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小船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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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开与禁(4000字)

张居正立于裕王府大堂,辗转难安。

从清晨等到日上三竿,裕王仍旧没有出来,让他这个侍讲不知所措。

当今陛下子嗣不勇,前些年折了太子,八个儿子只剩下了裕王和景王两个。

按道理,裕王次第当立,可陛下相信道士所说二王不得相见的鬼话,迟迟不肯立太子。

兴许也是怕陷入太子早亡的魔咒。

可立太子有立太子的难处,不立太子也有不立太子的问题。

景王年少,时刻觊觎着这太子之位。

如若让陛下知道裕王如此不勤奋,那可就糟了。

徐老师让他成为裕王侍讲定有深意。

必定是叫他辅佐裕王登上大宝之位。

他怎么就此退缩,立马叫来了管家,用威严不容侵犯的声音,说道:“殿下还没起?”

管家见侍讲大人面带怒容,连忙陪笑道:“大人不知,殿下昨夜劳累,您就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

“成何体统!”张居正甩袖欲闯进内堂,被管家拦住。

“大人莫要动怒,再候片刻,殿下就起了。”

张居正左脚刚踏入内堂花园,就隐约闻到一股香味。

不是花香!是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何处闻过。

脑袋一阵眩晕,有些亢奋。

他顺势坐回位子上,品起茶来。

这样让他的心情有些微平复。

管家见张大人息怒,连忙命令丫鬟加上热茶,陪笑道:“我这就去看看殿下起了没?”

张居正点点头。

“叔大,怎么郁郁寡欢?”一个爽朗高亢的声音传来。

张居正抬头望见高拱迈着大步向他走来。

他是前任裕王侍讲,如今升任太常寺卿,但裕王对他很是信任,有事必定会咨询于他。

高拱为人耿直,心直口快,故而得罪了不少人。

内阁中严大人和徐大人都不太喜欢他,他们比较喜欢小心谨慎的张居正。

张居正连忙躬身迎接这位前辈。

高拱穿着官服,留着不加修饰的胡须,大步向前抱住了张居正的肩膀。

张居正有些尴尬,其实他和高拱不过数面之缘,并不熟悉。

不过习惯了他的爽直,张居正也不觉得什么。

只是觉得如此性格在官场中总会吃亏。

“高大人,裕王迟迟不起,我正心焦呢。”

张居正抬头看了眼高拱,幽幽地说道。

高拱哈哈大笑起来,“殿下兴许是太累了。”

他挥动手臂,示意管家过来,大声说道:“你去告诉殿下高拱来了。”

张居正纳闷,管家已经去催促好多次了。

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听到内堂传来脚步声,一个慵懒的年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胡乱梳着发髻,打着哈欠,坐在主位上。

张居正和高拱连忙行礼道:“殿下。”

裕王眯着眼睛,见到两人恭敬的样子,连忙整理整理衣衫,正襟危坐道:“两位老师辛苦了。”

张居正自然不敢直斥裕王,默默站起身来。

高拱却不肯起身,大声说道:“殿下春秋正富,应当注意身体!”

他洪亮的声音直冲入众人的耳膜,着实让张居正吓了一跳。

裕王有些尴尬地回道:“本宫昨夜有些累,不小心贪睡了一会儿。”

“怠慢老师更不是尊师之道。”高拱不依不饶。

张居正没想到高拱竟然直斥其非。

他想起在翰林院时,曾见他当面嘲讽严嵩严大人,“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待。”

这是韩愈的诗句,讽刺的是严嵩待人的傲慢。

当时,张居正着实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没想到严大人竟然不以为意,一笑而过。

现在想来众人已经习惯了他的耿直。

裕王见状,没办法,站起身来抱拳向张居正行了礼,说道:“是本宫错了,怠慢了先生。”

张居正慌忙扶起裕王,说道:“殿下,使不得。”

高拱见裕王认了错,语重心长地说道:“张大人自然不会计较,只是此事如果传到陛下耳朵里,殿下知道是什么后果?”

裕王悚然,挺起了身板,“是本宫欠考虑了,还望两位老师多多训导。”

三人坐到位置上,高拱继续道:“如今景王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陛下居深宫,迟迟不立太子,要小心有人进谗言啊!”

高拱字字珠玑,让张居正佩服万分。

作为皇子并不像外人看来那般轻松。

必须步步为营,如果一有不慎,将会失去竞争太子之位的机会。

想当年汉武帝晚年便是居深宫,不闻外事,误信了江充的话,逼反了太子刘据。

最后导致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身死,宣帝流落民间。

如今情形相似,作为裕王府邸之臣应该帮助裕王杜绝此类事件发生。

裕王十分懊悔自己的行为,不知怎的一到晚上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导致身体疲累。

可一到外堂听诸位老师侍讲,就没有了那种感觉。

都怪自己年轻气盛,险些误了大事。

见裕王有悔过之心,高拱满意的点点头,“现下内阁文官各自站队,有不少人都在暗自支持景王。”

“有这回事?”

裕王大惊,自从太子猝死,他是顺理成章的下一任太子,本以为只要自己安分守己,就不会有任何意外。

可一听高拱之言,他是危机重重。

“老师可要帮我!”

高拱连忙摆手安抚道:“殿下莫急,我和张大人,还有内阁徐大人都是站在殿下这边。”

张居正恍然大悟,这就是老师徐阶推荐他为裕王侍讲的真正目的。

本想独善其身的张居正也免不了站队,这是官场的潜规则。

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必须提前规划。

徐阶知道张居正的性格,故而推他一把。

待陛下百年,裕王登基后,他就是潜邸旧臣,必然能受到重用。

徐阶对他是一片苦心,张居正有些感动。

他连忙附和道:“于理于法都应该殿下继承大统!”

裕王见张居正表态,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随后,他又不无担忧的问道:“可如今内阁把持在严家父子手中,如若他们不支持我,又该如何?”

严嵩父子在立储这件事情上态度微妙,并没有直接站在裕王这边。

高拱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几日前,杭州府斩了一个海贼,殿下知否?”

“可是那个汪直?”张居正询问道。

他疑惑为何徐阶和高拱这两位大人都这么关心一个海贼的死活。

裕王一脸迷茫,“一个海贼的死活与我何干?”

确实,张居正也不知道。

高拱笑道:“殿下,一个海贼的背后可牵扯了许多人,倭寇、文官、地方豪族,甚至陛下!”

裕王明显紧张起来,“父皇?”

高拱低声说道:“据称东厂已经出动,去监视杭州府。”

张居正脑中出现冯保的身影,这件事会和他有关联吗?

裕王不解的问道:“为何如此关心这个海贼?”

高拱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殿下认为东海可是我大明领土?”

裕王笑道:“先生跟我开玩笑,海上又不能住人,怎算领土呢?”

高拱摇摇头,“但是海上都是黄金!”

张居正顺着高拱的意思解释道:“我大明实行海禁,海上贸易不受朝廷控制,故而私掠横行。”

“高风险,高回报。”高拱补充道。

说到银子,裕王恍然大悟。

父皇忙了一辈子,就是需要银子,从文官中扣银子,从士绅中扣银子,从百姓中扣银子。

然而,就算这样,朝廷的国库也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既然海上之利巨大,我父皇为何要禁海?”裕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高拱朝张居正满意的眨眨眼,裕王聪颖,一点就通,让他这个老师十分欣喜。

“因为有人不同意开海!”高拱的这句话掷地有声。

“谁敢反对父皇?”

作为皇权至上的大明,皇帝有绝对的权力。

自从太祖朱元璋废除丞相,所有权力都归于皇帝之手。

在裕王的认知里,皇权是不可侵犯的。

高拱笑道:“没人敢,文官不敢,士绅不敢,百姓不敢。”

“那老师还说有人不同意开海?”裕王更加疑惑。

高拱伸出一个手指,“我是说他们任意一方都不敢。”

随后变成三根手指,“但他们三方同时反对,陛下又该如何?”

裕王漠然,低头思索起来。

任皇权再怎么至高无上,也不可能和所有人作对。

高拱继续解释道:“昔年成祖皇帝命令三宝太监七下西洋,扬我大明国威,带回珍宝无数,获利千万计。”

“可后来被文官上书劳民伤财,殿下知道为何?”

裕王老实地摇摇头,他愈发尊敬这位老师,现在他教他的是帝王之道。

“因为银子都落到了皇上手里,他们文官丝毫未得!”高拱的声音越发洪亮。

“所以他们要禁海!”裕王默念道。

“那殿下可知道士绅为何要禁海?”高拱抛出第二个问题。

裕王已经渐渐看的透彻,“因为外国商人进入大明,会抢了他们的生意。”

高拱和张居正相视一笑,举一反三,是个当皇帝的料。

高拱补充道:“百姓亦是如此,海禁可以使他们走私货物,获利百倍而不用交税,如若开海,正经商人的货物会挤压他们的利润,那走私就变成不划算的买卖了。”

“原来如此!”

裕王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困意。

“听老师一番话,胜读十年书。”

他兴奋的来回走动,说道:“倭寇和海贼就是那帮文官的挡箭牌,正因为有倭寇的存在,他们才会毫无忌惮地反对开海!”

裕王越说越兴奋,“这事跟严嵩父子有关!”

他下了结论。

张居正惊讶于裕王的聪颖,想不到他举一反三,经过高拱稍微点拨,就看穿了事情的本质。

“殿下,此事莫要声张!”张居正提醒道。

现在严嵩父子当权,陛下对他们言听计从,谁都不保证他们是不是下一个江充。

高拱安抚道:“叔大莫慌,严嵩父子迟早要败。”

张居正不明所以,“哦?何以见得?”

高拱狡黠地一笑,“汪直想来是不合严嵩父子的意而被有意除掉,他们扶持了他的义子汪滶。”

裕王点点头,“这我听说了,军情急报,前几日这汪滶率倭寇攻打台州府。”

张居正回道:“已经被戚将军打跑了。”

高拱笑道:“张大人不知道还有件事,汪直临死前,竟然拿出一张藏宝图广而告之,实在令人费解。”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图,摊开在桌上,给两人观看。

张居正捋了捋胡须,说道:“这如小儿般的藏宝图恐怕是障眼法。”

“英雄所见略同!”高拱放声笑道,随手指向藏宝点。

“这宝藏藏匿之处既不隐匿也无防备,汪直广而告之,众人趋之若鹜。”

“恐怕会生乱!”

高拱点点头,“恐怕海禁形同虚设了。”

两人瞪大眼睛看着高拱。

高拱胸有成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裕王忙问,“那两位老师我该如何应对?”

“当以不变应万变,看内阁如何处置?”高拱说道。

张居正却摇摇头,“这是个好机会!”

他附耳小声向两人密谋。

“哎呀!”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打断了众人。

内堂的屏风轰然倒下,一个妙龄少女站在三人面前。

她朱唇皓齿,眼眸顾盼,因为被撞破偷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高拱见状连忙低头唤道:“王妃。”

张居正也学着高拱低头不敢直视。

裕王佯装恼怒道:“凤儿,别胡闹,本宫和老师们在商量朝廷大事!”

李彩凤有恃无恐,上前挽着裕王的胳膊,说道:“我闷的慌,殿下不来陪我?”

裕王无奈地道:“昨日陪了你一整晚。”

高拱见小夫妻打情骂俏,识趣地说道:“那下官告退了。”

说完,屈身往外走去。

张居正正要跟上,抬头发现王妃正在看他,两人目光相接,一阵尴尬,他连忙跟在高拱身后退出了大堂。

裕王感叹道:“现在朝廷风云变化,幸得两位老师相助,否则本宫不知如何是好。”

李彩凤嘟着嘴,说道:“我对殿下帮助不大吗?”

裕王笑道:“大大大,凤儿再给本宫生个儿子功劳就更大了。”

说到生儿子,李彩凤脸上又泛起一道红晕。

裕王顺手抱起李彩凤,“本宫的爱妃不是无聊吗?”

“殿下,你……”

两人嬉笑着走入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