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积三代之余富
抄家,自古喜闻乐见、老少皆宜的项目。
似徐纯才这样的财主,喜欢将家中的银子熔铸成“银冬瓜”,这玩意小的三、四十斤重,大的七、八十斤。
这可把准备发一笔横财的巡检卒给气坏了,本来按照向来的规矩,只要不是太过贵重的东西,这些人只要能藏在身上,基本主官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追究。
但是这一颗颗的没奈何,你可教兄弟们往哪揣?
众人掀房揭瓦,都没找到多少散碎银两,心中就有了火气,怒气冲冲的压住徐家女眷,左右其手薅下其身上的金银首饰。
样子不甚美观,再配合那些女子的哭嚎声,李昭凤只觉得眉心隐隐作痛。
他让人看住徐纯才,走到一正骑在婢女身上撕扯的巡卒背后,抬腿就是一脚。
“给你们捞油水的机会,倒是也背着点人啊?当我不存在吗!”李昭凤瞪了他一眼,而后看向四周,高声喊道:“所有人把搜到的东西不论什么都归置在院子里,把女眷聚到厢房锁起来,谁都不要偷摸吃人家豆腐,馋女人就回家找老娘去!”
真不知道这些巡卒怎么想的,徐家主仆加在一起数倍于自己,他们还敢这般行事,是真不怕人家拼个鱼死网破。
众人大笑,驱赶着徐府男女前往后园,虽然还是会偷摸的做小动作,但不至于搞得像土匪进村那样难看了。
李昭凤又抓起刚被自己踹倒的那人,在对方慌张的眼神中附耳轻诉:“你快去州衙,让张知州带着书吏和皂、壮、快班过来。”
这人有些犹豫,回头望了望,不愿挪动脚步。
李昭凤只好又道:“你快去,好处少不了你的,我给你留个银元宝。”
他这才喜笑颜开,拜手称谢,提着松松垮垮的裤子跑出门去,经过徐纯才身边时,他还低头淬了一口吐沫,阴笑道:“徐老爷,你也有今天呐!”
徐纯才面如铁石,心里又惦记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又惦记着城外的庄子。
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他把土地田庄的地契放在了城内府邸中,将府邸、店铺的地契放在了城外庄园里。
命和钱哪个更重要?如果是他,应该会选择后者,已经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好活的。
徐纯才恶狠狠的盯着李昭凤的背影,低声对着身后人道:“这位官差,我一把年纪了,你捏的我实在太痛,能不能少些力气。”
那巡卒冷哼一声,提膝给徐纯才来了一下,说:“到这时候你还不老实。”
徐纯才哀求道:“松些力气吧,老夫鞋里还放着几粒金豆,官差可拿去吃酒用。”
巡卒乐了:“老东西,放鞋里你也不嫌硌脚么?”
他一只手禁锢住徐老爷的双腕,一边弯腰去探徐纯才的方口履。
就要碰到之时,徐纯才左脚猛的向后一踹,正中巡卒眼眉,后者顿时眼冒金星,栽倒在地。
徐纯才便顺势抄起一块碎石冲上前去,这老头动作倒灵活,一手提着衣摆,一手举着石头,高喊着扑向院中背影。
李昭凤正面对徐家堂屋打量呢,心中感慨万恶的土豪,光是第一进的院子就弄这么大,就是装饰少了些,显得太过空旷。
除左右牙房是悬山顶,正中的堂屋显然是单檐的歇山顶,也不知是不是逾制了,不过现在的明廷对基层掌控力本就不足,许多商人、士族、豪绅明目张胆的违制,地方官员也装作视而不见。
忽然,只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我跟你拼了”的吼声。
转头一看,徐纯才三座两步,面目狰狞着奔向自己,手里还挥舞着一块棱角分明的碎石,身姿矫健,比起年轻人也没慢上多少。
李昭凤眉头微蹙,站立不动,等他到了自己身前才侧身躲过,随后一脚踢向徐纯才的胯骨。
只听“咔吧”一声,徐纯才失去重心,身子一扭,跌倒在地。
下一秒,他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起来,额头渗出冷汗。
看这样子,多半是给他腰间盘踹出来了。
李昭凤气笑了:“徐老爷,偷袭就偷袭,你喊什么?生怕我不知道吗?”
徐纯才疼的说不出话来,哎呦呦叫起来,随后被追过来的巡卒按住,狠狠打了一个耳光,“老东西,你敢耍我!”
徐纯才没了脾气,心如死灰的看着自家的各间屋子不断被踹开,然后就是哄抢。
鱼贯而出的巡卒们两三人一组,或是抱着沉重的银疙瘩,或是合力抬着上锁的木箱,有甚者还将人家灶房里的锅碗瓢盆都给端出来了。
没多久,张士汲带着书吏赶来,这书吏乃是户房的文书,过来统计查抄所得。
又过一会儿,便有散乱的衙役赶着驴车停到徐府门前。
照眼下这个进度,天黑之前也不一定能抄干净,毕竟人手实在太少。
真可谓数钱数到手软,除了徐纯才,所有人都是皆大欢喜,巡卒、衙役肯定能拿到赏钱,书吏也能浑水摸鱼,张士汲不但补上了秋税的缺额,还能趁此将匪寇一举剿灭,剩下的银子,走走关系,充充政绩。
这其中最大受益者,显然就是这张知州了。
张士汲粗略扫了一眼在地上已经快垒成一座小山的各类物品,眼角一抽搐,压声道:“你事情倒是办的利落,徐纯才能这么听话老实?”
李昭凤道:“他若是不老实这就是造反的大罪,他若是老实一切都可慢慢商量,徐老爷做了那么多年生意了,自然不是傻子。”
“造反?”张士汲惊讶道:“我何时说是造反了?造反那是要诛九族的!我只谋徐纯才一人,何时说要牵连这么多无辜了?”
“张大人。”李昭凤无奈道:“斩草要除根,你是不怕人家报复,你也为下面人考虑考虑啊。”
张士汲道:“若是卖身徐家三年之内的奴仆,愿意揭举徐纯才罪行的,给他们打几板子就算过了。”
李昭凤思量一阵,笑说:“张大人现在像是个好官了。”
张士汲怒视道:“我何时不是好官了?”
………
清点工作还真的一直做到了晚上,一个人的效率实在太低,张士汲又把礼、刑二房的吏员喊来。
整个徐家大院热火朝天,衙役点着火把,书吏拿着权衡,吏目提着数字。
到一更天时,大致清算出了徐家的余银。
吏目走到张士汲身前,缓缓开口道:“府尊,一共抄了二十个银冬瓜,共值约九千两;另外还有十七箱宝银,重量不一,但大致有三万四千余两;另还有金豆、金器、元宝金重十二斤。字画杂类难以估算价值了,田契身、契尚未统计。”
对于寻常百姓,这些财富是他们十辈子都攒不来的,而对于徐纯才,这点银子显然是不太够看。
张士汲有些失望,摇了摇头:“肯定不止这些,你们地都掘了?房梁上都搜过了?”
李昭凤道:“他应当是把大部家财都放在庄子里了,平时收租放贷,若是从城里出入,难免引人惦记。”
张士汲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徐纯才除了自家的粮号,另一大收支来源便是给那些为自己佃种的农户借粮,大明律规定私放钱债典当财务不得超过一月三分利,但发展到现在,显然已经没有什么约束力了。
给徐家耕种的佃农,每次借入一石,只能到手五—六斗,至于还粮的时候,那就要按十二斗—十三斗去换,若是不能一次性偿还清楚,以后的利滚利还有的受。
更夫在街道敲响铜锣,赫然是宵禁时间到了。
不过规矩本就是用来约束百姓,张士汲特许这些官差不受宵禁影响。
但李昭凤却是顶不住了,他这两日本就休息的少,与张士汲告退后,回到了家中。
漆黑一片,没有烛火,想来夏完淳是早早的睡了。
至于张宝,他将自己关在屋内,也没再哭,只是门前放着两碗米粥,完好无损,想来是一天没怎么吃饭。
李昭凤站在他的门前犹豫着,不知要不要敲响屋们,想了想,还是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