孢子弥散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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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月初的干燥的空气里夹带着些微寒冷。

远比手掌宽大的深褐色的梧桐叶窸窸窣窣地随风落下,在粗糙的裂纹水泥地上翻转着、抟旋着,时而剐蹭地面,时而飞向远空直到渐渐消失。这些老旧的梧桐树的被风沙侵蚀的淡黄色树皮龟裂开来,留下坑坑洼洼的裂缝;歪七扭八的枝桠延伸着覆盖着校园主干道的天顶,仿佛俯视着绿化带里的层层枯叶黯然神伤。

我的脚下传来随步伐移动而不断碎叶的嘹嘹声,抬眼四周,仿佛如梦初醒地才回过神来。我感到格外恍惚,但习习凉风吹得我不得不将抱着肩暖和暖和身子,单薄的校服衬衫与一间T裇无法阻止我本来虚寒的躯体不断散发热量,在这个时节,我甚至不由打了几个寒噤。

“奕帆?”我循声回首,“你在发什么呆呢,快走呀,队伍都前进多远了!”

佳怡在我身后,嬉笑着推了我鼓鼓囊囊的书包一把,令我踉跄向前几步后险些栽倒,书包后挂着的毛茸茸的配饰上的铃铛因此响个不停,顿时吸引来周边排队着的学生的全部目光。

我不敢抬头,只是挤出一副含着微笑的窘相后埋头自顾自地看着手里的化学小甘速记;然而心底里满是对佳怡这个旷达不羁的女孩的责备,却又未曾在口头甚至是面容上表现出来。我明白自己正是这般老实本分得只配让他人使唤的乖孩子,尽管几乎未曾遭受谁的指责或羞辱,但自卑与谦逊总令我怀疑那些最关心我的同学是否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我感到厌倦,尤其是同学们、或者说那些好姐妹们总是将我当作一个人品不错、长得又好看的姑娘对待时候,我总想告诉他们,我并没有他们所期望地那么开朗外向。

佳怡也不再继续和我嬉笑,即使她也许很早便明白我的内敛,此时,她又百无聊赖地转过身去和别的同学聊侃侃而谈,直到被值班的老师叱责一番,我的耳旁便又恢复了我所渴求的安宁。

“前面的学生,做完核酸后就赶紧回宿舍,都把口罩戴好!保持安静!”

我听得有些烦闷,尤其是对于那个背着手一本正经站在绿化带围边儿石砖上的姓梁的年级主任,那个比我还矮的个头的,一副薄唇里总是迸出含糊不清的字眼的中年家伙;他总是常年戴着一副黑方框眼镜,留着一抹密密麻麻的灰色胡茬;他也是在我们高三年级人人喊打的存在,官位不大,却总是迫不及待地用那点儿苍蝇屎大的权力支配我们所有人。

“他妈的傻逼……”站在我前面的隔壁班的男生嘀咕着,我心知肚明他们男生对于这位梁主任的仇恨与愤怒已经到达无法宣泄的地步。

在这样诡异反常的情况下,我丝毫看不下去书里那些纷乱如麻的化学方程式、电解方程式或者奇形怪状的有机化合物结构式,但老师反复强调一模考试迫在眉睫,又不断抱怨各科目的进度落后,从某层面而言,正是这重点高中的领导、主任和老师们对于内卷魔怔似的贪得无厌,导致了即使全国流行病疫情严峻,全省早已进入紧急封城状态下,他们任然迫使高三的学生自愿留校补课。如今,对于眼下领导们百般封锁校内信息却仍然抵挡不住爆发的突发状况,我已经对今日所发生的事实略知一二了。

当身着防护服的各班主任顶班为我做完核酸后,我的心里满是他们双目里无法遮掩的忧郁,捏着棉签的手臂不断颤抖,以至于将我的喉咙捣鼓得生疼,仿佛回到了几年前新冠疫情刚爆发的那会儿。佳怡立刻追上会宿舍途中的我,随后似乎总想与我聊上几句,却又不敢违背老师所说的保持距离的命令,便在走远后,遥遥地问我:

“奕帆……你觉得为什么在我们课上了一半时,他们要求咱立刻保持安静,不许离开教室呢?到现在,还得突然做个核酸,难不成……?”

“你别瞎猜了,”我虽然这般回怼她,可我的思路与她别无二致,便又悄声回应她,“我想,是年级组为了隐瞒什么,比如说谁又不对劲了。这你可别外传是我说的,也先别相信啊,我可不承认我说的一定是对的……但,你也在手机上见证过病症……”

在沿着主干道走上一会儿,经过一个转角来到老师们的视野盲区时,佳怡便立刻跑上来抓住我的手,满脸认真地盯着我说:

“我可不相信那些短视频里的,你瞧现在的科技多发达呀,造谣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吗?”

“哎呀!你可别大惊小怪的,哪儿那种吃人怪物的幼稚的东西呀,那就是普通的病人……你叫他们感染者也行,总之,不要提那个词儿,好吗?听着怪唬人的……”我嚷嚷着,即使我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次的流行病疫情有多么严重,是远远比新冠更恐怖的,可我不敢说出口,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我不愿承认,但,我本来便不在乎这些,便尽量将其忘却。

道路旁弯弯曲曲的树枝看上去十分怪异,枝头仍然挂着几颗干得发硬的梧桐果。

沿着主干道走了大约两百米,途径空荡荡的高一与高二的教学楼后,右转便进入夹在宿舍楼群和杏园间的小道,零星的匆匆赶回宿舍的学生让我感到不切实际般的虚幻。

“嘿!抓住你俩啦!”

我猛然感到另一只手被除佳怡外的另一股力气攥住,便立刻侧头,发现班长艳旭正满目欣喜地缠着我。两只胳膊被牵制住的我简直寸步难行,仿佛下一刻我的双手便会脱臼似的。

“你们怎么啦?怎么看上去郁郁寡欢的……”艳旭质问我,但我缄默不语的仰头凝视这个高个子的女生,心头不免有些纠结,“这难道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儿吗?至少暂时不用上课了,我说,我可真受不了那物理老师的课,根本听不懂呀……哎,我说,你俩不会是因为上不了课,没法内卷才发愁吧!”

她似乎对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整张圆圆的脸上挂满了压抑不住的欢愉,一副圆框眼镜后的小眼睛里也透出明光来,长长的头发在微风里自由地飘荡。我诚然羡慕她因为成绩好而表现出的无忧无虑,因而总在她的面前表现出虚伪的对于成绩的无所谓,以将自己与她比肩,尽管身旁的众人都为我英语常常年级第一的成绩感到钦佩,但我对此不以为意,即使到此刻,面对艳旭持久不变的对我的热情,我只有沉默,或者再给予一个微笑。

“哪儿有的事……”我故作镇定地回答她,“说真的,我是一点儿也不想上课,更何况你知道,就凭杲老师上的那物理课,你听不听,到头来还是考得很差嘛,或者还是得自学。”

佳怡又松开我的左手,从身后跑去贴在艳旭身旁,低语说:“艳旭啊,你知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难道说要平白无故地放假吗?”

“怎么可能……”艳旭给了她一个不容置疑的眼色,索性回答,“你也知道,二中是个洪水地震来了也不会放假的破地方呀。”

佳怡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整个人都瘫软下去,挤出一副无奈的囧字脸,双手紧紧拽着我和艳旭的书包带,仿佛失去了支撑将无法继续前进,因此需要靠着我俩的力气拖着她走似的。

“行啦行啦,把手松开……不然一会儿让老师看到了可免不了挨一顿批。”

我并不用力地捏住她小臂上的皮肉,意图让她放弃对于放假的妄想。我知道,这该死的二中是以不放假而著名的,自从九月下旬一来,可怜的高三学生们已经要求强制住校二十来天了,其中仅有周日的上午半天能从老师那取来手机,才有与外界有半点儿联系的机会。按照常理本应在明天发放手机,然而此时的突发事件让我明白我与锁在班主任桌匣里的手机的距离将越来越遥不可及了,因此我对于一周来的变故浑然不知,更不必说确信心里那些不切实际的猜疑。

“那咱的手机怎么办呀?”佳怡又问我。

但在我加快步子前,我干脆利落地回答她:“我怎么知道?但我猜,老班肯定不会千里迢迢从核酸点跑到咱宿舍来,只为发手机这事儿……不过,你可以问问小梅,或许她在宿舍里藏着手机呢。”

宿舍进门后的左右的楼道晦暗无光,北方封闭式的楼房设计使得整个楼道中只有两端微弱的光芒照射进来。我向两旁那些提前做完核酸的班级的房间里打量,有的门虚掩着,里面充斥着停课的欢声笑语;有的门大开着,空荡荡的床铺和摆放整齐的日用品,宣告着这里的主人已经很久未曾回来过。

我坐在自己的床榻上,向四周环顾,遮掩着窗户的窗帘将斜射的阳光过滤得只剩一片昏暗的黄色,凝固般安静的空气里混杂着淡淡的洗衣液和洗发水的清香。在这间满住六人实则仅有四人的宿舍里,一号床的涵月和二号床的娜娜在封校管控前便因为出现不适症状,请假回家了,如今,这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佳怡。

“我感觉,一想到这房间空荡荡的,便觉得有点儿……害怕,佳怡,”我放下书包,愣神了许久,“你想想呀,如果感染后发病的症状真的如网上传的那般可怕,那涵月和娜娜,不都已经……”

“啧,你还说我别胡思乱想呢,你现在担心这些没用的事儿,不就是杞人忧天嘛。你忘了吗?涵月她们那时候只是普通的发高烧,不过在二中彻底封校管控后,便几乎不再让任何人进出了,”她脱下外套,换上拖鞋后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四处踱步,“来,我这儿还有吃的,你瞧瞧……吃点儿甜的就能放松下来啦。”

我很惊讶于她从书包后的小包里抓出来一把镭射包装的五彩缤纷的棒棒糖,随后在我的注视下一把塞进我的怀里,满面笑容的她仿佛没有丝毫压力。

“你要不先在这儿呆着,我出去问问谁带手机了。”随即,佳怡便一溜烟儿地消失在门板后,渐渐与楼道间那些纷纷扰扰的拖鞋制造的脚步声、幸灾乐祸的议论声、轻风推着关闭房门的轰隆声交融在一块儿。我望着黑咕隆咚的天顶,本想起身开灯,却不料那开关来回反复按压也未曾看见电灯的反应,大抵因为宿管阿姨并没有给楼层通电。

我只有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将腿搭得老高,仰面拿着梭罗的《瓦尔登湖》打消时间地看着,尽管躁动的内心使我全然无法将那些哲理的语句记在脑海里,我的思绪回到男生们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讨论自己在短视频上的见识的那些课后时光,他们总是那般顽劣地聊着下流的荤段子,或是整日以羞辱别人的父母来取得十足的乐趣。

佳怡还没有回来,我猜,也许她正在和哪位其他班的好闺蜜闲谈着吧。回忆过往,与佳怡这样的天使般的女生在一起,我总是相形见绌,既不会像大多数女生那般会化妆打扮、八卦各自喜欢的爱豆,也不会像男生们一样打得一手好游戏,更不会疯疯癫癫地活得自在。似乎我与任何人都有一层无形的隔膜,将自己囚禁在封闭的牢笼中,使得我每日都活在无休止的精神内耗中无法自拔。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累了,也许是因为前不久的高三第一次月考里我取得了班里第一的荣光,却得面对班主任的仿佛捧杀我似的褒奖。我耷拉着半边儿衣袖,将鞋子随便脱下便倒头便打个小盹儿,无意间将书扣在脸上。

在逐渐深邃的黑暗里,我做了个浅浅的怪梦。

似乎仅仅是在一瞬间,我所认识朋友、同学、老师都染上了导致近来发生的一切荒唐的怪病,他们将我团团围住,由不得我从任何罅隙间逃跑。我所相依的佳怡斜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杵在原地,失色的皮肤上长满朱红色、橘黄色的硬块儿与疹子,皲裂的皮肤下是交错分布的暗红色的流淌的血管,灰褐的虹膜仿佛消失般褪色;我感到恐惧逐渐从我的四肢爬上我的身躯,当她再度抬起脑袋时,抽搐般萎缩的肌肉控制着一副龇着牙的大嘴,从里面散发出灰绿的粉尘。那双不再水灵灵的眼珠里满是兽欲对血肉的渴求,不断翕动的鼻翼间呼出急促而沉重的气息。

我试图呼唤她的名字,但紧缩的喉咙连沙哑的低吟也无法发出,更不必说向不存在的旁人呼救。佳怡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手指弯曲成爪状,似乎随时准备扑向无法移动半步的我。她驱体上的皮肤的硬块和疹子开始破裂,渗出一种黏稠的黄色液体,夹带着血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梦境里的我的双腿如灌铅般死死地固定在原地,眼睁睁地目睹着形如佳怡、艳旭、还有老师们的生物,那些我无法定义与描述的怪物以堪比恶狼的速度将我扑倒在地,呕吐出鲜血的尖牙利齿逐渐占据我的整个视野。

于是我猛然起身,在一声清脆的磕碰声后,我险些又昏迷过去。

“哎哟!奕帆!你在干什么呀,好疼好疼……我的脑瓜子都快被你猛地撞碎了!”

佳怡扶着床沿的铁栏杆,不断地捂着额头,一只眯着的眼里还溢出几滴眼泪。

“对不起啊……”我匆忙爬起身来,不情愿地将她搂在怀里,如同哄小孩儿似的揉揉她的脑门,又拆了一根棒棒糖塞她嘟嘟囔囔的嘴里。

此刻,当我再向窗边儿望去,发现下午的太阳早已落到另外的高二女生宿舍楼的后边儿,整个房间变得更加阴暗无光了,并且一回忆起刚才身临其境的幻梦,我不经心里发毛。

“你做噩梦了?反应快得简直像是有人在追杀你一样!”

我继续任由她躺在我大腿上,惴惴不安地问她:“你拿到手机了吗?”

“没有……”她抓着棒棒糖涂遍了口腔的每个角落,然后眯着眼,甚是享受地在我怀里撒娇,可我只是揪住她的柔软的脸蛋,郑重其事地又问:“那怎么还没有电?宿管阿姨不会也请病假了吧……”

“我不知道……但,我听说有人下去问了,但又立刻被值班的老师赶了回来,让我们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呆在宿舍里不要出门。”佳怡坐起来,含糊地说着。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我怨声载道,随后起身走到窗户边儿上,“以前便听学长说新冠疫情时期,二中的学生都被锁在宿舍楼里不准外出一个月,没想到是真的呀!哎,果然这年级主任,还有那个除了开会什么事儿也不管的校长老头子,以及那个夺权篡位的何书记都不是浪得虚名的……”

我趴在窗台边儿,透过纱窗与生锈的防盗网,满目惆怅地盯着学校边缘那些高高栅栏外的街道,望向堵在道路中央的那些被填满泥土的油桶路障,不时被那些林立大厦的玻璃外墙上反射的落日余晖的橙光刺眼。见此情形,佳怡嗫嚅着问我:“那我们还得经历一遍学长们的痛苦吗?”

学校外的道路冷清萧条的,经历近一个月的封城来,除了断断续续的救护车鸣笛,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运作,可是高飞的鸟儿并不在乎人类世界的变故,时而停留在树梢,做着晚秋最后的歌鸣。随后奋力后蹬一下枝桠,在一阵树叶的喧嚣里飞向看不见的远方。

“太阳下山后,果然有点儿冷啊……我没想到这几天降温这么快,不然我就早早去找老师,让爸妈给我捎点儿衣服来了。”我满腹牢骚,但佳怡没有回话,反而是自顾自地去合上宿舍门。

“咱要不早点儿睡吧?不然,除了手机,你还能想到什么办法打发时间呢?”

佳怡一边儿摘下头绳,一边儿举着镜子打量着自己,漫不经心的朝着背后的我说:“没事儿呀,我哥告诉我,他们那会儿实在闲得无聊,由没有手机玩消遣,便自己画了一套三国杀、一套五子棋、一套象棋,总而言之,他们宿舍六个人玩儿得可开心了呢……”

“但是咱只有两个人呀,佳怡……”

有时候,我实在无法理解同班里其他女生们的小团体思维,这样零散的乌合之众般的组织往往只用于孤立某些可怜的家伙,或者只是在去厕所或者食堂的时候没有那么形单影只;而相比之下,我唯一能加入的小团体,无疑只有没有任何可能存在的勾心斗角的佳怡和艳旭三人组。我不敢想象,如果她们当真如噩梦中所展现的一般变成瘆人的怪物,我又哪来的勇气再活下去。

所以,我捷步冲向佳怡,毫无征兆地紧紧地牵上她的手:

“不用担心的,相信一切很快便会过去,以后的事儿,以后再想办法也不迟嘛。”

宿舍里的灯倏忽亮起来,佳怡便倒在我的床上拾起那本《瓦尔登湖》旁若无人地看起来,而我将门拉开一道仅容得下半只眼睛的缝隙,打量着坐在我视线中不远处的值班的体育老师——他正坐在一只不知从哪儿搬来的椅子上,翘着腿哑然自笑地刷着短视频,却时而面色凝重,时而又若无其事地嘻笑。蓦然间,他的余光瞥见了我,便站起身来。

我连连向屋内退了几步,不多久,那个虎背熊腰、宽脑袋粗鼻子的中年人推开了我的房门。我的体育课正是这位老师教的,可我并不记得他的名字,不过好在他对待女生简直如同兄长般和蔼与幽默,他所带的班级的女生也和他毫无界限地玩得开心,但一见到我怯生生地回避他,老师便抱着肩回应:

“怎么?难道我的帅气如此吸引人,以至于你眼睛都挪不开了吗?”

“哪儿有的事儿!老师你可别开玩笑了,”我仰头埋怨他,“我是认真的,老师,我想知道……”

“噢,我明白。”他那双简直堪比我大腿粗细的胳膊耷拉下来,随后从轻薄的运动裤的兜里拿出手机,经过一番翻找后递到我眼前。

“你先看完这条消息吧。”

我手里攥着手机,瞠目结舌地盯着那条大标题为“紧急通知”的白底黑字的短信:

亲爱的市民朋友们:

……我市及周边地区出现了由APCI(即人属虫草菌感染)造成的严重公共卫生事件,目前情况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为了保障您和家人的安全,请务必遵守以下几点:

1.请广大市民保持冷静,不要轻信未经证实的信息。

2.立即停止一切非必要的外出活动,尽量居家避险,确保个人安全,并务必佩戴好口罩。

3.请密切关注官方媒体发布的最新信息和指令,遵循专业指导。

4.如遇紧急情况,请及时拨打紧急服务热线求助。

5.请积极配合政府和相关部门的防疫措施,共同维护社会秩序和公共卫生安全。

6.对于不遵守规定、散布不实信息、扰乱社会秩序的行为,将依法予以严惩。

我们有信心、有能力、有决心保护每一位市民的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让我们团结一心,共同应对挑战,确保我们的城市和人民安全。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消息了,你没必要这么惊讶,你瞧,咱学校可把疫情防控这方面做的可好咧!”他慵懒地用指头搔了搔粗糙的深色面颊,俨乎其然地提醒我。

“那……老师,我能借你手机给妈妈打个电话吗?”

他迟疑了片刻,向四周环视一圈后回答:“你得小声点儿,我还没给其他人特殊照顾呢!”

我将信将疑地拨打着妈妈的电话。我倚在窗台边,震耳的铃声持续不断地揪着我的心脏,我不明白这是从何而来的担忧,但直到电话接通,我才能长舒一口气。

“妈妈!”我放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兴奋,“你现在还是不在家吗?”

“哎呀,宝宝!妈妈这儿在厂里,实在是忙不开呀,最近发生的事儿太多了……我看了天气预报,天气挺冷的,到时候我会让周阿姨给你送点儿厚衣服到学校里去……但是今天我给她拨了两次电话,她都没有接呀。真是苦了你了,宝宝,再忍一忍,坚持一下吧。”

妈妈是常年在遥远的另一个城市的工厂工作的管理,常年繁忙的任务总是令她抽不出时间来陪我,与她相隔千里的我很早便适应了没有父亲的单亲家庭的孤独日子,我明白与我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周阿姨在这些时光里对我的倍加关怀,但,除了偶尔会承受旁人对于“独居女孩儿”的质疑,我的独居的生活并不糟糕。

“工厂里应该很安全吧……”我问她,因为我对全国各地的防控程度全然不知,只知道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严重疫情。我顺口交代了学校正发生的状况,本以为她只会关切地慰问几句,然而她的话语里却充斥着焦急的口吻和一丝哭腔:

“宝宝,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我说的不只是那要命的孢子……你应该明白吧,这不是能公开讨论的话题,”她压低了声音,仿佛话筒另一端正被她用手捂住,模糊听见她正搁着遥远的距离和话筒对方的什么人呼唤着,“我会尽力托关系让老师给你放假,然后很快周阿姨便会拿着许可证来接你回家。还有,口罩够吗,有吃的吗……?”

“我知道了,妈妈,”我快嘴地打断她的问题,“电话不是我的,先说道这儿吧,妈妈保重呀!”在挂断电话后,我立刻将手机还了回去,尽管满脸仍然是无法释然的焦虑,一种对一切真相都不知情的旁人无法理解的焦虑。

“行了,你可注意点儿,在学校里还是要守规矩的。”

老师从我手里抽过手机后毫不犹豫地将门合上,最后仅剩下我和佳怡面面相觑。

“你还饿吗?”她莞尔一笑,松开抱着我的枕头的手从我的床上蹦起来,“我这儿还有薯片呢,来……拿着,这也真是的,连晚饭都吃不上了。”

“佳怡,你一点儿也不紧张吗?”

“为什么要紧张呢?有奕帆在我身旁,我还害怕什么呢?”我并不嫌弃她再度凑到我身前给了我一个拥抱,仿佛环绕的手臂间寄托着她所有的信任与依赖,这样一个平凡的举止或许能胜过千言万语的慰问。

我们都小憩片刻,直到另外一位我素未谋面的值班老师逐一敲响了宿舍的房门提醒学生们开始洗漱,封闭在宿舍里几个小时后,已经将所能玩的聊的都做遍后的学生们难得再次将脑袋探出门外,窥视这个恍如隔世的世界,但早没有过去相同时间那般聒噪的走廊内,现在只剩下孤独的冷色调白炽灯,以及将口罩捂得死死的两位老师;他们阴暗的眉宇间仿佛正不断地散发出一种强行令自己泰然自若的严肃,也许心底正为什么不可告人的变故感到毛骨悚然,可我不知道,只有凭空地猜测。在前者完成洗漱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老师继续前去敲响后者的房门,似乎一切正如此有条不紊地进行。

我站在公共盥洗台的窗台边儿,透过那扇贴着布满裂痕的薄膜的玻璃,嘴里叼着牙刷望着不远的那些楼层上星星点点的阑珊灯火发愣,漆黑的夜空下的大地如此死寂,记忆中的生机早已变得模糊不堪。仅仅是眨眼的功夫间,一栋栋住宅楼与老旧公寓后,刹那升起的一抹红色与整片夜幕显得格格不入,映射在玻璃上的橙色光芒仿佛尚未完全褪去的夕阳,连正在用脸盆接水的佳怡也留意到我的呆滞。

“嗯?你在看什么呢?”她抓住我的衣角也来到窗边儿,“快点儿啦,我还要……”

方才迸发出的橙光电光火石间化作一团鼓动的浓烟,在遥远的地方被住宅里的灯火照的分明,在那声并不刺耳,但一定打破了夜的宁静的噪音后,我不敢相信,但仍然在心头埋下了危惧的种子,我仓皇地朝盥洗台外的楼道望去,那里仍然只有一片沉寂里夹杂着一点儿学生们睡前的闲谈。

“那是什么……奕帆?”她不可置信地希望从我的面庞上找到答案,可这时仿佛心脏被提到喉口令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不知道,也许是什么爆炸了吧……如果咱这会儿有手机,大概明天就能能看到新闻了。别看了,佳怡,一会儿老师要催了……”

我抬着盛满的水盆,晃晃悠悠地回到房间内,当我在踏入屋子前回头时,恍惚地发现那位女老师都趴在楼道一端面朝爆炸火光方向的窗边,焦急地低声讨论着,比划着,又立刻不知给谁拨通了电话,在她留意到我正盯着她看的瞬间,老师怒目圆瞪又给我投来一个严厉的眼神,迫使我不得不关上门。

我与佳怡不约而同在比以往提早了三四个小时的时候便躺在床上了,毕竟正如佳怡她哥所说的那些过往的经历,除了睡觉,便没有什么事儿可做。佳怡自顾自地敷着面膜,仿佛冥想一般翘腿躺在我的上铺,抖得我的床铺也不由地不听摇晃。

“我还是很在意咱刚刚目睹的,奕帆,你说那是什么呢?加油站,还是天然气管道?”

“能整这么一出,老实说,我是真地有些害怕了,”我莫名感到如芒刺背,狠狠地抓住床沿的铁梯子摇晃着,颤巍巍地说,“佳怡啊,你觉得谁会干出这么大的动静呢?不会真的是那啥吧……”

“什么啥不啥的,你又在多虑了……快睡吧,有什么问题,老师会第一时间来通知咱的,好吗?”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责备的劝导,在这般仿佛执意要将人蒙在鼓里的肯定的回复后,我尽力克制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避免一会儿再做什么噩梦。

道路上昏黄的路灯任然不知疲惫地照明着,即使异常安静,或是说我所惧惮的嘈杂并不在我的听力范围之内,我酣睡得十分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