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节22 鸥巢海峡

当海鸥盘旋于头上，岸一定就在不远处。徐风号的航行旅程近半，鸥巢海峡如约出现在海天相交的细细白线上。

自古以来，鸥巢海峡就以水域危险、海鸥聚集著称。两条洋流在这里交叉、转向，形成的汹涌波涛永不停止。翻滚的海浪每时每刻都似陷入癫狂，如同盲目奔逃的兽群，徒劳却凶猛地拍击着海峡尖角的高耸悬崖，一年四季从不停歇。

悬崖峭壁陡直而立，岩石上海鸥的粪便和海盐的结晶覆盖成白色的厚厚一层，在阳光照射下泛着微弱的光泽。浪头与岩石相撞，一个化作万千白沫飞散，一个磨平棱角只剩圆润。轰鸣声生生不息，如同永恒的雷鸣，在海天之间往复震荡回响，讴歌着海和大地无尽的战斗。

成群的海鸥在灰色天空中翱翔，它们时而急速俯冲，时而高高飞起，是这里唯一自由的生物。它们发出尖锐的叫声，以为自己已经征服了大自然的奇诡，可以高歌为胜利欢庆。实际上，每年葬身大海的鸟和蛋也不在少数，它们只是善于遗忘而已。

所有的航船都要绕开鸥巢海峡的尖角，不信邪的那些已经在暗礁之旁遗下残骸。远远看去，它们身躯扭曲，破败不堪，几乎难以辨认曾经的轮廓。有时海面上会有些锈迹斑斑的破碎残片漂来，仿佛无言地诉说着曾经航行者的不幸。

“传说有人在这里遇到过幽灵船，也曾经有长着海草头发的水鬼趁夜爬上路过的货船。”朗科船长高举望远镜，仔细观察海峡的浪涛变化。“天光大亮，咱们来的正是时候！保持航向，继续前进！”

埃尔斯站在朗科船长身边，手扶着舰桥栏杆，感受着拂面的微风。空气中饱含着水元素和气元素的能量，它们是这里真正的原住民统治者。自然的力量如此强盛，已经快要催生出原始的元素精灵来了。这种环境适合冥想来补充法力，即便法力充盈，也可以置换法力，用更具有活力的元素能量洗涤身体。

“前方有船队！三艘双桅帆船，都是松鼠船型，旗舰挂的是恩卡洛商团的旗帜。”

瞭望台的信息清晰明了，朗科船长立刻调整望远镜的方向，很快就看到海平线上正在徐徐升起的桅杆与船身。双方迎面驶来，用不了多久就会相遇。朗科放下望远镜，手摸着眼睑下的皱纹沉思片刻，然后说道：“清点武器，做好战斗准备，将可抛弃的负重先准备好。那三艘船是海盗的可能性很低，但咱们现在经不起意外。”

埃尔斯睁开眼睛，用深呼吸结束法力循环训练，转向朗科说道：“船长，还需要增强视觉法术吗？”

“谢谢，不用了。”朗科笑着摇摇头，说道：“你那个法术真好用，看得特别清，但是之后差不多两天时间，我的眼睛痒得狠，还不能抓、没法挠，难受死了。”

“抱歉让你难受了，我的法术不精。”

埃尔斯没说实话：别的法术谦虚地说一句“学艺不精”还情有可原，变形类法术不精通就纯粹是睁眼说瞎话了。囚龙术本身就是最高深的变形法术，而他不仅完全掌握这个法术，还能有所突破，就连大法师也很期待这个法术完成时能爆发出的威势。

赋予朗科精灵视力的法术之所以会导致过敏——奇痒难忍正是过敏反应的一种——根本原因其实是法术效果极其真实，以至于产生了类似器官移植排异反应的现象。埃尔斯的变形法术比其他法师的变形强化类法术具有更高的性能上限，同时对受术者的体质也有更高要求。他的身体早就调教成能承受各种变形，别人没这基础，而他仓促间也来不及把变形术降级使用。

埃尔斯的肋骨上镌刻了很多变形法术的符文，但这些符文全都追求“真实性”而不是“通用性”。如果排除掉仪式结界这种手段，仓促间埃尔斯只能为自己施展真实变形，或者给别人使用“过敏”变形，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个水平蹩脚的法师。

“有准备一定会比没准备的效果好。”埃尔斯说道：“不管那边是不是海盗，先就按照海盗来准备，是吗？”

“对，航船就得小心点。蜥蜴人在跑不了的岛上，一定能剿灭它们，但是海上遇到一个船队，前后没有其他船支，那就得小心点。摇身一变成了海盗的商船也不是没有，抢完、杀光之后把船推进鸥巢海峡的暗礁，没人能查到发生了什么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埃尔斯感叹一句，随后问道：“若他们不是海盗，你会把红色三叶草群岛的事情告诉他们吗？”

“直接告诉，不可能；卖给他们，没问题。账可以记在他们商会那里，等上几个月，他们内部沟通完成，我就能拿到钱。”

“那就好。”埃尔斯点点头。他不想自己成为蜥蜴人的战利品，便也不想其他人遭遇类似厄运。

海鸥在船头聚集绕飞，时不时降落下来，东张西望、贼头贼脑。厨子马克在船头摆了一盆厨余垃圾，算是给本地土著上贡。海上跑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只要这迷信不花大钱、不用人祀，一般不会有人多管闲事。

对面商船船队的“迷信”就要高级一些，他们的随船厨师兼医生知道怎么举办正规的祈福仪式。任何人都可以向众神祈祷，只是施法者的祈祷效果更好一些。非施法者的祈祷肯定无法解决大问题，不过一般日常遇到的小问题还是能管点儿用的。

埃尔斯让波莉学习的便是这种祈祷仪式，目前进展一切顺利。波莉说自己只认识很少的字，但实际教学起来之后，她的识字量其实挺不错，很显然之前她主动地偷偷学了。如今她借助自己做的笔记，已经能够通读仪式全文，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不断熟悉、可以背诵、完全理解、直至重现。

徐风号和商船船队分别通过迷信以及祈福仪式得到了保佑，互相之间没有发生误会或冲突。他们读懂了彼此的谨慎与和平，心有灵犀的选择了互不干扰、互不构成威胁，同时双方还能都节省时间的航线。

商船船队用望远镜看到了徐风号损坏的船首，便用旗语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朗科船长一边表示谢意，一边做起了贩卖情报的勾当。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以相互的信誉与安宁为担保，船队用25金币的价格得到了关于蜥蜴人的第一手情报。

一个相当不错的交易，对双方都有好处，盘旋聚集的海鸥都为他们送上了祝福。

转过鸥巢海峡，北上的海空广阔无垠。这片海域位于世界树群岛的边缘，也受到神灵强大力量的看顾，气象稳定、风和日丽，这一段航行将会是舒适和放松的。徐风号调转船头指向西北，他们会在繁星出现后再调整一次方向，确保航行的正前方就是紫港。

双塔城也有海港，徐风号也有能力航行过去，但它这一趟的航线只到紫港就结束了。哪怕不计算修船的时间，登记、清点、结算税金再卸下货物就会花掉它两周左右的时间，而从紫港再去双塔城还要绕行相当的海路，就不如从陆路直接翻山过去。

朗科船长会在紫港负责为埃尔斯找到有担保的陆路商队，这就是他说“要保证埃尔斯平安到达双塔城”的原因。相较而言，马车商队的数量、稳定性和安全性都好于货船，也不会晕船，还能顺便向商人们打听消息、了解物价。

一些陆地商队会从相熟的船长那里弄点“好东西”，说白了就是走私，其实是半公开的秘密。朗科船长是个中好手，确实有一些人脉。商人没必要得罪能给他们高价值走私品的船长，再说埃尔斯又不是不付钱。只是路上多照顾一点的举手之劳，不会有人动歪心思。

船一路向北，离开海鸥的巢穴；路途上，再遇到可卖情报的船队。朗科船长按照“道上的规矩”，情报每卖一次就便宜一金币，同商会的船队就折上折。就这样，他们在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里又做了四笔买卖，然后顺利抵达紫港。

停靠泊位之后，水手未经允许不得下船，货物未完税不得装卸——这规定管不了船上的官员和埃尔斯这种乘客。经过朗科船长的一番交涉，再检查了埃尔斯的身份证件后，他们缴纳两银币的入城费用后，获准离开徐风号。

重新踏上岸，地不摇晃，人却摇晃起来。还没离开栈桥，庞屠和波莉就把早饭吐了出来。

朗科船长站在一旁笑着说：“晕完海浪晕地浪，这是好事。吐完这一次，你们大概就不会晕船了。有很多水手都是这样过来的，不用担心。”

矮人和半兽人完全高兴不起来，他们现在的感觉就和刚开始晕船是一样的。无奈之下，埃尔斯一人扛起了所有行李，又拉又拽，总算将他们带到“双鬃马驿站”。

驿站是商队保养车辆、装货上路的地方，这里不像餐馆还有个菜单，完全是老板做什么，来的人就吃什么，花不了几个钱可以保证吃饱肚子。在埃尔斯的劝说下，两个人合起来勉强吃了一份黑面包配洋葱蒜肠焗豆子，埃尔斯自己则干掉了两份，还把他们的配餐朗姆酒干掉了。这样一盘营养还算不错的餐食每份要价一个银币，如果换成海港特产的鱼肉，还是同样的价钱，不过份量会大一些。

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朗科船长已经找好了商队，并把领队带给埃尔斯认识。阿曼达今年四十二岁，是个皮肤黝黑的干练女性。她个子不高，身体也不强壮，只是作风爽朗、眼神锐利。“这三个人看起来都很优秀，我想路上大家定能合作愉快、一路平安。”

她要带四车上好的染色棉布去双塔城，正需要具备一定战斗力的保镖。朗科船长非常坚决地禁制她这样做，表示愿意自己掏钱为埃尔斯三人配备护卫。

阿曼达直皱眉头，她真心觉得埃尔斯三人这体格根本不需要护卫，不去威慑别人就不错了。“行吧……既然你愿意出钱，我肯定不能拦着。不过现在护卫的行情比较高，会耍上两下子的人都每天从五银币涨到八个银币了。”

波莉用手肘碰碰埃尔斯，凑近之后用手挡着嘴说道：“咱们不需要单独的护卫吧？让船长把这钱给咱们，或者至少省下来，然后咱们在路上给商队做护卫还能赚一笔。咱们几个每天一金币还是很值的，对不对？”

埃尔斯用手指弹了波莉的脑门，笑着摇摇头。“船长从领主大人那里拿了钱、接了任务，确保一路安全是他的责任。的确，他给找的护卫不可能比咱们自己更强，或者说对咱们的影响很小，但他做了这件事与没做这件事对他来说差别很大。”

“喔，他害怕被领主大人追责。”波莉说道。

“确实如此。有些钱，得让人花出去；有些钱，能挣也不去挣。再说了，一天一金币雇佣我们，那是妄想。”埃尔斯拍拍波莉的手背，说道：“双塔城那边消费贵，有的是花钱的地方，也有的是挣钱的地方，只看你有没有本事。看起来咱们即将出发，到了检验你主持祈福仪式的时候了。加油，我看好你！”

一提到这事儿，波莉立刻紧张起来，瞬间就忘了当护卫挣钱的话题。她赶忙从随身的包里掏出自己做的笔记，开始临阵磨枪。埃尔斯和庞屠相视一笑，心有灵犀都觉得波莉很有趣，就像个初次出门到处好奇的孩子。

最终，朗科船长拿出24金币给他们雇了三个护卫。按照惯例，九天的路程加上回返不止这个钱，但是这仨护卫对商队来说也有帮助，那么剩余部分的钱就由阿曼达负责。对这一次的“托运”事宜，朗科船长很郑重地拿出一份合同。这份合同由财富女神提咯略的牧师作为见证，购买这个文本以及公正的工作需要5金币的花费，朗科船长自掏腰包。

“我得用这个交差，不然怎么证明我已经完成了委托？”朗科船长一直陪着埃尔斯他们放好行李、登上马车，最后才说道：“祝你们一路平安。等你们在双塔城得到想要的东西，想要回家显摆显摆的时候，别忘了找我的船，咱们还可以同行。”

埃尔斯笑着点点头，客套答应下来。其实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时半会儿得不到，而且只要得到了，没必要再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