一堆摞起来的档案袋,桌子后边是一个窗户,窗户后边便是繁花盛开的庭院景观。
与阿涵想象中不同的是,对方竟然只是一个年纪上比她大一点的少女,她还以为会是一位“上帝式的人物”,这个女孩子让她放下戒备心理。她长的有点像国人面孔,又不能肯定,面容姣好,看上去天真可爱讨人喜欢,又兼有点洋娃娃的感觉,扎的两根辫子整齐地落在肩前,穿着茶绿色的裙子,白皙修长的美腿露在外边,这是标准的小女孩,如果不说她是这座城堡的女主人,没有人会相信她就是。
对方就站在窗边,窗外春暖花开,映照窗内看风景的美人如同与整个自然融为一体。
为了避免认错人,阿涵先说:“你好,请问你是……转运使者召唤师?”
她点点头,以小孩子气的稚嫩声音回答:“没错,是我,你好啊,我叫‘叶子’,当然啦,这只是一个代号,每个特级员工,包括我,我们的个人信息在这里都要对其他人保密,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报复,隐藏名字也许是一个好办法,可以让人在分世界里难以接近(然而没有什么用,打交道的机会多了大家也会互相“泄密”,更不要说本来就认识的人)——哦,不说这个。你忘记了来找我吗?”
阿涵略微尴尬地向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等我。”
“没关系,没关系的。那我们现在……直奔主题?你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不用了。”她摆摆手。
女主人很热情:“尝一尝‘呢喃花花茶’,你绝对会满意。”她挥了挥手,两个“转运使者“听话地离开了房间,很快用嘴巴衔住杯把手把花茶带了过来,花茶是淡粉色的,透着一点红,呢喃花花茶的香味就像薰衣草花茶的香味一样,叶子喝了几口,她也就跟着喝了几口,香香甜甜的,提神醒脑。
“好喝吗?”
“好喝。“
“我就说么——不过还是讲正事。手续肯定是要办的,你先在这边的表上签字,至于多久再离开这里,还要另行商量。”
“等一下,我不大明白这些话,我不能签字。”阿涵完全没有搞明白,“我可以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你说吧。”
“我……我不在我那个世界上了?我一开始不信的,但是我我我……我经过了那么多离奇的事情,感觉现在身处于一个好玩的童话世界,虽然一点也不严肃,但是这确实是我的感受,我到底……死,还是没有死?”
“按照你们那个世界的说法,你可以认为你‘死’了,灵魂离开肉体,接下来的这张表就是对你灵魂旅程前半段的确认,你看看吧。”
女主人推来一张白纸,宣告阿涵生命终结的一张白纸,她想到了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人也会像她一样早晚有一天面对死亡,面对这张魔鬼一样的白纸,人们一辈子的功名利禄,到最后竟然在一张小小的白纸面前平等了,她感觉很诧异。
纸上列举了一些信息:
姓名:程若涵(中华人民共和国)
编号:10000 00000 00027 39146 72931 0308
是否参加回程计划:是
到达时期:1.7E十六周期二十八时间刻(神官标准时)
公元2019年 6月 18日 14:36:55:05(地球时)
回程时期:注意——只有选择参加回程计划并且得到审批才能生效
E周期时间刻(神官标准时)
公元年月日:::(地球时)
安全系数评级:01
区域编号:旋臂 10000-90274113
她看的一头雾水,有好多东西她都不明白。
女主人察觉到了,说道:“是白泽的错,我曾经吩咐过他把必要的信息告诉给你,他竟然没有做到,我大失所望。既然他没有告诉你,就由我来解释吧。”
“请不要怪他,是我不相信他说的话,我也再没问过。”
“好的,若涵,你已经正式到达了这个世界,你要知道你是一个灵魂,穿梭两个世界的灵魂,这是一个循环的过程,当你不在那个世界,你就在这个世界,因为人类在这两个世界生活,当然在那个世界的人的寿命很短,而在这里的人寿命会更长,具体来讲大概是八十多年和两百六十多年,再加上这里的人去那里的条件比较困难,在一般情况下,都是一场从你那个世界到现在这个世界的单项旅程,这个世界也会同时出现两种人:只在这个世界待过的人,和两个世界都待过的人,我们把从你原来的世界到你现在的世界称为灵魂旅程的前半段,把从你现在的世界到原来的世界称为灵魂旅程后半段,这两段合起来就是一次完整的灵魂旅程。你是不幸的女孩子,因为你只活了……十八岁。我调查了你的资料,你曾经身体受过重伤而长期昏迷,因而你在灵魂进行旅程的过程中一无所知,反而以一段幻觉代替了现实,你已经无法追溯你的死因,我也不能,因为你昏迷的时间太久太久了,但同时你也是幸运的女孩子,你是‘摄像头’,所有摄像头都具有进行灵魂旅程后半段的资格,你生来就注定是可以在两个世界生活的人,比别人多享有待在一个世界的权力,你感到幸福吗?你看这个回程计划,很多人都没有这个资格。摄像头不是camera,他们是可以过下一辈子的幸运灵魂。所以你也要保护好你自己,不要被任何坏人洗脑或胁迫而交出这份权力,具体的回程时期要经过神官的审核,你应该是属于最短的一类,在两周期五十时间刻左右,到时候我们会通知你,你去一个叫’庙宇‘的地方,也可以提前到那里等。这里叫做’大门‘,是管理摄像头事务的主阵地,当然,这里也充当难民收容所,最近的难民都住满了,所以很抱歉,你也不能住在这个地方,我建议你把白泽撵出来,让他去完成他逃避的工作,之后你把他家占了就行……“
她在这“嗯”、“呐”了半天,什么神官、时间刻、摄像头的,字和词都认识,加起来就听不懂了,但是假装自己明白了,出于礼貌又不敢打断她说话直接发问,末了听到把白泽撵出去,她感觉有点幽默:“我怎么能把他从家撵出去呢?”
“没关系的,这都是我名下的资产。他本来承诺’关于你的事务都由本人负责’,却连办手续这点事情都不过来,摆明了脱卸责任的态度,像你这样的人都是很危险的你知道吗,周围不怀好意的人对你虎视眈眈,万一谁把你绑架了,胁迫你把转世的资格交给别人,这是多严重的事情啊!他必须在这两周期五十时间刻时时保护你的安全,唉,这样的人不靠谱。硫酸……他不行。还有雅儿姐,也不行,我想……该给她一个机会,这女人天天抱怨没机会快烦死了——若涵,我给你换一个指定负责人吧,徐晶晶——她在竹水市巨大图书馆二层工作,职务是前台咨询员,我们这边的人,她会再具体地计划,指派一些护卫你的人,你到那边去切记要谨慎点,不能提敏感的事情,现在大家都还不认识你,我这里有一份地图,你拿着点,不是竹水的,是整个世界的,有助于你了解这里的基本信息,你签完字就可以走了,我会派一个人去给你带路。”
“嗯。”这一次她放心了,签了字,也接过了地图。
“怎么了?看你一脸茫然的——我说的太多、太散了?”叶子望着阿涵,这个女孩呆呆的。
“什么?没有。”阿涵回过神来,“你说的这些我基本都知道了,我只是对这种模糊的死亡没有概念,像一场戏,整个世界都陪我演戏,这个世界真是可爱的。”
“这样才是最好的,因为你没有经历刻骨铭心的痛苦,以一个平和的方式迎接它的到来,过去式的东西,还是放在过去吧,愿你有个美好的现在和将来。”
“谢谢你,叶子姐姐。”
“我还很忙,没有办法给你科普很多东西,但是你记得要把许多没弄明白的东西搞懂,这对你有帮助,比如说什么摄像头啊,庙宇啊,灵魂的生命啊之类的,另外我指定的负责人有义务给你讲授这些,如果ta不讲,那你就主动去问,会说的,另外,有空时记得多看看这儿的科普书。“叶子看着卡片,这个卡片就像敲钟的男孩的卡片那样,”人准备好了,你出发吧。“
”我会记得的,再见。“
“再见。”
阿涵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城堡。
她看到带路的就是那个指路的青年男子,一想到被他议论过,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打了招呼:“你来送我呀。”
“哎,是我。我的名字是:张子华,别人都不知道。当然也有一个别的称呼——艺术家浓硫酸先生,怎么?为什么用那个眼神看着我?嫌我名土啊?哇斯,你以为我议论上你了……那是他们的事,我可什么也没有说,我还是挺羡慕你的,说真的,我没见过你那个世界长啥样的,我们这都是照搬你那边的,是仿制品,小孩过家家,一点意思也没有的。”
艺术家浓硫酸先生在不停地讲,阿涵只听进去了一半,她的情绪失落不是因为被谁议论,而是她确确实实不在了。
她有种压抑的感觉,压抑的宿命感,逼着你,将你的个人意志分割开来,消散在现实的泥潭之中,她宁愿相信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那个幻想中的她,听新年的钟声响起,和家里的亲人们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看窗外绚美的烟花(虽然她并不喜欢烟花),吃一顿难忘的饭菜,在不知不觉中再长大一岁,怅惘过后,患得患失,回归到两点一线的灰蒙蒙的单调的生活去,感慨时间过得怎么这么快呀。可是有人告诉她:不,你不属于这里,你离他们事实上已经很遥远了,其实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这只是你的幻想,于是一切回忆都在加剧崩坏,记忆与现实的玻璃墙由裂出八大道裂缝到完全震碎,她绝望地看着恐惧的心理占据她内心绝大多数地盘,她不会看到天空中的烟花,不会坐在饭桌前边,不会听见新年的钟声,不会喜悦,不会长大,她死了,脸上沾着血,画面里取代美好事物的是血,一切物体都带上了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分别于1998年、2015年、2019年和2016年过世,她甚至不清楚爷爷的样子,他的样子只存在于奶奶和爸爸的描述里,她就这样还能勾勒出她心中的投影),他们的脸上都带着血,如果不愿意看到他们这样,那么他们的脸无一例外就会被黑洞一般的东西覆盖,接着是黑色的阴影,没有任何音乐,只能听见怪异的电磁波的声音,还有“嘟嘟嘟”的老式电话的声响,夹杂着雪花音,除此之外是怪异的死一般的沉寂,随即突然转换场景,她来到了一条没有尽头的狭窄的黑暗的长廊,没有任何光,脚步声在耳畔响起,向她逼近,但她看不见它身影,只是知道’它’在走,却不知道它是什么,接着便在眼前闪现一段雪花屏,她此后一段的记忆伴随着这段令人感到极度不安的雪花屏断裂。过了那段空白的记忆之后,她听得见滴滴答答的钟表声,她好像听见父母在自己的病床前哭,在灵堂前哭,在坟墓前哭。她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还有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还有其他人……她的时间停止了,别人的时间在继续,她无力地看他们来,又无力地送他们远去。
“神是为我们施行诸般救恩的神,人能脱离死亡是在乎主耶和华。”(《旧·诗》68:20)
她不知道死亡是这样的,她不信宗教,不认可天堂地狱因果轮回,她认为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做一个永远不会醒的梦,不害怕自己被当成异教徒打进地狱。现实却是她醒了,以这样的方式醒了,她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神真的是存在的吗?还是说以她不能理解的方式真的存在了?她身处的现在这个世界是唯物主义世界还是唯心主义世界?那个世界又是什么呢?她不敢去想象。
不过应该庆幸,她还有选择再次回到现实世界的权利,现在就是要接纳这个世界的事物,摆脱所有对父母的依赖,以及对那个过去的世界的依赖,生活推着她走,一切还要向前看。这是一个充满梦幻的童话般的世界,同那些穿越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她要不断适应这个原本格格不入的环境直到两周期五十时间刻后离开,对于那个以前的她,也只有说告别了,还有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