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花荣的军法
校场上站满了寨兵,却是静悄悄的,何三水正跟马齐咬耳朵。
“没能亲眼得见,你真是亏了。你猜怎么着?将军那一箭,竟是不碰那秃驴脖子上的佛珠,直接把麻绳射断了。”
咽了咽唾沫,何三水拍着大腿笑道:“当时那秃驴的脸都绿了!”
正巧此时花荣走过来,登上高台,笑眯眯的问道:“讲完了么?”
何三水脖子一缩,嬉皮笑脸的答道:“嘿嘿,讲完了。”
花荣眉毛一立,扬声喝道:“好啊,既是讲完了——把何大胆给我拿下!”
不由分说,两名亲兵走到何三水左右,抱拳道:“何都头,得罪了!”
这陡然间的变故,惊掉了一地下巴。
有了范立的前车之鉴,大伙惊呆呆的站着,没人敢出来求情。
花荣看着何大胆,心中复杂极了。
马贤马齐何三水三人是他的心腹。
马贤不必说了,当得起这一个贤字。
马齐看似粗鲁,实则粗中有细。
唯独何三水,这个何大胆的诨号倒是贴切。
说他不忠心,这话花荣倒说不出口。
然而今天这件事,却给花荣敲了个警钟,他以为清风寨五百寨兵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如今看,还差得远呢。
从前大家敬他、畏他,多半是因为他这一身本事,又是上司。
而他看似严厉,其实一直惧怕用力过猛,寨兵们受不得,所以下意识的包容放纵,造成今天这幅局面。
然而这样带兵是不行的。
反观崔氏,端庄大方,贤惠良善,家中下人无不尊敬爱戴,但就是没人敢放肆。
便是白氏这样的刁妇,到了崔氏面前,也得夹起尾巴做人。
妄他自诩男子汉大丈夫,竟还不如自己的妻子。
想到这,看着何三水,怒道:“你不请示我,就敢领着营中兄弟逞凶斗狠,陷袍泽于险境,你知罪么?”
这句质问很有趣,重点不在于领着兄弟们犯险,和外人逞凶斗狠,而在于不请示我。
换句话说,要是请示过,别说逞凶斗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也不是罪过。
何三水胆子大,鲁莽又暴躁,但并不傻。
这句话里的机锋他如何不懂?
当即滑跪下来,磕了个响头,老老实实的应道:“末将知罪,请将军责罚。”
花荣叹口气,把目光从何三水身上收回,又扫向台下的寨兵,推心置腹的说道:“承蒙诸位兄弟看得起,对花某不离不弃,这才成就了花某如今这点微薄之名,花某心里很是感激。”
说着,朝台下躬身行了一礼。
挺起上半身时,却自顾自的笑起来,带着嘲弄的语气轻飘飘的说道:“然而这兵也不是谁都能当的,不服管教、不尊号令、目无法度,视军法如儿戏,成何体统?”
如何三水一样,不少人羞红了老脸,恨不得挖个地缝,把脑袋插进去。
“就比如你何大胆,再能打又如何?两军对垒,凭你一个人还能扭转战局?”
“为了咱们清风寨大营,为了兄弟们的身家性命,说不得花某今日要正一正军法,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了。”
听花荣这么说,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毕竟上一个犯了军法被砍头的,地上的血还没干!
何都头的罪过,说小也小,说大也大。
就看花将军打算怎么罚了。
便是何三水,都不知不觉的害怕起来。
“现在知道怕了?”花荣突然笑起来,和和气气的说道:“不如这样,花某介绍你到刘高面前听差,省得在花某手下束手束脚,如何?”
在刘高手下听差油水足,军纪松散,是个美差,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处罚?
再看将军此时举重若轻的表情,难道竟是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么?
不过何三水却不这么想。
只见他老脸一红,抬头小心翼翼的觑了花荣一眼,嘴里嘟嘟囔囔。
他自诩将军麾下的心腹爱将,练就一身本事,生就一颗忠心,到刘高那狗贼手下受气,他丢不起那个人。
况且将军这番话的弦外之音,是说他不配在将军麾下效力。
但凡他点头,以后还哪有脸面做人?
花荣冷飕飕的横了他一眼,厉声道:“哑巴了?无拘无束恣意妄为不正合了你何大胆的心意?”
“回将军的话,末将不愿。”何三水闷着头,瓮声瓮气的回道。
听到这个答复,花荣又笑了。
“好!总算你还有点志气,既然还愿意跟着花某,来呀。”
马贤应声出列。
花荣喝道:“何大胆该当何罪?”
马贤心中思绪如飞,迟疑片刻后沉声道:“何三水咆哮军营,逞凶斗狠,不尊的将军号令,身为都头罪加一等,依律当打二十军棍。”
花荣道:“额外再记十军棍,你亲自打!”
台下人群中又出现一股骚乱。
大伙都明白,只怕多出来的这十军棍,是替那些一同动手了的寨兵们挨的。
连累自家都头受过,那些当事的寨兵心里不仅不庆幸,甚至想给自己两巴掌。
而且马贤此人,铁面无情,都头这下怕是要脱掉一层皮了。
三十军棍可不是三十鞭子,真能打死人。
台下众人,尤其是连累何三水多挨十军棍的寨兵,心里仿佛打碎了五味甁。
有人前脚已经迈出去,抱定被将军严惩的决心也要为何都头求情,却见马齐不动声色,微微摇头。
马齐压低声音,呵斥道:“别添乱!”
寨兵不解,马齐也不解释。
他是久病成医,心知打军棍是个学问。
同样是三十军棍,却有不同的打法。
如果奔着要命去的,不用十棍,就能让人一命呜呼。
但如果是小惩大诫,也能打得声势如雷,血肉模糊,却伤不到筋骨多少。
这个分寸极难掌握,也只有大哥马贤能拿捏得准。
现如今来看,将军可没有放弃老何的意思。
他了解将军的为人,若是打算放弃谁,不会再在这个人身上浪费功夫,便是一个白眼都懒得给。
要是那样,老何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是就地砍头,要么扫地出门。
高台下面,何三水卸了衣甲,俯身趴在长凳上。
马贤攥着长棍朝高台上看过去,待花荣点头,棍子便落下去了。
“啪”的一声脆响,大伙只觉得心跳都跟着漏了半拍。
再看何三水,咬紧了牙关,双拳紧握,攥得指节发白,额头上沁出大片冷汗。
“啪!”
“啪!”
“......”
打到第十六棍,终于有寨兵跪下来,不顾一切的替何三水求情。
何三水咬着牙吼道:“给老子滚回去,这三十军棍是老子罪有应得,老......心服口......服!”
他这会也明白了,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他今天冒失的行为,杀头都不为过。
便是将军真来一场挥泪斩马谡,他都喊不出半个冤字。
反过来,他多挨了这十军棍,不仅于威名无碍,反而大涨。
只怕这才是将军的良苦用心。
想到这,何三水竟喊道:“打得好!再用力些,马贤,你没吃饭么?”
马贤闻言,心里又惊又怒。
他打过军棍无数,这样的场面却是头一次见。
心里也对自己打棍子的火候有了些怀疑,难道是手生了?
一走神一分心,手上就少了些许分寸。
何三水疼得面容扭曲,骂道:“老子艹你娘——刘高!”
等这三十军棍打完,青州府相公们的爷娘老子都让何三水艹了个遍。
只见何三水背上血肉模糊,脸色苍白得像是刚涂过粉的新娘子。
花荣看着何三水,问道:“还能站起来么?”
何三水点头,几名寨兵忙跑过来搀扶。
不想何三水推开众人,双腿打着摆子,竟是咬牙强撑着自己站起来了。
花荣点点头,道:“何大胆听赏!”
听赏?
所有人都傻了。
不是刚打完军棍么,怎么又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