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双龙浩劫
天擦黑的时候,外祖父和周大壮各挑着两筐白藕走到村头。
二人继续要往村里走的时侯,小外祖父和小豆从黑暗里跑了过来。
见到外祖父和周大壮,两个孩子一起哭道:
“哥,你们怎么才回来呀?爹死啦!”
“哥,你们怎么才回来呀?大伯死了!”
四只柳筐齐刷刷地掉在地上,藕撒了一地。
小外祖父和小豆的哭诉,好似惊雷在外祖父和周大壮的脑海里炸响。
尤其是外祖父,他无法接受小丁小豆传递的噩耗。
他走了才两三天,爹怎么会没了呢?
再说他走的时候爹已经离家去外面唱书了。
即便爹在外出现什么壮况,家里怎么会知道呢?
外祖父真的还不知道家里所发生的事情。
小外祖父说曾外祖父是被日本鬼子勒死的。
外祖父更觉得蹊跷。
爹怎么会被日本鬼子勒死呢?
他问爹是在哪儿被日本鬼子吊死的。
小外祖父说就在老柿树下。
外祖父越来越觉得莫名其妙。
小外祖父说曾外祖父在被鬼子一路追到村里的。
看来爹是在外面遇上了鬼子,但是爹和鬼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外祖父就不得而知了。
问小外祖父和小豆,小外祖父和小豆也说不清楚。
从两个孩子哭哭啼啼中,外祖父感觉到小外祖父和小豆说的那个不幸消息是真的。
重新拾起了白藕。
外祖父和周大壮挑起了筐,跟在小外祖父和小豆后面,一步一步向家中走去。
他多么希望小外祖父和小豆说的都不是真的,但是有一种酸酸麻麻辛辛苦苦的味道止不住的涌上心头,眼泪也不争气地流出了眼眶,爬下了脸颊,然后滴落在地上。
到了家门口,外祖父看到昏暗小煤油灯,火盆内跳动的火苗和火盆后面的尸体。
从屋里透出来的悲伤气氛击打的外祖父和周大壮头晕目眩,身体摇晃。
筐和扁担再次跌落在地。
外祖父跌跌撞撞跑进屋里,跪在曾外祖父身旁大哭起来。
周大壮和外祖父一样,跑进屋里,一口一声大伯哭起来。
满屋充满了悲伤的气氛。
曾外祖母和小豆一家再一次哭起来。
哭了许久,小豆爹走到外祖父身边,摇着外祖父的肩头说:“不要哭了。你爹在家停一两天了。找人择个日子送下地。”
许久,外祖父停止了哭泣反过来对小豆爹:“二爷,很多事情我都不懂。您老还是拿主见吧。”
小豆爹很感动。
他觉得外祖父很成熟,很懂事。
他拍了拍外祖父的肩头说:“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一些事情还得通过你们娘俩。”
外祖父点点头。
小豆爹说:“这样大的事情。家庭都得请来帮忙。你爹走得匆忙,也不要大吵大办,铺张浪费。他以前东奔西走唱大书赚了些钱,可是照顾我们这一大家子,应该没剩多少。所以说帮忙的吃点便饭就行,大家知道这以后啊,你们娘几个不容易,也不会讲说的。至于客么,就按照八碟八碗来办。办差了,人家也会说的。”
说着,小豆爹把眼睛红了。
外祖父又点点头。
小豆爹在这边说,曾外祖母就在那边哭,她不知道曾外祖父走了,以后她和两个孩子的日子怎么过?
时光在悲伤的气氛中一点一点地过去。
小豆爹和外祖父商量好了各项事宜,就等着第二天一件一件去办。
第二天家庭都来了。
好像要做大事的样子,无里无外站满了人。
外祖父的家除了悲伤之外,又添了紧张的气氛。
凡来的人都在为曾外祖父的丧事操心操劳。
小豆爹是大支。
大家领了任务去了。
有带亲戚的,有去请木匠的,有去帐先生的,有去请阴阳先生的,有去雇厨子,也有去雇吹鼓手的。
在那年月,外祖父家有30亩地,曾外祖父常年奔波在外唱书,算不得太贫穷。
所以,曾外祖父的丧事办的并不寒酸。
日本鬼子走了以后,周家圩和周边村庄出奇的安静。
正吊还没有开始,前庄后邻与曾外祖父相善的都赶来吊唁。
跪拜之后,便在火盆里加了些纸,表示哀悼。
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来。
小豆爹一边听汇报,一边与阴阳先生定下日子。
多少年来,很多人认为,死后能睡上一副棺材,便是人生最好的归宿。
为了安慰曾外祖父,也是对他一生勤劳的补偿,曾外祖母几乎是倾尽所有为曾外祖父打一副好棺材。
刨花飞舞,木屑散落。
木匠们昼夜辛劳为曾外祖父打造棺材。
虽然天气寒冷,他们在穿着单衣单裤。
看他们满头大汗的样子,曾外祖母一遍又一遍叫家帮送茶水。
经过几个昼夜的辛劳,终于为曾外祖父打造了一副上好的棺材。
看到棺材,泪水又从曾外祖母那伤痕累累的脸庞上爬下来。
这个时候,外祖父却默默无言。
棺材备好正吊的日子也就到了。
那天,外祖父家前后房门贴满了白纸黑字的对联。
饱读诗书的帐先生用他毕生所学,为曾外祖父写出了饱满感情的对联。
唢呐响起。
声声都带着悲伤凄凉。
曾外祖母在唢呐声中不住地流泪。
那一天,外祖父很少说话。
他一直默默地守在灵旁,还头再还头。
头上的孝巾遮掩了他的面,每叩一次头,孝巾铺散在地,好似回旋不去的悲伤。
来吊唁的宾客很多。
外祖父在客流高峰的时候,几乎没有直腰抬头的机会。
赵恒升也来了。
兔死狐悲,他觉得曾外祖父的死,是命运向他发出了不详的信号。
鬼子能绞死曾外祖父,也能绞死他。
鬼子来了一次,还能来第二次。
他来吊唁,是想和大伙儿打成一片,假如鬼子再来,大家不会因为他没有吊唁曾外祖父眼睁睁地让鬼子祸害他们一家老小,或者是把矛头指向他,让他成为鬼子攻击的目标。
赵恒升来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他的女儿说了一句让他动心的话。
外祖父家这边唢呐响起来的时候,赵恒升站在家门口向这边望。
女儿小翠说道:“爹,你为什么不过去烧几张纸呢?大家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赵恒升手按拐棍,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从他抽动的嘴角,可以看出他内心世界。
他的腰比先前弯度更大,好像要看清沟东每个吊唁的宾客。
小翠想继续劝说,可是话到里边又咽了回去。
小翠太了解爹的脾气。
无论是什么话只能说一句。
假如重复第二遍,让爹听到一定会大发脾气。
小翠有点像她娘,对爹是顺从惯了的。
小翠想如果娘在世也只能劝说到这儿。
小翠想去找奶奶。
她知道奶奶能在爹面前一句话可以重复说多少遍,爹也不敢生气。
奶奶就在堂屋里。
一年到头一天到晚基本上不出门。
奶奶年纪大了,是赵家的长寿星。
小翠祖父象小翠娘一样死的早。
上天小翠祖父和小翠娘的寿数都加了小翠奶身上。
小翠刚要抬步去喊奶奶,只见爹转过身来说:“闺女,你说的对。我应该过去烧几张纸。”
小翠高兴地说:“爹,你想通了。”
爹说:“你去屋里把纸拿来。”
小翠问:“你放在什么地方?”
爹说:“堂屋西边北墙角。”
小翠脆脆地说:“我知道了。”
爹说:“哪一刀来。”
小翠答应一声,往堂屋跑去。
腰肢扭动,两只羊角辫一甩一甩的。
小翠很快拿来一刀火纸。
赵恒升接过纸,拄着拐棍向沟东来。
小翠站在原地仔细地往沟东看。
她很想知道外祖父一家对他爹的态度,我更想知道他爹吊唁曾外祖父是否对你真心,从此,两家的关系是否因此缓和。
赵恒升过了木桥,来到了外祖父家门口。
外祖父一家举丧的气氛令人悲伤。
赵恒升面容耸动了一下,然后笨拙地屈下双膝,给曾外祖父叩头。
死者为大。
虽然平日里,赵恒升对曾外祖父不十分尊敬友好,但在今日,他还要尽一个活人对死人的礼仪。
赵恒升双膝刚刚跪下,早有人在外面喊道:“孝子叩头。”
外祖父一看小翠爹来吊唁,连忙还头。
叩过头,赵恒升一手按膝一手拄棍想站起来,却又有些吃力。
旁边的人连忙伸手。
赵恒升连说:“不用,我自己可以站起来。”
那人的手僵在了空中。
张恒升终于站起。
大家以为他就此结束吊唁,去登帐,想不到他竟跨过门坎,走到火盆边,拆开手中火纸,一张一张地往火盆里放。他的动作很缓慢。似乎一张纸快烧完了,才准备放第二张纸。
他表情很冷峻。
看上去对曾外祖父的死感到很惋惜。
那刀纸烧了很长时间。
直到烧完了最后一张纸,赵恒升这才站起身来。
这一回,在站起来的过程中,他差点摔倒。
毕竟他在火盆边蹲的时间太长了。
吊完唁,赵恒升走到了帐桌边。
他按照礼尚往来的最高规格,登了两块大洋。
这在当时是最高来往。
毕竟他是周家圩最有钱的地主,而曾外祖父也算是方圆百里的名流,家境也还不错。
很多人都望着赵恒升的名字。
赵恒升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大支小豆爹几次给赵恒升烟。
赵恒升都婉拒了。
小豆爹也不强求。
他知道赵恒升有钱,却不抽烟不喝酒,是个省吃俭用的主儿。
那天来的客人很多。
小豆爹忙里忙外,几乎是应接不暇。
一直到晚上,他都没有能坐下来喝上一口开水。
整个丧事在他的操持下,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第二天一大早出棺,外祖父驮着牌亡进进出出。
曾外祖母再次哭成了泪人。
直到曾外祖父落葬,曾外祖母也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
曾外祖父下葬当天傍晚,外祖父带着小外祖父去送火。
往回走的时候,外祖父问小外祖父可知道他们爹是在哪里遇上鬼子的。
小外祖父反问外祖父为什么要问这些。
外祖父对小外祖父说:“你不想给爹报仇?”
小外祖父说:“你们就知道报仇,仇怎么报啊?”
外祖父坚定地说:“只要知道杀爹的鬼子在哪儿,我就能杀了那小鬼子。”
小祖父说:“鬼子有枪,你怎么杀得了他们?”
外祖父说:“你别管那么多,把鬼子住哪告诉我,就行了。”
小外祖父说:“听爹说,他是在双龙镇遇上鬼子的。”
外祖父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杀害曾外祖父的那帮日本鬼子是住在青阳镇的日寇九族八团部分鬼子。
和他们一起闯入双龙镇的鬼子,在他们追赶曾外祖父离开双龙镇后,对双龙镇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据不完全统计,当时受害人数达一千多人,死难者达七百多人。被毁民房五千多间。
一位幸存者说他们在这场浩劫中有三人被残忍杀害。
当时入侵鬼子五百多人伪军二百多人。
那天逢大集,街上人山人海,鬼子们冲教了赶集的人。
一少部分鬼子追赶曾外祖父离开了双龙镇。
大部分鬼子以开会为名,挨门逐户将老百姓驱赶出来,不走就用刺刀捅,洋刀砍。很快,四五百名群众被赶至街北的乱坟岗上,群众进了乱坟岗发现日寇在那四周架起了机枪。于是有人放声大喊,鬼子要屠杀了。
群众识破日寇的阴谋后,一些人拼命往包围圈外跑,一些人要和鬼子拼命。
日寇便通过翻译喊话,把群众赶到镇内,集中在王家巷王凤宜、王磊、王家东三户家里。
十来间的房子哪能容得下四五百人。
屋子里挤满了人,外面的人再也无法进去了,凶残的日寇就用刺刀戳,好多人当场就惨死在刺刀下。
而在街上,少数鬼子兵又成三五人祸,七八人一组,他们或以疯狂杀人取乐,或凌辱妇女。
街上被杀老百姓超过三百人,三十多名妇女被强奸。
到了晚上二更时分,鬼子针对被关押的群众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他们在巷口架起了机枪,疯狂地向屋内扫射,顿时惨叫声响成一片,一批批群众随着枪声倒在血泊中,鲜血从屋里流到屋外,汇成了一条条血的溪流。
枪声停止后,鬼子们又往人群里扔手榴弹,炸的尸体血肉模糊,然后浇上汽油焚烧。
整个双龙镇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一个繁华的千年古镇,成了一片废墟。
茂盛店伙计周大栓,在鬼子开始大屠杀时冲出来,被鬼子戳死在巷口内。鬼子惨无人道地用刺刀挑破他的肚皮,浇上汽油点着火烧的浑身直冒油,惨不忍睹。
毛万成躲在王磊家的床底下,遭到枪杀的群众尸体压在他身上,后房屋着火时,他窜到了大门口,衣服着了,火头发被烧掉,见门外还有鬼子在站岗,便顺手把同胞的鲜血往脸上一抹,躲藏在烧着的门后。不多时几个鬼子转过脸去,他趁机跑出大门想跑,鬼子一听有动静么,忙转过身来,他立即躺在死尸堆上。鬼子们用刺刀在死者身上一个个戳,他身上也被戳了四刀。有个还想在他身上补一枪,另一个说死啦死啦的。毛万成这才捡回一条命。
鬼子在石头巷屠杀大批群众后,又到镇上杀人放火、奸淫抢掠。
一个14岁的小女孩被四五个鬼子轮奸。
一个年轻的媳妇抗拒不从,四五个鬼子将其扳倒,扒光了她身上的衣服进行轮奸。有一个鬼子的脸被她抓破,耳朵也被她咬掉。
鬼子咬牙切齿地用知道从她下部一直跳到胸膛,肠子都掉了出来。这位媳妇临死前还咒骂鬼子是一伙强盗,是没人性的野兽!
刘大汉的母亲被鬼子刺杀后,他的弟弟只有五六岁,抱着母亲尸体大哭,鬼子残忍地提起孩子的两条小腿,活活的撕成两半。
十岁的王光富躲在断墙里,被鬼子发现后,用刺刀戳穿了他的右胸。后来被救活。
26岁的刘育兰,看到鬼子包围了双龙镇,夺路而逃,被鬼子子弹打中两腿,右小腿长期溃烂。
鬼子走后,跑反的人群陆续返回,看到眼前的场景,无不义愤填膺。
他们喊爹叫娘寻妻觅子,整个双龙镇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
后来这帮鬼子还下乡骚扰,他们先到八家庄烧杀抢掠,有一个青年人,被鬼子们抓住。鬼子们就让狼狗将这个青年活活咬死。后来他们又到毛家窝烧杀,有两个孩子被鬼子抓住后,鬼子当着活把子刺死。
另外毛家窝还有三位老人被鬼子抓住。
鬼子用喷辣椒面灌凉水坐老虎凳香火燎等酷刑虐待他们。最后又用铅丝穿他们手心脚心,钉在墙上,鲜血淋淋,惨不忍睹。其中有位老人被鬼子用探条从腔门直捅到心口,当场就昏死过去。
鬼子看另外两位老人还没有死,又用刀戳,直到两位老人死去。
外祖父离开周家圩,向双龙镇走去。
听完了小豆讲述,外祖父当时就要赶往双龙镇,又担心惊动曾外祖母,计划落空走不成。
第二天,天还没亮,外祖父就起床了。
他绕过小外祖父悄悄来到外面。
从篮子里摸过五六个窝头。
窝头冰冰的,象铁蛋。
这是曾外祖母在鬼子进村前做的,因为曾外祖父的丧事,一直放在那。
外祖父用孝巾包包好窝头,系在胸前,然后轻轻开门,走了出去。
一路上满目荒凉,惨状不断。
很多村庄都被鬼子烧抢一空,留下了断壁残垣。
有的尸体被鬼子抛在荒野,招了很多野狗。
近午的时候,外祖父来到了双龙镇。
那天的太阳苍白如纸,好象为那个特定的日子出现。
大劫后的双龙镇一片惨相。
外祖父每走一步都掉一次眼泪。
从街北乱坟岗一直到街头,不断地有尸体躺在地上,或没有头,或没有胳膊,惨不忍睹。
来到镇内,断壁残垣,尸体横陈,一副大难后的惨景,很多人家人去房空,被火烧过的房墙黑乎乎的,好像大雨前的黑云。
那天外祖父的心充满了悲凉凄惨。
每一处惨景都能催生那种不良情绪加重。
后来,他走到了王家巷。
王家巷出现的景象更令外祖父心里发颤。
王凤宜王磊王家东三户人家屋里屋外尸集如山,血水流过的地方黑暗无光,好象无数冤魂聚集在那里。
这么大镇子,鬼子竟连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真是残忍至极。
从成堆的尸体来看,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吃奶的婴儿。
黑发白发夹杂在一起,诉说一个惨无人道的世界。
一件件破烂的衣裳被血染血,向老天表白他们的贫穷无奈和不幸遭遇。
外祖父站了许久。
觉得那些头发在动,一件件衣服的衣襟轻轻地摆动着。
好像有风吹过来。
好象那些尸体都要说话都要站起来。
外祖父不敢再呆下去。
他抬步要走,忽然听到有呻吟声从死人堆里发出。
外祖父回过头去。
一个黑乎乎的人头一动一动。
外祖父愕然一愣。
人头开始说话:“你是谁?”
外祖父走过去,看那人全身血迹,头上没了头发。
他就是头发烧掉的毛万成。
外祖父看着成堆的尸体,说:“这是怎么回事?”
毛万成流起了眼泪。
外祖父说:“你怎么哭了?”
毛万成哭着说:“五六百条人命啊,鬼子们刀刺枪杀手榴弹炸,眨眼间就没有了。算我命大,活了下来。”
外祖父看着毛万成焦黑的头,心疼地问:“你这头是怎么了?”
毛万成流泪诉说受害经过。
外祖父也留下了眼泪。
毛万成说他也想不到自己能活下来。
鬼子走了以后,毛万成再想爬起来,却没有力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毛万成感觉身体就像一台快要熄火的柴油机。
口干咳的要命。
加上疼痛,几乎使他昏迷。
太需要水了。
他感觉到伤口还在一点点向外惨血。
如果这样下去的话,一定能要了他的命。
他抬头望了望四周,除了尸体,什么都看不见。
他失望你摇了摇头。
一阵晕眩,几乎将他击垮。
她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能昏死过去。
昏迷中,他闻到了一股强大的腥味。
他伸出手去。
摸到了软乎乎伤口粘乎乎的液体。
这不是血吗?
毛万成努力翻过身。
身旁的一个尸体浑身是伤,伤口上冒着血。
毛万成顾不得多想,把嘴凑了上去。
一股甘甜顿时涌遍毛万成心房。
原来人血是这么好。
借着尸体里的血,毛万成活了下来。
外祖父看着成堆尸体问:“这是怎么回事?”
外祖父告诉毛万成他是周家圩的。
毛万成看外祖父年轻英俊,又问:“你到这里干什么?这儿可是人间地狱。”
外祖父说他的父亲死在了鬼子手里。他要知道那些鬼子住在哪。
毛万成说:“你还想报仇啊?”
外祖父点点头。
毛万成说:“那些鬼子太厉害了。你找到他们,是送命。”
外祖父说:“你告诉我吧。我见机行事,不会冒险的。”
毛万成说:“那你把我送回家,我告诉你。”
外祖父说:“你家在哪里?”
毛万成说:“你先扶我起来。”
外祖父上前扶毛万成。
毛万成艰难站起。
外祖父问往哪去?
毛万成向西指指。
外祖父扶着毛万成往西走。
毛万成体力虚弱,走路艰难。
外祖父只好架着毛万成慢慢朝前挪。
生怕被什么绊倒。
如果遇到尸体,就绕开走。
刚开始一段路,尸体挨着尸体,外祖父背着毛万成。
直到过了街市,才不见尸体。
每向前挪一步,就向家挨近了一步。
直到跨进家门,毛万成的心才落实下来。
其实毛万成的家已经没有了门。
鬼子焚烧居民房屋的时候,毛万成家的房子没有幸免于难。
不仅是门被烧了,连屋笆桁条大梁野都被烧了。
毛万成家的屋子只剩了四面墙。
望着四面被鬼子烧过黑乎乎的墙壁,毛万成嘴一撇,哭道:“连房子都烧了,我以后怎么住啊。”
外祖父劝道只要人活着就好。房子可以再建。
毛万成仍旧憋着嘴哭道:“没有钱,怎么建房?”
外祖父说:“没有钱可以挣吗?”
毛万成说:“说的轻巧。人都死绝了,上哪挣钱去?”
外祖父说:“你说的是。我已经把你送回来了,该把鬼子的住址告诉我了。”
毛万成说:“这家里吃的也没有了,你把我人送回来,再让我饿死,不是白送了吗?”
外祖父说:“那你让我怎么办?”
毛万成说:“你去帮我找点吃的。在死人堆里,我还能有点血喝。想不到回到家里,还要被饿死。”
外祖父觉得毛万成话有道理。
如果不帮他弄点吃的,让他饿死在家里,不等于白送了吗?
外祖父正要出门寻找食物的时候,偶然间低头看到胸前的窝窝头,连忙解下孝巾,拿出了三个窝窝头。
毛万成说:“你拿这个干什么?”
外祖父说:“给你吃啊!”
毛万成说:“你留着吃吧,明天你还有路要走。再说这三个窝窝头,也吃不了多久。你还是到外面去给我找点米面来吧。”
外祖父想想也是,三个窝窝头吃完了,他吃什么呢?
他的身体很虚弱,就是有十个窝窝头吃完了,他的身体也强壮不起来,何况就这三个窝窝头呢。
毛万成对外祖父说:“你怎么还没去呢?你要是不想帮我,可以明说,别憋在心里。”
外祖父说:“我去,我去。”
说着,外祖父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