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钉住你们的欲望
淅淅沥沥的大雨清洗着地上的暗红。
弹壳陷进腐坏的血肉，和空气中火药味被一同冲洗，消散，顺着水流灌入城市的下水道系统中。
刷啦。
路边的自动贩卖机被破坏，全身上下被黑色防护服包裹的男人取出干面包，用嘴扯开包装袋，一口咬下，只吃了一口，他又嫌弃的丢掉面包，用脚踢开旁边的尸体，啐出一口血痰。
“该死的家伙。”
男人暗骂一句，检查了下猎枪弹夹里面的子弹，从腰间的弹药袋里重新拿出几颗填装，重新步入黑暗的雨夜之中。
嗒。
等他离开后，居民楼巷道旁的贩卖机上方，二楼窗户处才探出几个头，对着楼下被枪杀的尸体窃窃私语：
“他疯了？为什么要杀人！”
“这段时间不少人都被这个疯子杀了！”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想办法杀掉那个疯子！”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安全的层级，绝对不能被疯子破坏掉！”
·
扑通扑通。
手按压在心口，皮肤之下脉动的器官跳动异常之快，仿佛像是遇见了足以让人强烈恐惧或者强烈激动之物。
可在本质上，只是未知孢子在作怪。
陆斯恩站在那个始终亮着灯的便利店门口，里面的自动贩卖机崭新如初，进入屋内，寒冷便被拒之门外，他哈出冷气，走到电脑桌前，发现电脑已经关机，自己曾经留在这里的勘探设备和防护服也不见踪影。
“被人拿走了就好。”
陆斯恩弯下腰，尝试重新启动电脑，一阵捣鼓后，电脑再次开机，离线记事本仍在当初那个显眼的位置。
他点击记事本，删除掉自己先前留下的一切信息。
再次回到Lv.71‘雨与孢子之夜’，对比之前，他至少得到了两个有用信息：
一.跌落Lv.71的人都会随机在街边废弃的汽车中醒来。
二.Lv.71中具有威胁的只有孢子和感染者。
除此之外，还有第三个有待确认的重要问题：被孢子感染后，能否通过离开Lv.71避免这种必死的局面？
他暂时无法确定自己会不会是特殊例子。
“体内潜伏的孢子目前还没有任何异动...”
“就算它们真的再次爆发，我也能够通过凶焰规避畸变。”
陆斯恩放下背包，将里面的烟和罐装啤酒取出，整齐的排列在电脑桌上，他的这一奇怪举动，自然引起了凶焰的注意。
“你在做什么？”
“检查自由诗社在矩阵里的启动资金。”
在矩阵这种折磨人的环境中，人能够释放压力的方式十分有限，无非就两种:通过暴力制造他人的苦难来幸灾乐祸或者沉溺于肉体的欢乐。
“烟和酒比钱有用，甚至，比填饱肚子都更加吸引人。”
“你打算用它们吸引其他人加入自由诗社？”凶焰对此持消极态度：“仅靠这些，谁会愿意为你卖命？”
“并不需要让他们为我卖命，只要听话就行。”
陆斯恩拍拍胸脯，
“我了解矩阵之人，因为我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我无比清楚，他们所渴望的东西，空谈理想和道义，是没有任何作用的，甚至于信念，都难以彻底将矩阵人凝成一团绳。
你不是也在Lv.101见过了吗？身为迷失者的医生，在找到合适定居的层级后，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另一个组织，就像我加入世界之翼一样。
说实话，背叛组织这种事，在矩阵里很常见，各个组织虽然能够通过特殊仪器和在其他层级中的成员取得联系，但也仅限于联系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处理，背叛者，更无从得知，谁是背叛者。”
“所以啊，诸如忠诚一类的美好词语，并不适合用于矩阵。”
“自由诗社的核心成员，还是应该从地球那边挑选...”
“拭目以待吧，凶焰，”
地球和矩阵，其组织的运行方式定然会出现本质上的差别，在矩阵中，自由诗社应先用欲望和利益稳定根基，而在地球上，则需靠着大义和理想吸纳船员。
不同的环境下，需要采用两种不同的管理方式。
矩阵这边，曾作为迷失者一员的陆斯恩倒是很熟悉各个组织的运行方式，并能够从中汲取经验，进行模仿。
难就难在地球上，他还没有任何经验，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摒弃那些遥远的想法，陆斯恩收回思绪，放眼当下。
他需要先把附近隐藏的幸存者聚齐起来。
而要找到幸存者，也并不困难，Lv71中获得补给品的方式只有一种——自动贩卖机，只要挨家挨户的找，其实并不难找出幸存者们。
当然，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化身凶焰放一把火...陆斯恩从货架的角落里找出一把扁头螺丝刀，走到门口，盯着街上永不停歇的大雨，愈发坚定了将Lv.71作为诗社据点的打算。
“Lv.71全是滋生黑焰的燃料。”
“距离晚上七点还早，时间充足。”
周围的货架上已经出现锈斑，停滞表无时无刻不在加速周围物体的老化，特别是铁器，他刚拿到螺丝刀，现在都变成破伤风·螺丝刀了。
面对这种情况，他也索性放弃了去附近警局里找枪的打算。
哗哗——
陆斯恩关掉便利店内的灯，转而走进旁边的巷道中，按理说，楼下的便利店内存在三台自动贩卖机，那这附近就一定会有人。
便利店内并不适合居住，当初在Lv.71度过的那煎熬的几个月，他都是在楼上休息的，而想要知道那一层有人居住，也很简单。
门口的脚印会暴露幸存者们的真实位置，显然，他们并没有迷失者该有的谨慎。
咚咚咚！
他连敲三下门。
吱。
门开出一条缝。
这里的幸存者是个蠢货？连门外是什么东西都不确认就开门？陆斯恩皱了皱眉，看着藏匿黑暗中的身影，道：
“你好，Lv.71的幸存者。”
“我没见过你，刚跌进这层？”
门彻底打开，一个瘦小的男人站在玄关口，旁边是鞋架，上面摆放了至少十双以上、大小不同的鞋子。
屋内还隐约有人群的窃窃私语。
好吧，陆斯恩现在明白为什么这个家伙敢开门了。
他从外衣兜里拿出包烟，放到门口的鞋架上，
“我在Lv.71已生活不少时间，朋友，你们有多少人？”
男人拿起烟，警惕的望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斯恩停滞一秒，带着笑意道：“我怕烟和酒不够分。”
他的视线穿透眼前这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停留后方的其他人身上，
“看来人还是挺多的啊，各位，我们下去谈谈？”
·
二十五个，足足二十五个人，这远超出陆斯恩的预期，当初他在Lv.71生活了几个月，遇见的人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跌入矩阵的人果然变多了...
或许是因为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的原因，这群隐藏在楼上的人并没有过多的疑虑，便跟着陆斯恩下楼了。
也可能是因为烟和酒的诱惑。
摆在前台上的烟和酒立刻吸引了这群人的注意，Lv.71中，自动贩卖机里只会刷新几种固定的食物，要想找到诸如烟酒的东西，就必须冒着危险进入那些被孢子生物占据的大楼中。
其中有几个不安分的人已经伸手去拿走桌上的几包烟。
大部分人还是没有贸然动手，而是以一种奇异且带着忧郁的目光盯着陆斯恩，打算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我讲明正题之前，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陆斯恩迅疾的走到货架旁，那双眼睛扫过众人：“你们之中，大部分都是刚跌落矩阵不久的人吧？”
刚才拿烟的几个人里，其中年龄较大的男人接上话茬：
“他们算不上新人，朋友，离开Lv.71的bug是拿到天空上悬浮的黑伞，从高处跳下去，你要离开就快点离开吧。”
闻言，陆斯恩颇为欣赏的点了点头，看向男人：“看来你已经摸清了Lv.71的特性。”
“当然。”男人的头发很长很乱，但仍不妨碍他条理有序的开口：“你是哪个组织的？迷失者集体？PCG？清洁公司？据我所知，Lv.71前面的层级，只有这三个组织。”
“都不是。”
陆斯恩眉梢微挑，带着些许骄傲、自豪之感，“我来自地球，所属于“自由诗社”。”
“来自地球？”
男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难怪...难怪能找到这么多的烟酒...”
“不对...正常人谁会带这么多烟在身上？”
男人一愣，后怕的退了一步，凝眉问：
“你，是故意进入矩阵的？”
“都不需要我解释，你就猜出来了啊。”
陆斯恩满意地点头，“那你不妨再猜猜，我要做什么？”
“带有目的的进入矩阵，显而易见...”男人咽下唾沫，“你们要占领矩阵中的层级...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你进来了，无论在矩阵里拿到什么资源，都带不回去啊...”
“不，不，不！”
陆斯恩三连否决，“我们并无心思利用矩阵中的资源来壮大自己，相反，我们还会倾斜资源来帮助于矩阵中的同胞，帮助他们在矩阵中站稳跟脚，发展壮大。”
男人低沉的问：“你们难道要像迷失者那样，尝试进入传说中的Lv.999...”
“我们要猎杀一头‘白鲸’。”
抛出自己的目标。
对抗矩阵这种过于遥远的事还不适合现在点明，所以陆斯恩选择了这个模糊的概念。
“白鲸？”众人不解。
“一头带来灾难的白鲸，它十分狡猾，藏在矩阵之中，以我们现在的人手，想要找到它十分艰难，所以，我们自由诗社才会选择进入矩阵...在这里开始扩大我们的势力，打造舒适区，追杀那头白鲸！”
阐明自己的目的。
“各位，有兴趣成为我们的一员吗？”
“我们能得到什么？”男人谨慎的问。
不难看出，他是这群人中领头羊。
“Lv.71的管理权，就像迷失者集体操控Lv.15一样，用不了多久，自由诗社也会接管Lv.71。”陆斯恩转了转手中的螺丝刀，“而你们现在加入，等到我们在地球的同胞来到这里后，在地位上，自然会比其他幸存者要高上一截。”
最重要的一步，画饼！
当然，不能只画饼，还是要给点实际利益的，光是烟酒显然不够，必须来点重头戏！
他取下手中的金表，丢了过去，“你要不试着按一下？”
男人半信半疑，拿起金表，在其余人的注视下，按动旋钮。
下一刻，便利店内的人全部静止，维持着上一秒的动作，宛如雕塑。
男人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陆斯恩：“这是类似于层级中的那些规则之力？”
“没错。”
矩阵中没有收容物的概念，对于那些危险生物和特殊物品，分别称之为异常实体和层级规则造物。
陆斯恩并不受停滞表的影响，“这块表会加速周围物体的老化，同样地，也会让使用者的衰老加快。”
话音刚落，男人吓得立刻再次转动旋钮，解除了停滞表的异常状态。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陆斯恩，发现对方笑意温和，泰若自然。
这个组织是真的？他们真的打算占领Lv.71...这...这是个机会！飞黄腾达的机会！
“你和你同伴的决定是？”陆斯恩在这时问道。
欲望的饵已经抛下。
“我们需要怎么做？”男人问。
陆斯恩耸肩道：
“以自由诗社的名义，拉拢Lv.71中的幸存者，人，永远是矩阵中最重要的资源。”
他顿了顿，继续问：“所以你们决定了吗？我不强求，不想加入的人现在就可以离开。”
男人看了眼手中的金表，毫不犹豫的说道：“我要加入。”
而周围的其他人，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眼神交流片刻后，他们分成了两类人。
“我...我也要。”
“我还是算了...”
大部分人举手表态，踌躇着选择加入这个未知的组织，而剩下的人并不相信未知组织的善意，拿上一包烟后，推门离去。
陆斯恩没有阻止，他又不是什么毫无理智的疯子。
二十五人中，有九人选择离开。
看着余下的十六人，陆斯恩清了清嗓，这才正式宣读组织的理念：
“我们自由诗社的成员，以‘船员’自称，将猎杀‘白鲸’作为终极目标！至于白鲸是什么，你们现在还无需了解。
扩大我们在矩阵中的势力，才是当务之急，你们可以称呼我为‘船长’，自由诗社的建立者！驾船自由往返陆地和海洋之人！永远在最前线向白鲸挥舞武器之人！”
“船长...”众人默默记下了这个称谓。
这时，男人问道：“您进入矩阵，地球那边怎么办？”
“呵。”陆斯恩没有隐瞒，“你们的船长要是什么本事都没有，还配叫做船长吗？船员们，无需担心会和地球失去联系，因为我能随时回到地球！”
几个资深幸存者无不大惊失色，震撼溢于言表，他们虽有猜疑，但更多的还是相信陆斯恩的话...他那副自信的模样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在这件事上欺瞒也并没有任何好处。
“您能回到地球？”
他能回到地球！
难怪，难怪他会主动进入矩阵！
“船员们。”陆斯恩抛出打火机，轻轻一笑：“想抽烟喝酒的就赶快吧，我们的时间很宝贵，要想在Lv.71中扎根，就必须清除掉一切会阻碍我们的家伙。”
“你们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陆斯恩这句话是对那些从没杀过人的家伙说的。
在矩阵里，同伴清澈愚蠢的凝视远比阴狠毒辣的眼神更加让人难受。
“我不会在Lv.71逗留太久，地球那边的自由诗社还需要我去管理。”
陆斯恩靠着墙，看着拿起烟和酒的众人，笑意温和，“所以在我离开前，我会帮你清除掉Lv.71中可能威胁到你们的东西。”
“嗯。”拿着金表的男人点点头，下一刻，他就听到陆斯恩那不容置疑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蒋逸。”
“好，你就是我们自由诗社，在矩阵中的大副！”
陆斯恩将相机取下，高高举起，大声道：
“这个相机，能够封锁人的意识！它也是一件异常实体！”
封锁人意识的异常实体！
抽烟的人，喝酒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陆斯恩那突如其来的话无疑充斥着吸引力，弄得现场的气氛顿时火热起来...除了已经拿到金表的大副。
蒋逸清楚自己不可能短时间得到船长的两件异常实体。
陆斯恩看着众人，不禁以一种狂热的语气问道：
“在出发前，我们要再确认一遍，自由诗社的目标是什么！”
众人疑虑，但大副蒋逸已经举手高呼：“猎杀白鲸！”
人群随之高声呼喊：
“猎杀白鲸！”
“猎杀白鲸！”
“猎杀白鲸！”
情绪高涨，在酒精的作用下，每一声叫喊都显得声嘶力竭。
陆斯恩另一只手举起螺丝刀，用死劲戳进身后的墙里，把相机挂了上去：
“我的二副将得到它，至于谁会成为二副！那就要看今后各位的表现了！将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成为猎杀白鲸的船员！从Lv71开始，吞噬往后的每一个层级，直至...猎杀掉那头该死的白鲸！”
“大副！由你来保管它，在二副出现之前！”
陆斯恩吩咐完，看了眼被钉在墙上的相机。
他无声暗笑。
钉在墙上的，可不止相机啊，还有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