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来成古今
党崇雅和袁楷相谈几日,往事不觉浮现眼前。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朝代更替,历史的风云一点点褪去,两个人从懵懂少年一下子变成了老头。
一大早,袁楷还在沉睡。党崇雅早早起床,精神抖擞,让蛮牛拿来纸墨,一气呵成,写下了首《袁年兄访记》:
“金兰何用簿,两向榜来题。翼振山头凤,声呼夜半鸡。形忘当日约,雨满此时迷。寒岁知松柏,洽情坦径蹊。才淘新脱粟,急索旧黄齑。历历家常话,沉沉月影低。淡中滋味别,白首少年齐。肠折回离合,骊驹且罢啼。”
写完后,喃喃说道,“历历家常话,沉沉月影低呀!”
山里的雪还没有消融,正月里,山风阴冷,阳光普照,迎春花已经开了些黄黄的小花,很是艳丽。
又是一年春来到。
蛮牛牵着小毛驴,毛驴的一条腿有点跛。党崇雅和袁楷两个人说着笑着,向山下走去。
清朝顺治皇上死了,不让老百姓热闹。但雍州土厚水深,其民众厚重质直,秦人尚气概,先勇力,忘生轻死,啥都不怕;土匪也罢、老百姓也罢,过年就图个热闹,所过山村,还有闹社火的。连年的饥荒,频繁的战事,民不聊生,只有过年才能安宁些。人说,东北虎,西北狼,陕西楞娃咥冷活。官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出大事就可以了。
沿途的社火真热闹。西府山川,沟沟壑壑,陈仓田地,高高低低。背社火、马社火、血社火,老百姓纷纷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极力地宣泄着过年的喜庆和对来年的希望。
路过金台观,两人去拜见老朋友妙真道人。
金台观位于陵塬山腰,直望秦岭,俯视渭河,居高临下,可阅全城,为元末杨轨山创建,为宝鸡“三大观(金台观、银台观、玉台观)”之一。明朝初年,金台观是道教的重要场所。道人张三丰在此修道,金台观因而名声远扬。观门为明万历年间(1573)修建的玉皇阁,朱楹雕栏,华拱飞檐,琉璃盖顶,每逢阳光晚照,金碧辉煌,有“金阁流霞”之誉。阁前一对石狮昂首蹲卧,气势威武。西厢铸有旌旗方斗,游龙飞凤的铁旗杆矗立阁前,蔚为壮观。
两个人到达时,已是夕阳西下,余晖抹在玉皇阁上,显示出无限的雄浑,雄浑里有点淡淡的哀愁。
党崇雅儿时听过母亲讲过张三丰的故事。金台观有只瓦罐,瓦罐耳朵都在外边,可那只瓦罐耳朵却在里边。原来是张三丰非常节俭,是老百姓的化身,能把吃饭的瓦罐翻过来舔得干干净净,真是太神奇了!张三丰经常不修边幅邋邋遢遢,穿着一身千补百衲的道士服外披一件蓑衣,脾气很大,白天睡觉晚上干活,他给地主当长工,一块田地别人几十天才能锄完,他一晚上就弄完了。地主不相信,跑到地里,借着月光看到几十个纸人在锄地,他连忙给张三丰好吃好喝,以为神仙来世。他神通广大,还能坐芦席去平凉看戏,有起死回生之术。
“白天金台观,晚上武当山”,金台观因一代宗师张三丰而名闻天下。
妙真道人正在做水陆大法会,祈福万众生灵平安吉祥,便叫一道童安排他们住下。
安顿住下,道童给他们泡了一壶茶。道家讲究养生,特别是妙真道人辟谷养生,能半月不吃不喝,鹤发童颜,身体硬朗。茶香一阵阵飘来,沁人心脾,党崇雅一闻便知道是“明前茶”。茶叶并不是越新鲜越好,讲究天气时令。
“这茶真香。”蛮牛扎扎嘴。
“道士真会喝茶!”袁楷说。
“是呀。各人都有福分,故道士饮茶可羽化成仙。”党崇雅说道。
路上劳顿,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上醒来。三人吃毕,启程赶往凤翔府。妙真道人相送,离别时说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兵强则灭,木强则折;革固则裂,齿坚于舌而先敝。”
三人下得金台观,太阳正从东冉冉升起,回望陵塬,宛若“皇冠”;玉皇阁,非常雄伟。党崇雅不由得说道,“陵塬,真是块风水宝地呀!”发源于千陇山脉的虢镇塬、蟠龙塬、陵塬、紫草塬(也称马家塬)、硖石塬等五塬由东向西排列,北边的雷神山、旋瓦山、吴山、千阳岭、陇山等为背山,秦岭诸山为案山,像佛祖的五个指头自北向南伸展。东边是金陵河川道,西边是长寿沟玉泉河川道,蟠龙塬为左青龙,紫草塬为白虎,左右护砂严紧、四方神兽当位、金台观实乃陵塬宝地中的“宝地”。
“党兄可知陵塬上杨畏知?”袁楷问道。
“当然知道。崇祯十三年(1640)以保举特用,历官云南副使,分巡金沧道。与你我同朝称臣。”党崇雅答道。
“可惜,一代忠臣,曾平定吾必奎之乱,驻守楚雄。兵败投水未死,本为乡党,也不该与流贼大西军孙可望联合,有三事约先:一不得仍用伪西年号,二不得杀人,三不得焚庐舍,淫妇女。可望虽答应,但是封王之心常在。桂王朱由榔不允。孙可望责备杨畏知无能,杨畏知将头冠向孙可望砸去,遂被杀。南明忠臣也。”袁楷说道。
“《尚书·微子之命》:‘作宾于王家,与国咸休,永世无穷。’你我是与王同命?还是与国休戚?”党崇雅问道。
“王不在,哪有国?国不在,王何用?我当侠义忠心,为国而死。大明已灭,我心已死。上天有眼,清朝皇上死去,复明有望,文渊阁大学士畏知兄在天之灵,可慰也。”袁楷道。
“一臣不事二主。然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谁来救他们?王也罢,国也罢,百姓生活应在上。”党崇雅辩解道。
“何为忠节?何为忠义?何为名节?就是事王为己,杀生取义,方可成仁。”袁楷道。
“埋儿孝母。谁能真懂我心呀?”党崇雅向天长叹。
“两位老爷不要争了。皇上不要我们了,我们还跟皇上干啥?我蛮牛只想过个安稳的日子。皇上也要看是不是好皇上,有奶不一定就是娘。”蛮牛憨憨地说。
“可奈其金令已传,阳交会处物争怜。萧萧落叶霜飞瘦,历历闲云壑纳煎。但见台前呼马戏,何皇臂上取囊悬。凄凄起捕和风影,四望山头不识天。”党崇雅默默念到。
三人没有出声。天空豁亮,没有一丝鸟飞翔的痕迹,只有渭水流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