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与春池
“啧——”
言华跟了我们一路，此刻，她正对着我的春华宫发出不断的吐槽。
“不是我说，言殊，你这住得也太简陋了吧？”
“这屋顶，这窗户，这光线……”
她越过我，直接走入我的殿中，还边看边说，“母妃说的真是没错，你这处境着实可怜了些，让我都有点忍不住心疼你了。”
“瑾哥哥，你说是不是？”她看向张瑾。
“三公主所言，臣不敢苟同。长公主处境在你看来可怜，于她自己而言，或许并非如此。”
对于言华的问题，张瑾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他和我一起玩，确实是因为觉得我可怜来着，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不过这臭丫头，一进来就当着别人的面把我的处境描述得可怜兮兮的，真是让人想暴揍她一顿。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我定了定神，然后我听见我的声音在对言华说道，
“你觉得我与你不同，不过是因为有人在为你撑腰。”
“而我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站在你面前，已经算得上是尽我所能了。”
“还有，论身份，我算是你长姐，还用不着你可怜。”
我板着脸，言华哪里见过这场面，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
她没再说话，许是觉得有点尴尬。
转头又去把温眠放在我这的橘猫抱进怀里。
小黄有点怕生，几经挣扎后从她怀中跳下来，又蜷回椅子下面睡觉去了。
她有些悻悻地收回了手，嘀咕道：“真是猫随主人。”
“算了，明天让人给你送点东西过来。”沉默了一会，她突然开口，看样子是自己跟自己在脑子里天人交战结束了。
她突然地示好，我也没拒绝，反正是给我送东西，不要白不要。
“我先走了。”或许是觉得气氛有点尴尬，言华有些坐不住。
“不送。”
“不是，你都不打算挽留我一下吗？”
她走到一半又气鼓鼓地折返回来，并对我发出了质疑。
我没理她，她气不过，又缠着张瑾让他教自己武功。
“你还会武功？”
我有点惊讶，张瑾在我看来并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
他并不威猛，反而有些清瘦，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个标准的文人书生模样，手上倒是有些茧子，不过我以为是他常年读书握笔形成的。
“那当然啦，这京城之内谁不知道瑾哥哥文武双全的。”言华一脸崇拜地说。
这么厉害。
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我对他投以惊奇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我好像看到他耳朵有点发红。
“所以，瑾哥哥什么时候答应教我武功？”
“公主金枝玉叶，自有人保护你，学武不适合你。”
张瑾没管她一脸期待，直接义正言辞地拒绝。
言华看起来也不像失望，估计已经被拒绝习惯了。
张瑾说的对，公主金枝玉叶，习武确实不合身份，言华估计是话本子看多了，满脑子都想着仗剑走天涯。
这倒也不是我污蔑她，只是后来的相处中，事实证明她就是话本子偷看得太多，满脑子都是当女侠，非说习武是她此生所求。
不过她实在没天赋，磨了张瑾许久，教她又教不会，苦也是吃不了一点，所以后来也没学成，倒是我跟着他们，懂了点三脚猫功夫。
那天她在我殿中待了好久才回去，我们俩的关系也好了很多。
翌日，我刚刚睡醒，就听见窗外宫女们在议论。
“不愧是华阳殿的手笔，连送的裙子听说都是宫外最时兴的样式。”
“那是，说起来，三公主和长公主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我没做声，站在窗子后听她们说关于我和言华之间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矛盾与瓜葛。
听得我有点想笑。
有宫女眼尖，看到我在后面，连忙用口型提醒同伴噤声。
她同伴还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还在喋喋不休，
“我看三公主不过就是看她可怜罢了。”
“谁家公主住在冷宫附近啊，跟着她我们就没吃过好的，不像人家，我有同伴在华阳殿服侍，那日子过得可好了。”
她提起华阳殿的同伴时一脸艳羡，一旁的宫女脸上都是慌乱。
“是吗？华阳殿当真如你所说，待遇这般好？”
我笑着走到她们面前，那几个宫女见了我，慌忙下跪。
“要不要，我把你送过去啊？让你也享受一下华阳殿的好处。”
我顿了顿，看着她们跪在地下变幻莫测的脸色，又道，“免得你们在我的春华宫受苦。”
“公主殿下，我……”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脸色惨白。
我知道，她想让我放过她。
可是，我这春华宫容不下多嘴的仆从。
“来人，拉下去。”
我示意侍卫把她拉下去，她嘴里满是求饶。
我没理会她的喊叫，只觉得烦躁。
“没人教过你们，不要随意谈论主子吗？”
“我与三公主之间怎么样，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们妄自揣测。”
“今日就放过你们，但宫规记不住，我就让你们记住。”
“如有下次，她的下场将是你们的下场。”
我指着刚刚那个宫女离开的方向愠怒道。
“怎么这么热闹？看来是本公主来得不巧了。”
言华笑着从春华宫外面进来，不知道刚刚听了多少。
“你怎么来了？”
我转头看向她，她的到来让我有些意外。
“想知道我送的礼物姐姐满不满意就过来了，不料正撞见姐姐在训示宫人，就没打扰姐姐。”
“我宫里的人挺向往华阳殿的，不知道妹妹是否愿意要她们去服侍服侍？”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几个宫女道。
言华突然变了性子，我知晓她是要帮我震慑那些收不住心的宫人，便顺着她的话演下去。
“姐姐说笑了，收不住心的人，可不配留在你我二人殿中服侍。”
“既然犯了错，姐姐心善不计较，我可不然，你们改日就去浣衣局当差吧。”
“谢公主殿下，奴婢遵旨。”
几个宫女哆哆嗦嗦，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神情。
宫女退下之后，言华长舒了一口气，
“害，装得我好累。”
“你这宫中的人简直是没有半分礼数，也就你能忍她们到现在了。”
言华看着我，一阵恨铁不成钢。
“没办法，宫里就这几个人，他们走了，长锦姑姑会更累。”
“那你今日怎么又训斥她们？”言华不解，她不懂我为何前后言行不一。
我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宫里规矩森严，我本就活得艰难，之前宫人暗中说我，待我不好也就算了。没想到我不计较，她们居然有胆子敢在背后偷偷编排我与他人。
这样的人留着，迟早会为我的春华宫带来灾祸。
还不如趁此次将她们遣走。
言华到底是单纯了些，她帮我也许是看我可怜，也或许是兴趣来潮，看不惯那些宫人身在曹营心在汉。
她不懂我背后的处境，但她这一出手，终究是好的。
宫人看在眼里，我与三公主交好已是事实，她们日后定然会小心行事，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地欺负我。
长锦姑姑管她们也会更轻松点。
“你昨天不是说要来看猫吗？我带你去。”我随便找了个话题将此事岔开。
“那只橘猫啊？先别管它。跟我来……”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前殿走。
“看，我特地给你找的，宫外时兴的裙子。”
“看你这裙子的样式，我早就看不惯了。之前都内涵你好几回了，就是不改。”
她回头瞥了我几眼，满脸嫌弃。
“快穿上试试，我可不想每次看到你都是这个寒酸样，怎么说你也是个公主。”
言华这人，真别扭。
关心我还非得损我几句。
真不知道随的谁的性子，据我所知，她母妃也不这样啊。
算了，有人关心挺好的，就不跟她计较了。
言华送的裙子，应该是用心挑过的。
天色的上衣，搭配藕荷色的襦裙，腰间绣着银白色的海棠，裙摆还有金线织就的飞鸟。
“你这……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好看。”言华看着我，咽了咽口水，“你早这样穿不就好了。”
“衣服而已，身外之物，要求那么多干嘛？”
之前因为穿的惹眼，被长锦姑姑耳提面命好一段时间，我对衣服的要求也没那么高了，能穿则穿。
“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好歹是我言华的姐姐，怎么能穿这么寒酸。”
“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可惜瑾哥哥不在，不然他肯定也会跟我这么说的。”
她莫名其妙开始感慨起来。
“只是可惜矮了点。”
“……”
算了，不跟她计较。
“走吧，带你去看猫。”
“好啊，你记得等一下看我给你送的东西，别说我对你不好。”
提起看猫，她答应的很快，但是也没忘记让我看她给我送的东西。
“母妃不让我养猫，要不是看在橘猫的份上，我才不会过来跟你玩。”
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强调道。
“好啦，知道你是来看猫的了，公主殿下。”
“走吧，公主殿下。”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跟我走。
因为提前跟温眠打过招呼，所以我们到她那里的时候，她倒没有很惊讶。
反倒是言华，她应该是没料到我会直接带她来冷宫，有些不可置信。
“你是……莞嫔娘娘？”
“妾身见过三公主。”温眠朝言华行礼后，不紧不慢地道，
“公主说笑了，这冷宫哪里来的娘娘，您就当我是您刚刚认识的一位不知名宫人吧。”
“那我应该唤你什么？”
“您如若不介意的话，可以同长公主那般，唤我温眠便好。”
“温眠？原来这才是你的名字。”
言华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她很快就遮掩下去了。
“往事不必深究。公主今日既是来看猫的，便要开心点。”
“跟我走吧，不然等一下小黄不知道又要去哪里闲逛了。”
我不知道她们之间有什么过往，温眠不说，我也不问。
——
“啊，小黄，真的好可爱啊。”
言华一见到小黄，眼睛都开始冒星星了，感情昨天那股高冷劲都是在我面前装的啊。
“来，让本公主摸摸~”
言华被小黄迷得七荤八素，感觉它要是喵一声，她魂都得给出去。
“这孩子，还是这样。”温眠看着逗猫的言华，转头对我说，“言殊你也学学，多笑笑，多好看。”
我看着地上笑得像二傻子一样的言华，嘴角略微有些抽搐。
大可不必。
“……”
“还有，你今天的新衣裳很好看。你这个年纪，就该穿些粉嫩的衣裳。”
“对吧，我就说好看吧，我是真受不了每次见到她，她都是穿些老气横秋或者过时的衣裳，看，我给她送的，我的眼光真不错。”
一提到我的衣裳，言华立马抱着猫从地上站起来，跟我们炫耀她的眼光。
虽然说是臭屁了点，但不得不承认，她挑的这件衣裳确实好看。
“说起来，这还是按照温眠之前教我的色彩搭配来选的。”
“之前？”
我本来不想问的，但是她这一提，又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这个啊，我之前跟温眠学过一段时间画画，就是学不会，后来又发生了那件事，就中断了。”
她望向温眠，见温眠没有反对，才开口跟我说起她们之间的事。
那件事是温眠被打入冷宫的导火索，她的画极好，却被有心之人动了手脚，导致当时刚刚怀孕的安嫔滑胎。
宫里那些见不得她受宠的妃子，借这股东风，成功把温眠描绘成了见不到别人好的妒妇。
而言华身为公主，并没有证据去为温眠说情。令妃也知道这点，怕言华把自身也搅进去这件事里，索性把她关了禁闭。
然后温眠失宠，入了冷宫，她们这才又消停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言华开始的时候不敢相信会在这里见到温眠。
可能从温眠被打入冷宫的时候起，身份有了云泥之别，她们两人就已经不敢想象能再次相见了吧。
“能与公主再次相见已经是温眠从不敢想象的幸运了。”
“那件事……我是信你的，可是当时母妃拉着我，不让我去找皇后娘娘说情。我……”
言华脑袋耷拉下去。
“公主不必愧疚，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我们就都要向前看。令妃娘娘拦着公主，也是为了公主好。此外，公主愿意相信我，我很开心。”
温眠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不要难过。
“如果公主仍觉得过不去，那有空的时候可以过来找长公主玩，我也会在的。”
“真的吗？”
言华的神情就像个瓷娃娃，好像轻轻一碰，就可以碎掉。
后来我才知道，温眠是言华除了她母妃以外，遇到的第一个待她真心的人。
“真的，您与长公主想我的话，都可以悄悄过来，但是不要被发现哦。”
“好。我一定不会让人发现的。”
后面的日子，言华一有空就偷偷往我这边跑，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愈发深厚。倒是张瑾，自那天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他于我，反倒是像昙花一现。
再次见到他时，我殿内的海棠已经落尽，芙蓉盈满水池。
他突然来访，让我有些慌乱，我想不到他来此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