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雨落狂流之暗（1）
路明非和楚子航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望着窗外发呆。
雨噼里啪啦打在窗上，操场上白茫茫一片。
铅色的云层从东南方推过来，一声暴雷，成千上万吨水向着大地坠落，像是天空里的水库开了闸门。
所有人都被接走了，教学楼里和操场上都空荡荡的，“仕兰中学“的天蓝色校旗在暴风雨里急颤。
楚子航扭头看向路明非。
“你不走吗？”
“不急，这几天麻衣姐和恩曦姐都不在，等雨小再走好了。”
路明非回肘一下，满不在乎地坐在桌子上，瞭望着窗外的景象。
“明白了。”
教室里灯光惨白，而外面黑得像是深夜。这种天就该早点回家。
楚子航掏出手机拨号，没有打开免提，把它贴在耳侧，默默地等待。
电话“嘟、嘟”地响了几声后接通了，
“子航你那里也下雨了吧？哎呀妈妈在久光商厦和姐妹们一起买东西呢，这边雨可大了，车都打不着，我们喝杯咖啡，等雨小点儿再走，你自己打个车赶快回家，或者打个电话叫你爸爸派车来接你。子航乖，妈妈啵一个。”
话筒里果然传出清脆的“啵”声，而后电话挂断了。
楚子航收起手机，从头到尾他一个字都没说。他也没准备要说什么，他拨这个电话只是告诉妈妈自己没事，让他别担心，该玩接着玩。
所谓大人，有时候很愚蠢，孩子伸出手想去安慰她一下的时候，她还以为你在要吃的。
外面没车可打的，这么大的雨，出租司机也不想做生意，都早早开车回家了。久光商厦那边没有车，学校这边也一样，可妈妈想不到。
“苏阿姨还是那么不拘小节啊，连久光商厦都打不到车，仕兰又怎么会有车？”
路明非的听力让他能听清通话内容的每一个字，不开免提也没用，楚子航清楚这点，他本来也没想过要避着他。
他这个朋友的体质一直很恐怖，各项运动的成绩都能轻松破世界记录，楚子航一直怀疑路明非那层天蓝色校服下面其实是印着S字样的紧身衣，撕开校服那道单薄的身影就会变成性感紧身肌肉男什么的。
“你可以直接说她笨的。”
“苏阿姨听到这话得有多伤心啊，自家的宝贝甜心小棉袄背地里诽谤她笨。”
楚子航额头的青筋微微跳动，他转身去收拾讲台，换了个话题。
“你要留在这？不能让司机来接你吗。”
“很早之前就说过不需要了，你不是不知道，那些司机的心太浮躁，让我不舒服。”
“现在我们只能等着了。”
“无所谓，反正家里没人，倒不如和你聊聊天。”
今天恰逢少有的日子，家里的两位都有公务在身，麻衣姐恐怕正提着两把刀从a杀到z，恩曦姐大概正穿着一身套裙戴着那副平光镜，活跃在商业场上，大肆掠夺财富。
教室门敞着，寒风夹着雨丝灌入，凉得刺骨，楚子航裹紧罩衫，把手抄在口袋里。
“楚子航？路明非？要不我带你们一程吧，雨不会停的，天气预报说是台风，气象局发预警了。”
一个女生探头进来说，她有一头清冽的长发，发梢坠着一枚银质的Hello Kitty发卡，小脸微微泛红，眼帘低垂不敢直视他们。
楚子航冷冷地转过头打量她，那对漆黑的眼睛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身侧的路明非则面带笑容地走近两步，微微侧着头，半长的发丝遮住了他清秀的脸。
“谢谢，不过我想不用了，等会会有人来接我的。”
柳淼淼和他同级，在仕兰中学很出名，初二就过了钢琴十级，每年联欢晚会上都有她的独奏，路明非和楚子航班上很有几个男生暗地里为了柳淼淼较劲。
“哦……那、那楚子航你呢，要一起走吗？”柳淼淼细声细气地说。
“我今天做值日，一会儿走。”楚子航点头致意。
“哦……哦、那我先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
路明非对着女生有些低落的脸挥了挥手，那张秀气的小脸涨起红晕，用细若蚊吟的声音说了些什么，楚子航没听清，大概是谢谢之类的话。
走廊里响起急促的“啪嗒”声，很快就远去了，来自柳淼淼脚上蹬着的凉鞋，声音的频率像是野兽在身后追逐，猎物正慌不择路地逃走。
隔着窗，楚子航看见柳淼淼家的司机打开一张巨大的黑伞罩在柳淼淼头顶，柳淼淼脱下脚上的绑带凉鞋，司机蹲下身帮她换上雨靴。柳淼淼躲在伞下，小心翼翼地走向雨幕中亮着“天使眼”大灯的黑色宝马。
“刚才好吗？她暗恋你，这样的态度会让她想错的。”
“有什么不好呢，她爱我，我也就爱她，就像炼金术里的等价交换，这世上没有免费的东西，也没有免费的爱。”
楚子航的嘴唇紧紧地抿起，他的思绪飘飞到很远的过去。
“也许她会有一天向你表白，想和你一起步入婚姻，结为夫妻一起生活，看着夕阳慢慢变老，那时候你还会用爱回报她吗？你会拒绝她，她的爱就像黑暗中的飞蛾扑向烈火，不会有好结局，只会把自己烧得灰烬。”
“有那么厉害？我只是她学生时代的一个过客，最多是一个遗憾，她总会忘了我，爱上新的人，只是少年心事的仰慕，来的匆忙，去的也快。最后什么都不剩下，像是水面被鱼群划开波浪，那波痕会沿着水传的很远，可最后还是会恢复成风平浪静，什么也不剩。”
“我看过一本书……书里说冬天的人发现了冰层下浮起呼吸的鱼，他们隔着冰层相望，一无所获，因为那是冬天，他们在错误的时间相遇，不像是在春天看见盛开的鲜花……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相遇，结局会不会更好？无论那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暗恋，还是刻骨铭心的热烈。”
“……我是个贪婪的人，没有爱就活不下去，所以即使是悲剧我也不后悔，至少当时欢笑嬉闹，能留下那些回忆也就够了。”
“…抱歉，我问的太深了。”
楚子航和路明非的交往向来理性而克制，很少触及对方不愿深谈的领域，即使涉及隐私也都是对方自愿讲述，像今天这样咄咄逼人的问话还是第一次。
楚子航有点愧疚，他没控制住自己，他又想起那个男人，想起那些陈旧的往事，男人载着他在地上趴着当马，女人拈着锅铲手忙脚乱，油烟冲出来，呛得她漂亮的脸皱成一团，记忆在他的眼前幻灭，像是台破旧的手摇放映机在回放老电影。
一道枝形闪电在云层里闪灭，耳边轰然爆震。雨更大了，柳淼淼说的对，这不是一般的雨，是台风。
楚子航摸出手机，输入短信。
“雨下得很大，能来接我和我朋友一下么？”
默念了一遍，确定语气无误，发出。
接下来的几十秒里他一直在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路明非歪头看着他，不说话，他知道楚子航大概叫了某个人来接他。
“好呢好呢没问题！在学校等着，我一会儿就到！”
短信回复，那个人的语气总是这么快活，如同春日里撒欢打滚的狗。
楚子航把来往的短信都删掉，随后拎起脚下的水桶，把整桶水泼在黑板上。水哗哗地往下流，他抄起板擦用力地擦起来。
“过一会有人来接我，一起走吧。”
“那好，我来帮你。”
路明非也加入值日的行列，白皙修长的手抓起一块抹布，放入水中浸湿，气泡从下方浮起。
两个人擦到第五遍时，外面传来低沉的喇叭声。楚子航扭头，窗外雨幕里，氙灯拉出两道雪亮的光束，照得人睁不开眼。
那是辆纯黑色的轿车，车头上三角形的框里，两个“M”重叠为山形，一辆Maybach 62，中文译名“迈巴赫”。
“你等的人来了，走吧。”
“……嗯，好。”
两人走到屋檐边，路明非自己撑开一把黑伞，做工精细考究，楚子航本想同撑一把伞，车里的男人却已经推开车门，张开一把巨大的黑伞迎了上来，像是柳淼淼家的司机那样殷勤。
楚子航看都不看他一眼，推开伞，和路明非并排走到车边，打开后车门自己钻了进去，路明非和男人简单地问候过，也坐进后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