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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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权力(4k)

胜败乃兵家常事。

北宫伯玉并不在乎一时的输赢,但折了他麾下的一曲精锐,多少有点心疼。

傍晚时分,鸣金收兵。

他招来自己军中的头目,连带着韩遂,聚在一起。

“阿阳坚固,难以速胜,我意分兵去取冀县(汉阳郡治所,凉州州治所)。”

这话一出,帐内的众人立马目光漂移,虽然没有开口,但暗处的心思已经翻涌了起来。

“将军!我阿弟今日死在城头,不报此仇,我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这是羌人胡赤儿,素来以勇猛蛮横著称。

见到有人带头异议,帐内其他头目也大着胆子开口。

“将军,不妨明日再攻一阵?”

“是啊将军,儿郎们士气正旺,今日的挫折算不得什么。”

“拿不下阿阳,咱们打汉阳容易腹背受敌。”

帐内的声音愈发嘈杂,主座上端坐的韩遂不言不语,目光却不动声色的扫过了全场。

北宫伯玉轻轻颔首,似乎对众人的意见表示肯定,又走进人群,眼神锐利。

有士气,是个好事,但这些羌人,更多的是觉得阿阳羸弱,想要抢夺其中囤积的钱粮。

他久居湟中,对于这些羌人的贪鄙,心中一清二楚。

打顺风仗,勇猛无比,舍生忘死,一旦士气衰落,陷入逆风,个个脚底抹油,比受惊的兔子跑的还要快。

这样的一群人,暂时被他领导,他可没有时间去消耗在小小的阿阳下。

便是多一日,也不行。

北宫伯玉用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眼睛,见他们终于闭上了嘴巴,这才缓缓的走到胡赤儿的面前。

“胡赤儿!汝弟的仇,汝亲自来报!明日分兵,我再与汝三千人马,给我牢牢看住阿阳,只许进不许出!”

胡赤儿顿时大喜,正要起身答谢,迎面却过来一只滂臭的大脚。

帅帐中所有人先是错愕,傻傻的看着胡赤儿被踹翻在地,这才意识到他们方才的举动已经触及了北宫伯玉的逆鳞。

一瞬间,帐内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纷纷想起来,眼前的北宫伯玉,那可是段颎的麾下,曾经最得力的杀才!

整个凉州的羌人,就没有不知道北宫伯玉是谁的。

光是直接死在他手上的羌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绝不夸张。

那是用尸山血海填出来的名号!是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凶人!

要不是胡赤儿的胞弟今日先登身死,再加上胡赤儿鞍前马后劳苦多年,只怕此时早已经人头落地,身首异处了!

帅帐中静默无语,头目们在北宫伯玉的注视下灰溜溜的离开。

胡赤儿重新跪伏在地上,独自面对北宫伯玉一人。

“汝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吗?”

“知道!”

胡赤儿把头埋在地上,一动不动。

“汝不知道!”北宫伯玉忽然大怒,咬着牙道:“权力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它不能忍受任何威胁!任何!明白吗!”

说着,又是一脚踢在了胡赤儿的肩上,把胡赤儿再度踢翻。

“汝难道是以为我在埋怨,汝忤逆了我?”

“是汝不争气,到现在满脑子只知道杀人!杀人要是有用,那段公就不会只是一个太尉,而是皇帝了!”

“我今岁起兵,难道是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吗?还不是为汝!”

“今日再教汝一个道理,权威的不绝对,就是绝对不权威,莫要自寻死路!”

胡赤儿一声不吭,只是重新跪伏过来,把头伸在北宫伯玉的近前。

“一辈子不用脑,迟早不得好死!”

骂骂咧咧了半天,平复了胸中的怒火,北宫伯玉又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两声。

“汝要对韩遂多加小心,此人城府极深,定然是个祸害。”

“那义父又何必留着他?”

胡赤儿见状,这才从地上爬起,站在一旁瓮声瓮气。

北宫伯玉哈哈大笑,“韩遂,边章,这两人能让汉人为我所用,等到打破了汉阳,整个凉州连成一片,他们也就自然失去了用处,到时候再杀也不迟。”

“此番就把他留在汝的营中,多加小心便是。”

……

阿阳。

“司马威武!”

阿阳坞堡里的许多人,是第一次同坚寿一起作战。

见到自家主帅如此勇猛,并且亲临战场,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皇甫坚寿心里清楚,打退了一次叛军的进攻,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北宫伯玉今日里仅仅是出动了一曲精锐,就已经让坞堡的东面陷入了苦战,这种巨大的军事力量悬殊,让坚寿心中始终警醒。

不能因为一时的胜利,就轻慢敌人。

然而第二天,当阿阳坞堡之外的敌军开始大规模的撤离,坚寿的心情却并未好转。

在坚寿的记忆中,这场持续了数年之久的羌乱,最终以韩遂和马腾的获利诏安而告终,这也就意味着,直到刘宏驾崩,这场羌乱始终没有被东汉朝廷镇压。

而一旦北宫伯玉绕道去打汉阳,不出意外的话,定然是成了。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这支阿阳的小小守军,就要彻底的沦为孤军。

势单力薄,着实被动,想要从这场羌乱中获得功绩,首先得能够活下去。

看来死守阿阳,并不可取。

就在坚寿思考他这区区三千人马如何行事之际,盖勋带着孔常一曲人,来到了阿阳。

皇甫坚寿自然知道盖勋是谁。

盖勋字元固,敦煌人。

他祖父乃是大司农,他爹更是担任过汉阳太守,到了他这一代,门第有些衰落,但盖勋的故事,也是从184年的冬日开启的。

虽然此时的盖勋四十有余,仅仅是汉阳郡的长史,并不得志,但很快他就得了刘宏的信任,累计担任过数个郡太守,以汉末名将的身份而终。

而此时的盖勋,是整个凉州官场中,为数不多,头脑清醒,作风清廉的正常人,与左昌一对比,便有了极高的声誉。

然而盖勋到来的第一件事,就让坚寿重新陷入了烦恼。

这位盖元固,和自己父亲一个时代的老家伙,上来便仗着身份和资历,要求接管整个阿阳的防务。

接管防务倒是其次,关键是现在整个阿阳的守备,都是坚寿自己的部曲,而盖勋看上的,并不是阿阳这个坞堡,而是这些守军!

至于缘由,这位在汉阳上下素有名声的长者,只是说事关机密,无可奉告。

这叫坚寿如何不生出一肚子老火!

要不是明确知道眼前这人是个大汉忠良,只怕坚寿砍了此人的心思都有了!

……

冬日上午的太阳,温暖而不热烈。

沐浴在这样的光辉下,即使是不好的心情,也会得到一丝慰藉。

盖勋其实一大早就来了。

昨天阿阳的坞堡上打的冒火,哨骑早就把消息传给了他。

今天一大早,天色刚亮,他就赶忙带着人过来查看。

幸好形势还没有败坏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朝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左昌替换,只看现在的形势,凉州的政府已经很难控制羌乱的发展。

他其实对皇甫家的郎君很是满意,人长得周正,仗打的凶猛,据说写的一手好诗,还有个卧龙的雅称。

少年天骄,意气纵横。

如果不是战时,对于这样的后进郎君,他是非常欣赏,且愿意提携的。

只可惜家园破碎,凉州有累卵之危,百姓有倒悬之苦,他宁愿当个独夫,也势必要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适才和皇甫家的小郎君不欢而散,但相信以皇甫嵩的家教,他的嫡子,应该是个识得大体,明白进退的郎君。

收拾了下心情,盖勋回到自己带来人马的驻地中,寻到了自家的女儿。

盖家人丁稀少,到了他这一代,居然只剩下老夫老妻,一儿一女。

儿子才能平平,在洛中混迹,既没有名声也没有前途,只等着皇帝的荫蔽,补个一官半职。

女儿……

倒是有些才能,只是毕竟方向不对。

盖勋很快就看到了自家女儿,不到二十岁的盖家女郎正抡起铁锤,在营地中施工……

自己年轻的时候弓马娴熟,生来就是个有气力的,只可惜没有遗传给儿子,反倒是女儿得了真传。

可惜是个女儿身,又生的好皮囊,偏偏不爱红装爱武装。

见到盖勋回来,盖家小娘连忙跑了过来。

“父亲大人,皇甫司马他同意了吗?”

盖勋道:“适才不欢而散,却不知如何是好。”

暖阳下,盖符见自家老父有些忧心,无奈的摇头道:“可惜不是男儿身,不能为父分忧。”

盖勋没有安慰女儿,心中还在暗自琢磨着阿阳的军事,思忖了一二,又开口问询女郎,“昨日让汝把消息传递出去,此事置办的如何了?”

盖符道:“已经着哨骑把消息散了出去,让各地有志之士先抱团取暖,不要着急往汉阳方向靠拢。”

盖勋点点头。

左昌显然是派不上用处,空有长官的名头,除了贪污,其他事一概不管,乃至于冀县城中的粮草,囤积的有限。

冀县的防御应该不是问题,城墙坚固,甲士众多,且外有援兵。

可如何解决北宫伯玉,这件事,依旧麻烦的紧。

像他这种有心出力的人,地位不够,没有名义,官兵们的军费更是被挪用,难以维系开销。

后勤没有保障,就没法招募士卒,手里没有兵,就只能任由叛军肆虐……

说到底,还是一个穷字。

盖符跟着父亲在原地站了一会,久久不闻父亲说话,又想到这一路走来关于皇甫坚寿的传闻,有些好奇道:“父亲大人,皇甫司马是个怎样的人?”

盖勋看了看好奇的女儿,缓缓的评价道:“一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

“很有想法?”

盖符心中默念这四个字,思来想去,依旧难以在脑海中把这个年少成名的人物,勾勒出来。

……

盖勋走后没多久,孙坚,纪灵,刘辟,李儒四个人围了过来。

皇甫坚寿并没有收拢心情,盖元固名满汉阳是真,一心为国也是真,可上来就要夺权,这算怎么回事。

现任的护羌校尉夏育还没来上任,反倒是同为凉州人的自己人,率先起了冲突。

私下里听说盖勋打算以阿阳为据点,收拢其他郡来的士卒,重建新军,剿灭北宫伯玉。

这简直天方夜谭。

且不说这座坞堡本身体量有限,就说钱财粮秣,左昌只怕连冀县的守军都供应不上,谈何额外再养一支军队?

再说了,盖勋想要死守阿阳,靠的不还是自己麾下的将校,真以为他带来的一曲人马,能当千军万马不成?

孙坚,纪灵大致和坚寿的想法一样。

他们这支部队,本就是皇甫家的私兵,除了最早皇甫嵩塞给皇甫坚寿的两曲职业武人,剩下的士兵可都是他们自己挑选培养的。

昨日鏖战,折损了几十个弟兄,已经心痛不已,如同折断了骨头,现在直接交出去,那是想都别想。

“盖长史的算计太美好,我觉得,冀县是守不了多久的。”

坚寿对着自己的一众心腹,直接抛出了观点。

“金城望风而降,只怕北宫伯玉的内应起了大作用,汝等觉得,冀县会没有北宫伯玉的内应?”

“这……”

几人心头一窒,下意识觉得冀县作为凉州的中心,应该不至于不堪一击,但自家郎君的担忧,也不是毫无道理。

“要我说……”

坚寿有个大胆的计划,只是有些太过于大胆,此时此刻他心中依然有些疑虑。

他回想起今日一大早听到敌军分兵的消息。

自己当时是有一种奇怪的感受,仿佛有些无能狂怒,又仿佛有些释然。

刚到这方世界的时候,他也没想到自己如此之快就能掌握三千人马的生死,但即便掌握了这样的一支武装力量,在如今的战事之中,又丝毫占据不了主动的地步。

不论是战略上,战术上,坚寿都要无奈的承认,北宫伯玉才是占有主导的一方。

要如何才能主动呢?

坚寿想起了自己前世玩策略游戏的玩笑话。

“一切战术转换家。”

北宫伯玉有没有“家”?

答案是有的。

湟中,金城,乃至于他勾连的许多羌人部落,都可以算成他的“家”。

可如今这些地方,都落入到叛军的手中,一旦自己切入,首当其冲的,是自己变成了孤军。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件事最难的不是突围出去,最难的是如何让自己的麾下相信,死守阿阳,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