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白影
白天野捋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面前人头攒动的大厅。
来自不同家族的猎魔人在此齐聚一堂，他们的笑谈之声传入他的耳中。
不时有目光落在这名老人身上，而这些目光很快便会带上尊敬的神色——这分尊敬到底有几分作伪姑且不论，至少没人敢于在他面前露出任何不敬的神色。
只因为这名老人是白天野，是白家的家主，只因为即便年老，他也仍是实力最顶尖的那批猎魔人之一。
即使是特事局也要对他以礼相待，不仅是因为他自身的实力，更因为他是众多有着悠久传承的猎魔人家族，所共同推举出的话事人。
能对他毫不客气说话的，恐怕就只有他的那个不孝子了。
想到这里，老人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或许那个不孝子还在为几十年前的事耿耿于怀，但是那并不重要——他终究会明白孰对孰错，而后选择站在他的这一边。
倏地，老人皱起眉头。他回忆起了方才跟在那个男人身旁的女孩，在那个不苟言笑的女孩身上，他隐隐感觉到了某种颇为熟悉的气息。
简直就像是，当年的那个......
老人感到怀中的手机颤动了一下。他怔了怔，而后微笑着应付了一旁殷勤与他攀谈的年轻人，将手机拿了出来。
而后，他那张总是带着宽和笑容的脸僵住了。
在手机屏幕上，那一行简短的文字分外醒目。
「一分钟后，你会死去。」
白天野倏然抬起头，掩藏在雪白鬓发下的眼眸如苍鹰一般刺向前方。
周围那些面色殷勤的宾客神色一滞。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上一刻还面含笑意的老人，此刻却散发出冷冽刺骨的杀意。
老人没有理会这些平庸之辈的茫然无措，那对锐利的眼眸瞬息便扫过整个大厅。魔力如沸腾般在自心脏流向四肢百骸，体内原本沉寂的魔术回路于此刻开始飞速运转。
——经过无数次生死搏杀淬炼出的直觉告诉他，这封邮件中的那句话绝非戏言。
老人站起身来，捏碎倚在椅背上的拐杖，冰冷锋利的金属自破碎的名贵木材下展露而出。
在周围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老人举起手中森白的长剑，锋利剑尖直指地面。狂暴磅礴的魔力自这具佝偻的身躯中奔涌而出，甚至掀起有形的狂风，将周遭的座椅吹做碎片。
那些跌坐在地毯上的来宾看见，老人面色冰冷地吐出长长白气，那神色让人想到苍老却致命的狼。
老人扫视了一圈大厅中的宾客。
“所有人，构筑结界，将这里完全封闭，不得把半只虫豸放进来。”老人的声音威严而不容置疑。
尽管仍有人没反应过来，但这里的人也并非全是泛泛之辈。数十个精锐猎魔人催动魔力，缔结法印，仅仅数息间，便在这处宽阔的大厅中构建起繁复牢固的防护结界。
在这样的魔力防护下，毋庸说是刺杀者，即便是自窗口飞进的飞虫，也会瞬息被焚作灰烬。
“真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竟然还会收到这种邮件......”老人低笑着说道，“......真是被看扁了啊。”
倏地，似乎是想起了某件事，老人转过头，看向身侧如临大敌的亲信。“你们有谁，看到白林那小子了吗？”
那个被询问的亲信思索了数秒，而后很快回答道：“他带来的那个女孩似乎中途有事离开了，过了几分钟后，白林那家伙也追了出去。在那之后，我就没看见他们了。”
会和他有关吗？老人眯起双眼。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很清楚自己那个儿子的性格，如果他真的想杀自己，绝不可能以这种方式进行。
那么，会是谁呢？
种种思绪如电光般在老人脑海中飞速略过，他一个个排除了那些与自己为敌的猎魔人和恶魔术士，因为前者大多对他毫无威胁，而后者绝大多数都死在了他的手中。
老人抬起头，看向大厅一侧高悬的钟表。那封邮件发来的时间是八点五分整，而此时此刻，那根秒针已然走过大半圈，距离十二的刻度仅有不到二十个刻度。
但那并非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因为此时此刻，不论是作为唯一出入口的大门，亦或是这处大厅的其他角落，都已经设下了密不透风的结界
他倒要看看看，那个狂妄的刺杀者要用什么方式，来取走他的性命。
——当这个念头落下的瞬间，尖锐刺耳的玻璃破碎声刺入老人耳中。
大厅右侧的墙壁被撕裂出巨大的漆黑空洞，狂啸的风裹挟着暴雨涌入这处空间。肃杀的漆黑夜色挤入每个人的视野，仿佛将此处掷于阴沉的鬼蜮中。
当凝神看向那道缺洞时，老人倏忽感到呼吸一滞。
自那沥青般的黑暗中，一对纯白的眼眸浮现而出，那对眼眸是如此之白，让人想到毫无光泽的冰冷大理石。
而此时此刻，那对森白的眼眸正笔直地朝他投来视线，目光中带着鲜明的无机质感。
一道身影鬼魅般刺破夜色。那是个高挑瘦削的身影，全身却被裹在纯白无垢的长袍中——没人知道为何这道白影能隐于漆黑的夜幕中，但所有人都看到他自黑夜与雨幕中走出，如同自水底浮上水面。
那张面孔并非人类的面孔，而是张宛若猫头鹰般的禽面。漆黑的细密绒毛覆盖在那张面孔上，让人看不清他面部的轮廓。唯二醒目的事物，便只有那对苍白的眼眸与骨白的短喙。
在这个瞬间，时间变得无比迟缓。无数形形色色的法术与攻击从四面八方涌来，近乎如海面涌起的潮头要将他吞没。
但枭面怪人仅是默然举起手中刺剑。
——而后，将漆黑的剑刃刺入自己的胸膛。
在这个瞬间，所有人都看到，那海潮般的法术巨浪寸寸瓦解，仅是瞬息便如同烟尘般消散殆尽，如同一开始便从未存在一般。
老人瞳孔皱缩。他愕然地抬起手，看向手中已然失去光泽的长剑。
他感应不到自己体内的魔力，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下一刻，老人踉跄了一下。他惊愕地察觉到，就连原先在空气中涌动的魔力，此刻也全然看不到踪影。
这里已然变作干涸的池塘。
而这些失去魔力的猎魔人，便是这无水的池中绝望挣扎的鱼。
在难以置信的尖叫与愤怒的咆哮中，老人看到一抹漆黑的利芒于他眼中飞速放大。
下个瞬间，他感到自己的视野旋转起来，天花板与地板，墙壁与人群，都尽数在此刻颠倒了位置。
最后映入他眼中的，唯有一具跪倒在地的无头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