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奇遇
曾外祖母已经停止了哭泣。
但心中那种悲凉还在绵延不断地滋生着。
她在悲伤曾外祖父突然离世之后，又牵挂着我的两个外祖父。
外祖父还没有回来。
小外祖父年幼无知，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呢？
天黑了下来，屋内亮起了灯。
小豆的母亲寻找小豆。
每当天黑的时候，小豆便会缠着母亲要吃要喝。
大家同时意识到小豆和小外祖父离开这屋子好长时间了。
他们现在在哪呢？
这兵荒马乱的，鬼子刚进了村里。
会不会又遇到了鬼子？
这种担心不无道理。
小豆母亲忘记了曾外祖父死亡所带来的悲伤，屋里屋外寻找小豆。
曾外祖父家的前后房子，都找过了，也没有见到小豆和小外祖父的影子。
曾外祖母和小豆爹爹警觉起来。
两个孩子什么时候离开了屋子，他们现在又在哪里呢？
小豆妈对蹲在曾外祖父旁边的小豆爹说：“你还在那儿傻坐着干什么呢？大哥，既然走了，也不能再回来。快去找两个孩子。”
小豆爹站起来正要去寻找小豆小外祖父，从门外跑进来两个半大的孩子。
他们就是小豆和小外祖父。
小豆和小外祖父气喘喘。
小豆妈跑过来扯着小豆耳朵说：“你这孩子，这半天在哪的？”
小豆捂着耳朵说：“哎呦，哎呦。”
小外祖父说：“放了他吧，我们在村头等我哥的。”
小豆妈放开手，仍旧说道：“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让大家为你们俩着急担心。”
曾外祖母走过去难过地说：“别难为孩子了。他们也是一番好意。”
小豆爹也数落起小豆妈。他说孩子回来就算了。大哥还在家里，不要大吵大闹的。
小豆妈觉得丈夫说的话有道理，也就不吭声了。
小外祖父望了望躺在地上的父亲，再次伤心难过，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小外祖父一哭，已经停止好久的曾外祖母再度嚎啕大哭。
屋子里又充满了悲伤的气氛。
小豆妈搂着小豆，在一旁陪着流眼泪。
小豆爹默默地坐着。
他的脑海里满是曾外祖父曾经对他和他一家的关爱。
“兄弟，哥这次走了。不知几时回来，家里你帮忙照看着。这里有几个铜板，拿去买点米面，给孩子们改善伙食。”
曾外祖父每次出门都是这样说的。
当他回到家里，又对小豆爹说：“兄弟，这是哥出去半个多月，家里很平安，多亏你照顾。这是岗下人家给的窝头，你拿去给大壮小豆兄弟俩，这个能填饱肚子。”
曾外祖父还有很多很多的话都在小豆爹脑海中回想着。
小豆爹默默地抽着旱烟。
烟锅里的火星早已熄灭了，烟丝化作了灰烬。
小豆爹往地上磕着烟锅。
一下又一下。
烟灰掉下来的时候，噙在眼里的泪水一颗一颗掉下来。
屋里的气氛非常沉闷，除了哭啼声，就没有别的响声。
后来哭声也渐渐停止了。
曾外祖母要小豆爹带着小豆娘俩回家休息。
小豆爹没有动。
小豆妈对曾外祖母说：“他大伯刚走，哪能让你一个人带着小丁守灵？”
小豆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曾外祖母又伤心，又感到温暖，所有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喷薄而出。
那天晚上，小豆一家三口陪着曾外祖母小外祖父为曾外祖父守灵。
夜深的时候，曾外祖母往火盆里加了些火纸。
这些火纸是乡亲们和一些本家送来的。
盆里的火苗旺了又旺。
曾外祖母眼睛盯着火苗，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四周一片安静。
小外祖父依偎在曾外祖母的怀里，已经睡着了。
人出自母腹，来到人世遭受患难，却不知道到哪里寻求安慰和帮助。
只有降世为人造成肉身的主耶稣，可以擦去人一切的眼泪。
小豆也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人在幼年时痛苦悲伤，可以寻找母亲的怀抱，等到母亲老去，上哪儿寻找怀抱呢？
所以人在中年的时候会很痛苦，到老来的时候会很悲观。
本来人的一生就是一场痛苦的挣扎。
唯有寻求上帝，因为在主的怀抱当中，才能真的安慰。
小豆父亲依靠着墙壁，双手抱在胸前，养着脸，他已经睡着了。
这熬了大半夜，他应该很疲倦了。
盆里的火焰在曾外祖母面前，一跳一跳的，几近熄灭。
曾外祖母想起来加点纸，可是她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睛，同时身体像被人绑住一样，没有办法站起。
她想张嘴喊，又喊不出。
正焦急无望的时候，曾外祖父爬起来用脚踢了踢火盆说：“这是干什么？”
火盆乱摇，烟灰四散飞起。
曾外祖母很是纳闷，她想告诉曾外祖父他已经死了。
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的确，她也不希望曾外祖父死了。
曾外祖父看了一下屋子，好像明白什么似的，便说：“既然我已经死了，那我就走了。”
说着，曾外祖父走了出去。
一会儿，人影就不见了。
外祖父和周大壮挖藕第一天，就遇到了困难。
正赶上洪泽湖水位下落，潜水的地方都露出了旱滩。
一节节莲藕深藏在泥巴下面，等人去寻找。
走进洪泽湖，一片苍茫。
既不知东西南北也不知太阳到了什么时候。
每走一步路，都很费力。
黑乎发亮的泥巴没了膝盖。
走不了几步就累的气喘吁吁，好像传说中的长征红军在过草地。
终于来到了生长莲藕的地方。
望着烂叶断茎，油亮滑腻的泥巴，外祖父和周大壮呆住了。
他们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远处有些人在挖藕，样子很认真。
一个个弯着腰。
外祖父想过去讨经验。
周大壮说：“人家不认识你，能把经验传给你。”
外祖父无语。
他觉得周大壮说的太有道理了。
周大壮又说：“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他们能挖到藕，我们也能挖到藕。”
外祖父手持木铲弯下腰。
从藕茎边开始，一下一下铲起泥巴。
泥巴甩到一边又游回坑里。
外祖父多次寻找原因。
后来他把泥巴扔的远远的。
挖的泥坑越来越大。
最后露出了藕节。
外祖父用双手取藕。
藕节伸的很长。
手一使劲，藕节脱落。
有时候，扒了半天，却没有藕。
天快黑的时候，两个人挖不到二十斤藕。
真扫兴。
外祖父埋怨周大壮不听他的话，没有请教老师。
周大壮也觉得自己有点固执了。
外祖父要收工。
周大壮却要继续挖，把半天的损失捞回来。
外祖父说天快黑了，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周大壮说：“天不是还没有黑吗？能挖一点是一点。”
外祖父说：“只怕天黑了不好走。”
周大壮说：“有啥不能走呢？赶夜路多的是。”
外祖父说不过周大壮，弯腰继续挖。
天色越来越暗。
远处那些人收了工，挑着一筐筐白藕向这边走过来。
外祖父还在挖藕。
周大壮要收工，外祖父却不肯了。
周大壮知道外祖父在赌气，也就不再要收工。
那群人越来越近。
有男有女。看样子像是当兵的，帽上的五角星和领章在昏暗中奇异地发亮。
其中有位妇女四十左右，就象曾外祖母那个年纪，一副农家妇女的打扮。
那穷人路过外祖父和周大壮身旁的时候，那位农家妇女亲切地对外祖父周大状说：“老乡，可以收工了。”
外祖父头也不抬地说：“我们不收工了。”
那位妇女惊奇地说：“这天都要黑了，再挖也看不见了呀。”
外祖父说：“看不见也挖。”
那妇女说：“那又何苦呢？”
外祖父说：“没有挖到藕呢。”
那妇女说：“挖多少藕？”
外祖父说：“这半天才挖七八斤。”
那妇女说：“挖这么少？”
外祖父无语。
那妇女说：“才来的吧，不会挖？”
外祖父说：“是不懂……。”
那妇女说：“现在天不早了，到我家去，明天我教你们挖。”
外祖父说：“那怎么好意思，我们还是挖点就回去了。”
那妇女大声说：“白天都挖不到。天黑了，还能挖到吗？”
有个战士说：“大娘，他们不听话就算了。让他们挖吧。”
那妇女说：“不行，我不能把他们留在这儿。”
这时一个看上去像解放军干部走过来对外祖父说：“这位兄弟，你们跟这位大娘回去吧。她能帮助你挖很多藕。我们来的时候也挖不到藕，都是她教的。看……”
外祖父便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周大壮对外祖父说：“你真要去。”
外祖父说：“走吧，人家这么热情。”
周大壮收拾扁担筐。
一大群人踩着泥巴往湖边走去。
外祖父和周大壮跟着那位妇女走进了一个村庄。
庄子不大。
夜晚早己来临，村子里亮起了稀稀落落的灯光。
那位妇女领着外祖父周大壮来到了一所草房子前。
昏暗中，依稀可见低矮的屋檐。
那位妇女开了门。
外祖父和周大壮各挑着两只筐走进了屋里。
那位妇女点亮了油灯。
她又打开了二道门。
她让外祖父周大壮将筐往院子里挑。
院子里有厢房。
那位妇女让外祖父周大壮把筐放在厢房。
厢房里空间狭小，里面放了一张木床，再放四只筐就没有地方了。
那位妇女开始做饭。
外祖父和周大壮要上前搭把手。
那位妇女笑着说：“你们很累了，歇着吧，你们也帮不上忙的。”
外祖父和周大壮就坐在一旁。
很快，饭做好了。
那位妇女招呼周大壮外祖父上前吃饭。
外祖父周大壮洗了手，坐到桌前。
饭端上桌子。
是山芋稀饭，腌萝卜下饭。
外祖父周大壮感觉回到了家里。
那位妇女说：“这劳累一天了，快趁热吃吧！”
外祖父和周大壮吃了一口，又停下了。
那位妇女说：“快吃呀，怎么啦？”
外祖父和周大壮说：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那妇女说：“战士们都叫我大娘。你们和他们年纪差不多，也叫我大娘吧！”
外祖父和周大壮说：
“大娘，你也吃啊。”
“大娘，你也吃啊。”
大娘说：“你们先吃，我马上就吃。”
外祖父和周大壮吃了起来。
二人真的很饿了，眨眼之间，吃光了碗里的饭。
大娘给外祖父周大壮又盛了一碗饭。
直到外祖父周大壮吃饱了饭，大娘也没有给自己盛一碗饭。
外祖父周大壮说：
“大娘，你为啥不吃饭？”
“大娘，你为啥不吃饭？”
大娘说：“我还不饿呢。你们忙了一天，应该累了，我安排你们先歇下。”
说着，大娘站起来走向后房。
外祖父和周大壮跟着大娘走进后房。
后房摆设简单。
东头有床，西头有床。
冲门摆着一张长桌。
桌子上有供奉。
墙壁上贴着一幅山水画。
大娘指着西边一张床说：“你们两个就睡那张床。”
外祖父和周大壮走了过去。
两个人一齐愣住了。
原来床上没有被子。
大娘说：“我去给你们拿被子。”
被子拿来了。
大娘走了出去。
外祖父和周大壮躺下。
院落一片安静。
前屋也没有响声。
周大壮疑问道：“我们吃饭，大娘为什么不吃饭呢？”
外祖父说：“她怕不够吃，等我们吃完了才吃。”
周大壮说：“我想也是。所以我也没吃的太饱。”
外祖父说：“别说了，睡吧。”
周大壮打了个哈欠，说：“是该睡了。”
很快，屋子里传出来鼾声。
第二天早上，外祖父和周大壮被大娘亲切的声音唤醒。
原来他们睡过了头。
大娘已经烧好了早饭。
外祖父和周大壮精力充沛穿衣起床。
大娘说：“吃饭吧。吃了饭，我带你们去挖藕。”
外祖父和周大壮点点头。
饭摆到了桌子上。
早餐比昨晚上多了窝窝头。
外祖父和周大壮吃的特别香。
这一回，大娘没有等外祖父周大壮吃完了才吃。
他和外祖父周大壮一起吃完了早饭，就带着他们上路了。
战士们都早已到了湖里。
他们是在有水的地方。
外祖父和周大壮很纳闷。
没有水都挖不到藕有水怎么挖呢？
大娘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前面的泥滩越来越少。
离水不远了。
大娘一边走一边鼓励外祖父和周大壮跟上。
外祖父和周大壮卖力地向前走。
其实水并不深。
大娘领着外祖父周大壮刚走到那些战士面前。
战士们鼓起了掌。
外祖父和周大壮都很激动。
一位象八路军干部说：“大娘，战士们早在这等您了。您教教大家水里的藕怎么挖。掌声欢迎。”
战士们又鼓起掌来。
大娘开始讲解如何挖浅水里的藕。
边讲边示范。
战士们认真地听着。
觉得战士们都领受了挖浅水藕的技巧。
那位八路军干部要求大家立刻动手挖藕。
命令如山倒。
战士们立刻挖藕。
外祖父和周大壮学着那些战士，在浅水里挖起藕来。
浅水里的藕比泥巴里的藕更好挖，而且还能洗净藕。
那一天，外祖父和周大壮果真挖了许多藕。
晚上回到大娘家里，外祖父和周大壮装满了四筐藕，剩下的藕留给大娘。
可是大娘说啥也不要。
外祖父对大娘说：“如果我们在你这里住了一宿二天，吃好喝好不说，还教我们如何挖藕。如果你不教我们的话，我们也挖不到这些藕。”
周大壮也说：“大娘，你不收下，那就见外了。要不我们付你饭钱和房钱。”
大娘说：“那不行，那不行。”
外祖父说：“那余下的藕，你收下。”
大娘说：“那我收下。”
外祖父和周大壮要连夜赶路回家。
大娘说：“你这两个孩子，不是有意惹我生气。从这里到周少圩说也有80里路。这黑灯瞎火的，又挑着这么多藕，怎么走啊？”
外祖父周大壮觉得再要走，真的有点不像话了。
于是二人一起说：
“大娘，我们听您的。”
“大娘，我们听您的。”
大娘脸上笑开了花。
就这样，外祖父和周大壮又在大娘家住了一夜。
第二天，外祖父和周大壮挑着满满四筐藕离开了大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