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算命
他又长高了些，一身青色圆领衣袍，脖颈处的莲花璎珞垂坠到胸前，让他略显艳丽的脸在此刻显得温和清隽。
“阿瑾。”
“公主殿下。”他向我行礼。
我眉头一皱，他这样会让我觉得我们离得那样远，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但我莫名其妙不想这样。
“阿瑾，你可是忘了我们的约定。”
“臣，不敢。”他语气平稳道。
“那你为何……”我不解。
“那是他怕人多眼杂，怕坏了你的名声，木头。”
言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对我略带嫌弃。
“你怎么也来了？”
“我不是近乎日日都来吗？”她给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是了，是我不知所措，因为她的一句话开始胡言乱语了。
“是太子殿下让臣前来，邀公主赴宴。”
“赴宴？赴什么宴？”
我听得一头雾水，近日也没听说宫中有何宴会。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皇后娘娘给太子哥哥安排的游园会，说着是宴会，实则是给太子哥哥挑太子妃呢。”
言华挽上我的手，说着便要把我拉走。
“欸欸欸，等等!”我停下来，“既然是太子的游园会，那我为何要去，太子妃又不是选给我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游园会在宫外别宫举办，我怕你闷，特意去求了太子哥哥许久，他才同意以他的名义让我们出宫的。”
“此话……当真？”我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你还不相信我？”或许我的狐疑写在脸上，言华便向我身侧的张瑾使了眼色。
“三公主所言，句句属实。此番太子殿下派臣前来，正是此意。”
“不知公主可愿应邀？”
张瑾走到我面前，朝我抱拳行礼，我抬头，刚好看见了他那双漂亮的眸子，眸子黑而亮，眼尾上扬，在阳光下，少了些含情脉脉，倒是多了些意气风发。
我隔着那一抹黑，看清了我的身影，那一刻，他说什么，我好像都听不清了，只胡乱应答着。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稀里糊涂地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我忍不住地想，他真像言华给我看的那些话本子里勾魂的艳鬼，不然我怎么一对上他的眼睛，就被迷了心窍，蒙蔽了耳目，唯余一颗心，不受控制地乱跳。
“等出宫，我带你偷偷溜出去逛，那宴会肯定没外面好玩!”言华兴奋地在我耳边说，“说不定还能来段露水情缘。”
“想什么呢，小小年纪别看那么多话本。”我戳了戳她靠在我肩膀上的脑袋。
“那不行!”
她脑袋蹭了蹭我的肩膀，连连否决。
“离开话本可让人怎么活？这宫中如此无聊，我又不能随时溜出宫去。”
“说起来，你应该没出宫过吧？”她的头从我肩膀上抬起，看向我，眼睛弯起来，“那这次，我和瑾哥哥带你好好玩玩!”
“阿瑾？他不用陪着太子吗？”我有些疑惑，身为太子伴读，按理来说应该常在太子左右才对，为何……
我撩开马车帘子，朝外面看去，他骑马走在轿前，我只能看见他背影沐浴在宫道的阳光下。
“他啊？太子哥哥理解他常年在宫中难见家人，因而许他在宫外之时可以不用跟着他，也就是说，瑾哥哥在宫外是自由的。”
自由，于我而言有些陌生的字眼，从小在深宫中长大，先是被皇后娘娘养于膝下，处处规束，后来又去了春华宫，处境尴尬，不能放肆做自己。
莫名地，我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偷偷溜出冬至宴的少年，自由对他而言，或许的确不难获得。
出宫后，我跟言华先在找了间客栈，安置下来，并没有选择住别宫。
张瑾怕我们俩个姑娘家住不安全，即便有暗卫护着，他也不放心，索性家也不回，也定了间房，住我们隔壁。
宴会还有三天才开始，我们是提前溜出来的，所以这三天，势必要在这京都玩个够。
京都是梁朝的都城，天子脚下，最是繁华。
我们所留宿的客栈名唤栖月阁，位于京都西北的余江边，夜晚站在渡春桥上，正好能看见月亮悬在客栈的飞檐上，与余江的水波相映，江上游船如织，两岸夜夜笙歌，入眼皆繁华。
“姐姐，我们去游船好不好？”
言华跑来我房间问我，眼里的期待都压不住。
“正有此意。”
我笑着点头。
夜晚的江风吹过，带着岸边不知名的花香。
我们乔装打扮一番，用言华的话来说，就是世界上少了两个女娇娥，但又多了两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言华在镜子前欣赏了好一会，意识到在这上面花的时间有点长了，才又拉上我，去敲响了张瑾的房门。
门被从里面打开，张瑾似乎有点不太习惯，眼里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又恢复自然。
“公子，是要出去吗？”
宫外不方便暴露身份，看到我和言华的一身装扮，他改口得倒是快。
“对，阿瑾，我们想去游湖，要不要一起啊？”
言华也是上道，此刻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公子哥，许是为了让自己更加有男子气概些，嗓子也压低了，对我们的称呼也是直接照改无误。
“好。”他点头，“可否容我换身衣服？”
我这才注意到，他今早的衣服到现在都没换，应该是忙到了现在，这莫名让我有了点叨扰别人的愧疚感。
“没事，我们不急。”我说道。
他朝我点头，而后关门。
我靠在他门外的栏杆上，言华在我身旁，计划着等一下要怎么玩，偶尔会凑过来问我，问我要不要去哪里。
我觉得都不错。
宫外的事物于我而言，都是新鲜的，有他们相陪，去哪里，干什么，我真心觉得哪哪都好。
许是不想让我们等太久，又或者是他本来的速度就很快。
张瑾的房门再一次被他从里面打开，他换下了先前那套绿色圆领衣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玄黑色交领衣裳，腰间绣着织金的莲花唐草纹。
视线上移，长眉入鬓，乌黑的头发被玉簪束成马尾，让他略显艳丽的眉眼在此刻脱去了早些时候的温和清隽，只余少年意气。
我几乎要看呆了过去，或者说我已经看呆了过去，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打扮，是言华在旁边扯了扯我的衣袖，我这才回过神。
对上张瑾的眼睛，我又开始后知后觉地尴尬，脸都开始发烫，不知道刚刚那副痴样有没有被瞧见？
我又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神色如常，想来应该是没看见，我宽慰自己。
我们一行人下了楼，客栈外面灯火通明，余江两岸商旅游人不绝，桥上是夜游的眷侣，船上是不停歇的唱曲。
这是元和十年的梁，放眼望去，歌舞升平。
“真热闹啊!”
我由衷地感慨，我所渴望的东西好像就藏在这热闹后面，但这热闹好像隔着雾，我有些看不清。
客栈前面一条街，吃喝玩乐一条龙。
言华拉着我，停在首饰架前，眼睛却瞟向前面角落里算命的摊子，摊子与旁边的商铺相比，简陋得有些过分，一张小桌，一个小蒲团，连椅子都没有，算命先生坐在那里，前面摆了些黄符纸、铜钱，还有一些算命的工具。
那先生倒也不吆喝，只闭着眼，有人来了就看，没人就算，因而摊子的生意实在有些冷清。
要不是他树起的招牌，我想应当更没几个人会去光顾。
言华说越是这样的，越是高人，说着便拉着我往走，真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欸欸欸，等等，我还没挑好呢！”
我眼里盯着首饰架上的一只银饰缠丝海棠步摇，言华头也不回道，“喜欢什么回去我让人送你。”
“可是……”
“哎呀，别犹豫了，快跟我走，那边好像要收摊了。”
我随着言华的视线看过去，果然，那个算命先生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在那里收拾东西，准备要收摊。
“两位公子可是要算命？我这已经要收摊了，两位明日再来吧。”
那先生头也不抬地朝我们说道，手里还捏在刚刚摆在桌子上的铜钱。
“先生大半夜还在摆摊，想必也是为了生活，既然如此，为何不再花点时间为我们算上一算？”
张瑾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在我们后面，不过腰间多了个荷包，鼓鼓囊囊的。
“阿瑾，你回来啦？”
“嗯。”
刚刚我们逛了一圈，担心钱不够去游湖，便让他回去取了一趟。
“几位公子身份尊贵，年纪轻轻，又有何可算？”
算命先生抬头看向我们，似笑非笑道。
“你既知晓我们身份尊贵，那就更没有理由拒绝。”
“毕竟得罪了我们，你这摊子也不想摆下去了。”
言华下巴微抬，眼神傲娇，活像哪个府邸中被宠坏的小公子。
“那……不知几位公子想算什么？”
算命先生又盘腿坐下了，刚刚收拾好的东西又被他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算什么？让我想想。”
言华低头思考，片刻，转身扫了我和张瑾一眼，然后拍手道:“有了！”
“那……那就算姻缘吧！”
“先算她吧。”言华把我拉到她身前，指着我对算命先生道。
姻缘？
我有些愣住了，言华这小丫头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个，不过转念一下，我们三个，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再算的，世人所求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我们生来便有了。
算命先生听完我们所求，没说话，低头摆开了他算命的工具，开始为我们演算。
片刻，他将几乎要埋到桌子上的头抬起来，看向我们，手抚摸着他花白的长须，神色古怪。
“火山旅，公子这命格，确能遇良人，而且依我看，良人已在身侧。”
“哦~身侧？”言华凑到我耳边笑嘻嘻，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身侧？是我想的身侧之人吗？我抬头偷偷瞄了一眼张瑾，却刚好对上他的眼睛。
“但天意难违，哪怕相爱，易难相守啊。”
“这是什么意思？!”
言华拉着我就要走，“你别听他瞎说，真是的。”
“这算命的摊子前人那么少，一看就算不准，我们走。”
张瑾付了钱，追上我们的步子。
我这个当事人都没说话呢，言华情绪比我还激动，都走过摊子有段距离了，嘴里还在嘟嘟囔囔。
“好啦好啦，他也是为了糊口，再说了，他的几句话，总不能真的算准了我的命吧？”
我出声安抚看起来明显气坏了的言华，言华看着我，眼里涌出了泪花。
“我这不是怕一语成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