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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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柳映雪

宴席结束的时候,已经月上九天了。四个家伙按照预谋,纷纷表示了大家希望师姐继位的态度,告辞出门的时候,却意外发现柳眠月悄悄塞进他们袖子里的纸团:“有人要杀你们。那个人不是我,是我师姐。今夜你们都会遭到灭口,而后栽赃我。她干不干得出来,你们觉得呢?”

他们回头,看到,姐妹二人此时依旧在殷切地交杯换盏。柳眠月没有一丝一毫的脸色变动。

他们几个唯小胖子马首是瞻。小胖子其实早有准备,就看姐妹二人的动作!

倘若柳眠月揭穿了这个阴谋,那么她一定是安全可靠的角色!多年的江湖经验不会使他误判的!

至于那位满脑袋小聪明的师姐,居然毫无察觉!师姐的修为明显矮了一截!

七姐觉出腿有点软!

一刻钟后,七姐准备施展妙手空空,兴冲冲地来到了一个大户人家的院子外面,躲开正门,顺着院墙转悠,来到了后面的小花园。瞧这小花园,这家人肯定一直在享受宁静悠闲的美好生活——她立刻心头发狠,决不让对方好过!小花园里有一座小楼,楼上窗户透出朦朦胧胧的油灯光亮,她依稀看到一个影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准备送人头了。她再次确定这就是昨天接过刀币的人,于是顺着楼梯摸了上去,把手轻轻放在门上。

门自己开了。

七姐的脑袋几乎炸裂。

因为,对面坐着的是柳映雪。

再仔细看,柳映雪的脚下,躺着那个接刀币的傻瓜公子,此刻像是一只死狗。

七姐忍不住“咦”的那一声,就知道自己遇上了黏皮糖了,对方不好打发!

柳映雪笑道:“姐,坐下聊聊?”

七姐气急败坏,心想,这里就一个座位,还被你给占了,叫老娘坐地板吗?

柳映雪依旧是一副笑模样:“姐,你家小侄子在学画画吗?当画师没劲,注定要喝西北风。”

七姐双手抱在胸前,倚在门框上面,对方果然是有备而来:“我侄子吗?”

“怎么,妹妹惹姐姐生气啦?”

“你没气我,是我侄子气我。兔崽子学画画,当画师三年,差点饿死他!”

柳映雪“嗯”了一声,明知故问地笑道:“三年?我记得他入行是五年前呀?”

“你是想问,还有两年他去哪了?我不瞒你,他写诗去了。干哪一行要饭,他偏要去干哪一行,我都怀疑,是不是他老妈生他难产,把他脑袋给憋坏了!”

两人狂笑起来。

柳映雪熟稔对方心灵深处的忌讳,做事事半功倍:“姐,我不是一个喜欢搬弄是非的人。”

七姐鄙夷道:“你这是在骂自己吗?要不要我给你找找,看有没有镜子?”

柳映雪继续慢悠悠说道:“李药罐子上次丢了一箱子丹药,他怀疑是徒弟干的。他的徒弟素来坑蒙拐骗,不是什么好鸟。姐是热心肠,过段时间,咱们帮着李药罐子,一起弄他?”她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要!”七姐脱口而出。

“为什么?”

“和气生财,妹妹,咱们还是给算命骗子留一条活路。”

“为什么?”

“你哪来那么多的为什么?”七姐万念俱灰了。最怕的,就是对方一脚踩住你流血的伤口,用力摩擦,而后欣赏你的悲催表情,以此取乐。

“李药罐子怀疑是同行干的,一直想找人打一架呀?不会是七姐阴了好朋友,拿丹药卖钱了吧?你没事喜欢喝两口,喝高了喜欢拉着别人聊感情,满嘴‘如果我是你妈’,‘如果我是你爹’之类的,唯独不说‘如果我是你闺女’,‘如果我是你儿子’,你究竟是真喝高,还是假喝高?”

“难道……?”

“姐,上次我去酒馆,撞见你举着一壶老白干,腆着一张大红脸,拉着我的袖子,迷迷糊糊攀交情,喝了好几杯交杯酒,结果把秘密给漏啦。”

七姐确实喝高了,根本记不得闯祸的前后经过。

“姐,你没听说,我那天把所有人的酒钱都包了?”柳眠月眯起了眼睛。

七姐登时吓惨了!她心存侥幸,死不认账,一直扛到了现在:“妹妹,以后姐听你的!不过,我先回家一趟,把所有的酒坛子酒碗都砸了,戒酒!”

脚步声沿着楼梯走来,一个熟悉的影子由远及近。七姐浑身松弛地舒了一口气。

影子来到她的身后。

七姐回头:“怎么是你?”

小胖子坐在一座茶肆的后院的门槛上,预备着接受锦衣卫同行的冷嘲热讽。

所谓命运弄人,他惹事了。

小胖子的邻居是个茶肆老板娘。七天前,他在回家的时候,撞见对方,上前搭讪,老板娘立刻风情万种地卖惨:“千户,老娘养的下蛋老母鸡,被人给偷走了。”

小胖子回答:“屁大点事,顺天府就能办。”

“别人养多少次,他就偷多少次,这不地道!”

“真的?”

“我的下蛋老母鸡,接连被偷了四只!养一只,当天夜里就会丢一只!

“他调戏你?”

“老娘看不上这种拐弯抹角的角儿!”

“有这种事,老哥来瞧瞧?”小胖子色心大动,跟着老板娘来到茶肆,轻而易举地猜出真相!在京城混事的,他都有过点头之交,此次的角色极其陌生,势必是外地来的,而且对方内向孤僻,不与同行来往。

小胖子是个好奇害死猫的角色,打算管管闲事,教训一下这个毛毛躁躁的外地偷鸡贼!

小胖子把抓贼的差事接了过来,哪曾料想,好心没好报,把自己给害惨了!

他有一个毛病,不能熬夜。他不仅上了年纪,而且半年之前,好几天熬夜练功,熬坏了身体。

他想休息,偏偏休息不了。偷鸡贼是夜半三更才会出现,着实不地道!

他本想装一个大头蒜,一次就把贼给抓了,哪曾料想,第一天,贼没来!

他总得言出必行,第二天夜里,继续硬着头皮熬夜抓贼,贼还是没来!

抓贼是小事,熬夜那可是大事!他不敢继续熬夜了,打算找个由头脱身。

前一次,李药罐子进了一批丹药,他立刻摩拳擦掌,对丹药报以浓重的期许。丹药能治百病,结果,到头来,他等到的是丹药被盗的噩耗!

小胖子开始品尝骑虎难下的滋味。今天是第七天,他暗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熬夜!

老板娘走过来,用围裙擦着手,笑问道:“千户,您忙呢?”

小胖子没好气:“老板娘,你手里有没有核桃,给我来那么一斤,我补补。”

老板娘继续笑道:“千户用核桃来增补内力呀?宾至如归,不要客气呀?”

小胖子简直有苦难言。熬夜伤身是个人隐私,别人管不着。你不答应互相帮助,老子就走人:“老板娘,天气不早,你回家休息,这里有我。”

他的意思是,老子先把你赶走,然后趴这儿打个盹,偷鸡贼爱来不来!

老板娘明显比他还实诚,继续笑道:“千户辛苦,核桃的钱记在你的账上呀?”

“啊——?”

“千户,咱们这是小本生意呀?”老板娘笑对着对方的一脸呆滞表情,慢慢悠悠地从身后拿出一个账本。

“你……你……你恩将仇报!”小胖子脑海里面,感觉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千户,你抓贼七天,在我这儿白吃白喝了七天呀?”老板娘透出一丝奸诈。

小胖子一口气噎住,多亏他的眼睛尚在眨动,否则会被当成一尊石像。

小胖子恶向胆边生,心想,真是好心没好报!自己隐居京城,为了防止走漏风声,这才本本分分做人,安安分分做事,别人可不能不讲理!脑海之中,渐渐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欲望,就是转身走人,回家睡觉!

不对!

“你真的是老板娘么?”小胖子明白真相了,对方其实是柳映雪的人。偷鸡贼为何一直不见踪迹?而且大家都不知道这个外地偷鸡贼的存在?

线索加起来,就是一个陷阱。

“你才明白?”

“柳映雪想杀我?”小胖子登时领悟对方的真实目的了。如此出招阴人,以后势必做不成朋友,或者,对方就没打算给双方留下回旋的余地。

“是,柳映雪想杀你。”老板娘说的言简意赅,透出一份温婉从容的笑。

“柳映雪如今意图扳倒师妹,她就必须触犯众怒。柳映雪手里缺少一个罪名,来对她致命一击。我出事,白衣楼和锦衣卫都会插手,算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小胖子阴狠地冷笑一声,站起来,伸胳膊踢腿,摩拳擦掌,准备干一架。

脚步声渐近。

小胖子回头:“怎么是你?”

“干!”

“干!”

两个男人正在交杯换盏,说难听了是斗酒,一个是酒馆掌柜,一个是卖药老头。

这家酒楼,是柳映雪的一家酒楼的邻居,掌柜是个油腔滑调的奸商,因为和卖药老头性格相似,渐渐交上了朋友。哪知道,卖药老头喝醉酒与清醒的时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掌柜暗地里大骂他是鬼难缠。

掌柜是个从小在酒坛子里泡大的亡命之徒,二十年来与人斗酒无一败绩,今夜他没想到要栽在卖药老头手里。他怀疑有什么阴谋,老头平素吝啬,怎么会来找他斗酒呢?

“诸位,老夫手里有一包祖传的药粉,能够增加酒量。我就是吃了这药,你们方才都看到了,服不服?”卖药老头靠着桌子,满嘴酒气。

其他酒客们有点蒙。

“请看,这就是药粉,假一赔十,有谁想来一点吗?”卖药老头一脸谄媚地兜售生意,顺带着摸出一小包药粉,使人怀疑他究竟真醉假醉。

哗然一声,酒客们四下散开,结账出门去了。掌柜最怕这个,他打下一片江山不容易,为什么要败在这个酒蒙子手里呢?

掌柜惨兮兮地劝说卖药老头:“李药罐子,你还是戒酒吧!”要是别的掌柜,可能会按捺不住,找几个人把对方痛打一顿,再四仰八叉地扔到大街上,他没有,看来这是个斯文有礼的掌柜;或者倘若是别的掌柜,可能会给对方下跪磕头,他也没有,看来这是个有骨气的掌柜。

“戒酒,还是我嘛?”

“你酒品败坏!”

“是嘛?”

“老头,之所以说你酒品败坏,还包括撒酒疯,缠着别人讲解人生道理,帮着对方长心眼,其实根本用不着!那些人生道理,全是老子讲给儿子听的!你不能跑到酒馆,随便抓过一个人来当儿子,这么干不地道!”

“这人哪,谁都别说谁,没人是清清白白的。上个月,李寡妇的鸡……”

掌柜暗道不妙,对方要继续撒酒疯了,猫着腰打算逃走,听到这后面一句,又猫着腰转了回来。

李寡妇的鸡,是个江湖上极其出名的话题。但凡是个地方都有寡妇,有寡妇就有姓李,所谓张王李赵满地刘,至于老母鸡,谁家不养一只呢?

掌柜像个事儿妈一般,套对方的话:“李药罐子,李寡妇的鸡,到底是咋回事呀?”

卖药老头没吭声,而是渐渐睡着了,透出一丝惬意。掌柜作势想掐死对方,又害怕招惹人命官司,随后转身离去,看来这是一个奉公守法的掌柜。

夜里,凉风送爽。

掌柜坐在后院的门槛上,望着夜空发呆。他想饮酒赏月,却发现酒全被卖药老头喝光了,仅剩半坛子老陈醋。他无计可施,倒上一碗老陈醋,一仰脖子,灌下一大口,差点呕出来。蓦地,一名女子的倩影缓缓飘了进来。

掌柜惨叫一声:“谁呀?”

柳眠月笑了:“师叔还好吧?”

掌柜有点蒙。

柳眠月继续笑道:“咱们被人给捉弄了。师叔,认识三年,你就没有喝醉过。”

卖药老头的眼睛微微睁开。

柳眠月上前帮忙按摩肩膀。

“眠月,你需要我怎么帮你呀?你恩师把你这丫头片子带回来的时候,我差一点做了你的干爹……掌柜的别抠门,老陈醋给我留一碗。”卖药老头站了起来,轻轻拍拍身上的灰尘,活动一下肩膀,打了一个酒嗝。

柳眠月静默着。

“在一家酒馆,眠月已经识破我了,却没有揭穿,蛮好,我都记着。”卖药老头在酒馆大堂踱步,笑道,“想当楼主,没那个人的支持不行。”

“你是说鹿叔……”

“不是,是楚江月,或者说,是她棺材里的那一枚青铜扳指!”

“可是,楼主的遗言,是信物随葬。”

“她还有遗言,说白衣楼散伙呢,散伙没有啊?咱们去看看你的宝贝师姐。掌柜的,酒钱帮忙记账!我的账本写满了,就写在我徒弟的账上?”

掌柜一屁股坐在地上:“欠钱不还,你还有理了?”

两个人来到卖药老头的家里,后院有一口枯井,他们搬过旁边的一架梯子,顺着钻进枯井。枯井底下别有洞天,是一个密室,里面点着一根蜡烛,烛光跳动不停,映照出一个用铁链捆着的年轻女子,是柳映雪。

柳映雪咒骂不绝,却无可奈何,因为在她的对面,坐着那个算命骗子。

柳映雪马失前蹄,原因是误判了卖药老头的真实身份,对方师徒两个大功告成之后,一个负责看押,另一个兴高采烈地跑去喝小酒,喝的酩酊大醉。

“你是谁……你是谁?你不是李药罐子!”柳映雪声嘶力竭地咒骂着。

“三年前,咱们见过一面。”卖药老头幽幽说道,顺便坐下来翘起二郎腿。

“不可能!我是前任楼主身边的得意弟子,在京城隐居,你是一个无名小卒!”

“我呢,是前任楼主身边的唯一一个同门师弟,本来不姓李,也姓楚。”

“楚鹤亭……楚师叔……楚师叔你没死?”

“你盼着我死呀?”

“不敢的,我不敢的,只是你的样貌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柳映雪明白了。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角色,楼主的位置只能是一纸空谈了。自己师妹一旦有楚鹤亭撑腰,那么,所有人都不敢造次了,这才叫流年不利。

楚鹤亭在三年前差点丢了一条性命,险些毁容,以往的风度翩翩和他再无瓜葛,后来和郎十九一见如故,以师徒相称,难怪他从不打架,其实就是一个废人嘛!

楚鹤亭骂道:“你这畜生,楼主楚江月是被你杀死的,你如今还想杀我么?”

柳映雪哑巴了。

楚鹤亭回身说道:“眠月,你师姐暂且就住在这儿,宾至如归。”

一个月后,小胖子色性不改,趁着在二牛面馆给公孙梦得接风的机会,继续调戏女下属:“公孙,贼没抓来,很正常,能抓来,反倒不正常。官场之道,就是要搞点事情做,又不能把事情搞大了,懂不懂?老哥看你最近长进不少,有点好学徒的样子啦!对了,小莫,《花间集》学不会,没关系。所谓人性复杂,每个人的心中住着一个菩萨,也住着一个魔鬼;住着一个柳下惠,也住着一个西门庆;住着一个包青天,也住着一个杀人犯。小莫,咱们可以研究理学……你在听吗?”

小莫趴在桌子上打盹,迷迷糊糊地问道:“老板有啥任务?”

小胖子无奈地闭上眼睛,忽然听到脚步声响,一个锦衣卫快步走来和公孙梦得耳语几句,随后离开,公孙梦得回头说道:“老板娘被抓了。”

“干嘛抓她?”

“藩王谋反了,有个奸细的画影图形和她一样,东厂也不讲理就给抓了。”

“抓得好,为民除害!感谢东厂兄弟!”小胖子狂笑起来,对面的公孙梦得听得一愣一愣的。

“老板,醒醒啊!你媳妇被抓了,需要你前去救人。”

“抓得好!”

“他是不是你媳妇?”

“抓得好!”

“这家人都疯了!都怪老板娘痴迷游山玩水,屡教不改,把千户逼疯了!”

“感谢东厂兄弟,多关她几天,享受一下美好生活?”小胖子色眯眯地看向小莫。

小莫抬头仰望屋顶。

脚步声渐近。

几个新来的锦衣卫学徒,兴冲冲地跑了过来,领头的是一个小瘦猴子:“这位就是公孙师兄?”

小胖子满脸狐疑地看向自己的学徒下属。

小瘦猴子拍着公孙梦得的肩膀,呵呵大笑道:“我们听说过你!京城的人都听说过你!你老实厚道,对色鬼胖子忠心耿耿,本领没学会,却一直没有跳槽……对了,你们的色鬼胖子呢?听说他和你相爱相杀?”

小胖子的脸都绿了。

小莫插嘴道:“那个胖子看破红尘,出家了!”

小瘦猴子继续问道:“色鬼胖子不入流,出家也不是好和尚。公孙师兄,咱们谈谈你的英雄事迹?”

公孙梦得仔细询问对方来历,原来是来自于烟雨江南的一个名门世家,而且是钱多到没处花的那种世家,立刻对其产生了浓重的好感,话也多了,脸也滋润了。不过,对方明显不是一块省油的灯,眼睛喜欢四处乱瞟,捏着一块手帕在脸上擦来擦去,显得娘里娘气。公孙梦得思忖,此人面相不善,必须疏远,不过呢,早就想扬名立万,那就先忍着。他一边想,一边乐开了花,这一回不能自己独占鳌头,何不照顾一下小莫?于是说道:“兄弟呀,咱们从此以后就是一家人,我给你介绍一下啊,这里有一位姓莫的朋友,身份非同一般,你可以管她叫小师姐……”

“长得不赖!”

“你就不能斯文一点,嗯?”公孙梦得愈加确定,对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样貌颇为俊俏!”

“我……”公孙梦得无可奈何了。但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如果没有,那才奇怪,干脆随他去吧。

小莫已经去了后院。

小瘦猴子尾随过去,看到她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抬出一个独轮车,车上堆满了砖头,卷起两根袖子,拍打一下麒麟臂,大喝一声:“嗨——!”

小瘦猴子有点蒙,开始仔细观察她。

院子里摆着一张青石桌子,一名丫头片子,身材比公孙梦得整整瘦了一圈,长着一张清水芙蓉的瓜子脸,透出一股子清冷,但是手里拿着的东西却不清冷,是一块砖头。只见喊杀声响起,她手中的砖头被一掌拍成两段。

“那个谁,你来给我递砖头,我腰有点酸。”丫头片子左手叉腰,右手手指轻轻一勾,再指一指脚下。小瘦猴子再看,只见她脚下还有一堆砖头,砖头正准备遭受毁灭性打击。小瘦猴子想走,又觉得对方脾气暴躁,疑似肝气郁结,自己的下场那可就说不准了,唯一的选择,就是乖乖听话,帮忙递砖头。

丫头片子明显是个直肠子,一边拍砖头,一边“嗨——!嗨——!嗨——!”地起劲,还在那里卖弄,讲解道,拍砖头有讲究,砖头必须放在石桌边缘,一掌拍下,桌子一硌,砖头很容易就断了,另外关于喊叫,也有学问,没人的地方不需要喊叫,因为,喊叫的目的,除了给自己壮胆,还可以吸引看客,看客一旦开始非议,谁也不好意思打女人,所以打架就输不了,这是丫头片子多年积累的经验。小瘦猴子唯唯诺诺的,对方砖头还没拍完,自己腿就软了。

公孙梦得躲在远处偷窥,发现两人一见如故,言谈甚欢,小瘦猴子还屈尊递砖头,居然是个自来熟。喊杀声结束,砖头尽皆粉身碎骨,小瘦猴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伸手往袖子里揣:“哥,见面的红包给你!”

公孙梦得没明白。

“哥,我手里还有一套房子,两匹马,全都送给你,只求小师姐给我留条活路!”

“你俩一见钟情啦?”

“没!我对那个小师姐很畏惧,不是,是敬畏,也不是,你别误会,我从来不怕女人,也没被媳妇打,就是想送你点红包,哪怕倾家荡产,也得躲开她!”

“哦,你被媳妇打?有心理阴影啦?”

“我说走嘴了。”

“朋友,你是不是对小师姐有点误会?”

“我明白,小师姐也不容易呀,小师姐就是用来勾引的……”

“什么?”

“咱们委婉一点?小师姐是用来吸引小胖子的,是这个意思吧?求你们放过我。”

“你走吧,我们不要你一个红包。”

“为什么?”

“看破不说破,朋友有的做。你既然已经说破了……”

“多谢朋友,告辞!”

公孙梦得望着小瘦猴子狂奔逃走的背影,明显是带有轻功,而且功力不俗,忍不住长叹一声!老天爷啊,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早晨没看黄历?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是小瘦猴子撞翻了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东厂的一个档头。

锦衣卫和东厂素来相爱相杀,也不能搞成这个样子!公孙梦得万念俱灰,摩拳擦掌,径直去找小莫的晦气。此时此刻,小莫摆弄砖头没个完,正在用手揉搓,须臾之间,一块碎砖头就被搓成了粉末。公孙梦得远远望见,忍不住两腿发软,下意识变了一副和蔼面孔,叫一声:“忙着哪?”

“哥,怎么样,师弟给你多少红包?我今天表现不错吧,你分给我点?”

“表现?”公孙梦得没明白过来。

“我处心积虑,给师弟一个美好印象,他见我武功高超,一定倾心拜服,对咱们死心塌地的啦!”小莫一边揉搓碎砖头,一边自信满满地笑了。

“美好印象?是,印象很美好……很美好……很美好。”公孙梦得捡起一块碎砖头,恨不得把自己拍死。

“哥,你怎么啦?”

“没事。”

“哥,你心情不好吗?”

“没事。”

“哥,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昨天失眠?”

“没事。”

“哥,你昨天夜里想什么了啦?是不是想去紫禁城,偷看妃子洗澡呀?”

“没事。”

“如果真是妃子洗澡,你叫上我呀,咱们互相帮衬,围观了她!”小莫坏笑起来。

小莫的确是得意忘形。对方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有极强的成就感,所谓气死人不偿命。她叫白小莫,是公孙梦得老家的邻居,欺负对方很多年了。

“哥,你别气嘛。”

“没事,我在修心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