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银舍利
堪兵卫刚与游僧换回了衣服，正要去城里，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追了上来。
是那个华服的贵族武士，与另一位扛着野太刀且身材孔武的武士。
方才在堪兵卫利落解决掉那个武士窃贼以后，就有一群人围了上去看热闹，而路明非上去捡了刀就跑，虽然颇多非议，但也没什么人能够对他手里的刀宣示主权——虽然如此，路明非却并没有率先去与堪兵卫搭话，而是隔一段距离追在后面。
他在等待那两位武士与堪兵卫说过话，待到这两位武士都被堪兵卫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才好到时把他们一并招去。
任务要求的七武士，这里就有了三位。
堪兵卫本身就富有传说故事中才有的武士品德，为人谦卑和善。华服的武士脚步极快地跑过去要拜师，孔武的武士虽然看上去也颇想跟随堪兵卫，但碍于言辞笨拙，几次询问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自己默默地跟在后面。
路明非见三人走到一处，才和几人一起拖着板车追了上去，提了一代装着一贯米的布袋交给利吉，拜托利吉前去提出雇佣武士的请求：
“你和他直说，村里有山贼侵扰，需要请些武士，把他哄到我们平日里休息的破庙中，只说有商人愿意赞助他们。再煮上半贯米，我们去街上用米换些咸鱼和脆生生的萝卜来，与武士们先吃上一餐。”
他自己毕竟刚来这个时代没多久，也没有挨过什么饿，多少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做不出能够让见多识广的老武士怜悯的神态来。
嘱咐完利吉，路明非便与万造、与作两人抬着一车米，继续往街里走去买腌菜。
也亏是这些天来，路明非都放开粮食袋，让这几人往饱里吃饭，否则即使有推车，他们几人也未必能拖着六七百斤的东西走那么远。
再回庙里时，果然利吉便又凑了过来，附耳低语。
“这位武士大人说，想要守住村子，连他在内，我们至少要招到七位武士。而且，只管每天的三顿白米饭的话，也很难招到人。”
“饭做得怎么样了？我怎么没有闻到味道？”
路明非却不回应利吉的暗示，开口问道。
“刚刚把米下锅，火还没烧旺。”
“那就把这些东西一起拿过去处理一下。”
路明非把手头刚刚用白米换来的咸鱼腌菜递给利吉，这才提起搭在板车上的长短两把刀，又一把把遮掩众多米袋的、铺在板车最上方的杂草掀开，让米袋全都显露出来。
他一只手提了一袋最大的、重十贯的大米米袋，一只手提着两把刀，走向在桌前等待的堪兵卫与贵公子武士。
“我可不曾说过每日只供给三餐，两位武士大人还请不要误会。我家产虽薄，却也不至于妄想只依靠几顿饭就得到武士帮忙。
在此之前，我想向您买下这两把刀——虽然您先前救下孩子时没有理会这两把刀，但这终究是您的战利品，我想用这一整袋大米向您付费。”
路明非从容不迫地说，他先是把刀横托在手上让堪兵卫看清楚，随即把刀放下，打开米袋，捧出一捧米来，将有如珍珠一样，在暗室中也能折射出皎白光彩的脱壳加工大米堆到桌上展示。
“这是来自于明国的珍贵大米，只有那个国家北方的一部分黑土地才能培育出这样晶莹的粮食。
这大米不仅看上去圆润漂亮，煮作吃食时，香气馥郁蒸腾，口感润泽香甜，饱腹感也极强，是整个日本都不会能在第二处找到的绝品。
我的手头没有钱，但用这样珍贵的大米付账，绝不会埋没武士们的身份。我可以用这些作为雇佣武士的资金。”
堪兵卫却没有先理会近在眼前的一小堆晶莹米粒，而是看向放在更低处的两把刀，微微皱起眉头。
“武士的刀是武士的灵魂，应当与武士一同葬下。”
“若只是偷窃谷子也就罢了，真正的武士可不会绑架孩童，以此为偷窃农民稻谷的自己脱身。那只是一个不知用什么办法，窃取到武士刀甲的无耻窃贼罢了。”
路明非直视堪兵卫，眼神光明正大。
堪兵卫与路明非对视了一会，眉头舒展开来，笑了起来：“说得好。放弃武士尊严的武士，只是带刀的小贼罢了。”
他不再关注那两把刀，默认了路明非对那两把刀的占有，随即抓起一撮堆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小堆米，仔细看了看，闻了闻，又在指尖搓了搓，见其表面依然莹白可爱，惊讶的微微后仰，赞叹道：
“我还以为你只是自吹自擂...这简直就是银舍利子。”
战国时期，普通的农民只有在重大节日时才能吃上一回白米做的饭，因此珍惜地将精白米称为‘银舍利’。
而对于堪兵卫这样吃过见过的佩刀武士，能把这精白米称之为银舍利，无疑是对这大米品质的至高认可。
堪兵卫看了看自己脚下的米袋，看了看被农民包围守护的板车上，那去除草席后，层层叠叠堆了三层高的大米，沉吟了一下，又去摸了摸布袋，用指甲用力在布面上划了一下，发现居然没留下痕迹，心中微微一惊。
“你车上还有多少米？”
“一百贯左右。”
“...确实是顶级的米。不仅米好，装米的袋子也不同凡响。
你这是用纯棉布做的袋子吧？还是相当上好的棉布，软、厚、轻、韧，质地不输甲胄的内衬，直接拿去做衣服也很体面。
但即使如此，想用这些换取至少六位武士的协助，老实说，还是很难。”
堪兵卫踌躇了一下，还是直白地说。
他甚至没把自己的报酬算进去。
“只用这些换取七位武士的帮助，的确很难。但如果这些只是一位武士的报酬呢？”
路明非直视堪兵卫说。
他对自己的米很有自信：那毕竟是来自未来的、经过培育且在黑土上生长的上好大米，无论是香气、口感、味道都无可挑剔；而这个战国时代，有许多人别说吃一口大米，想要有一口吃的都很难。
路明非自己方才自动拾取的那两把刀的前主人，不就是武士么？
只是没了藩属，没了供养者，只好去粮仓偷米吃饭，还被发现了，在又是丢脸又是饥饿的绝境下，疯狂到挟持孩子。
要不是堪兵卫路过仗义出手，天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在这个混乱的战国时代，能够让人活命，且可口非常的大米本身就是一种硬通货。
“你是说，你还有七百贯这种品质精米的储藏？”
堪兵卫看了看眼前的一整袋晶莹大米，又看了看身边年纪不大的路明非，心中有些惊奇。
如果是普通的精米，这些就是翻十倍，在见多识广的堪兵卫眼中也不算什么。但如果真像路明非所说，这些都是来自明国的绝品精米，那路明非本人的身家就相当可观了。
“不止七百贯。在招完人回去之后，我会向您展示。我们的报酬就是三餐这种品质的白米饭，和事后每人一百贯的绝品精米。
尽管还是不多，但至少我以项上人头做担保，这实打实的不是谎言。”
路明非斩钉截铁地向堪兵卫做出保证。
又是片刻过去，破庙里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用力吸嗅声和收回口水的声音，远超寻常大米的甜香气味渐渐在屋檐下弥漫开来。
米饭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