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杀人何须惜手劳（五）
路明非一路走上街，看见街巷暗处有人用担架抬着衣着狼狈破烂的尸体疾走，也看见豪华的汽车一路按着喇叭，向人群耀武扬威，一路远去。
新的事物与旧的事物，封建的事物与近代资本主义的事物，宛如冰火交汇一般，种种矛盾的东西都在这光租界就有三个的名为上海的城市里和谐地存在着。
路明非自寺庙出来后，专门去服装店中购买了一套价值数百法币的服装，刮了胡子认真洗脸，露出一张看上去就年轻好骗的、肥羊的脸。
他把剩下钱鼓鼓囊囊地揣兜里，特意走在暗巷中，想要招引抢匪与小贼，好进行钓鱼执法。
从寺庙一路走到昨晚住下的地方，居然一路能够遇见三个打劫的五个扒手，令人不能不赞叹这座城市的包容性。
这个矛盾的城市里，对于邪恶的每一丝退让都是对于正义的残害。
一九四零年，在这个名为上海的半殖民地中，正义与善良已经快要沦为弱者不得已而为之的美德了。
权势名利，但凡拥有一项就恨不得抓紧使用，见到普通百姓时就欺压百姓，把自己置身于百姓之上；见到掌握权力的人与租界的外国人就恨不得马上变成狗，好对他们方面地摇尾巴，展示忠诚，还要洋洋得意地刊登在报纸上。
解放前的上海原本如此。此事在上海滩中亦有记载，与解放后的上海可谓差别天壤。
说这个地方被资本主义侵蚀未免有些太过小瞧资本主义，但要说这个地方仍然被封建势力把控，那也无法诚实地解释那些有着明确资本主义特色的缺陷。
这就是民国的上海，一个明处华丽富贵远胜其它地域，暗处却比别处更加灰衰晦气的地方，宛如吸吮别处骨血栽培养出的娇艳牡丹。
路明非寻了个地方吃了饭，兜里仍然掂着颇有分量的信封，想着这些钱该拿来做什么用。
出门走了几步，见到街边不自然地一瘸一拐的乞儿，皱了皱眉头，忽然想到这个时代的采生折割，心下升起追寻之意，四下探望，看是否有除自己之外的形迹可疑之人，追了上去。
如今他所拥有的力量功夫，加上杂鱼卡的被动加持，便是放到金庸的武侠世界，也有三流甚至二流高手的水准，往日看武侠小说时行侠仗义的心也升起来。
脚步稳健，自然无声，他循着一个年龄不大的乞儿，跟着走了一段路，居然看见乞儿从后门走进了一家舞厅。
这条路此时也没什么人，路明非保持警惕，找了个视觉死角变作史莱姆，如水银泻地一般也偷偷寻了进去。
进了门之后，路明非抬眼一看，心中有些哑然。
那腿脚似乎被人打折的乞儿竟然只是腿上绑了木板重物，虽然长期如此必然会导致腿脚变形，但眼下至少还没有问题。
这家舞厅白日里没什么生意。
那个乞儿从后门进了舞厅，几个转折居然绕到一个小房间里去，小房间里一个十岁上下，却眉眼已开的女孩子在对着镜子化妆。
她长着一张瓜子脸，皮肤白得像是涂了铅，黑发浓郁，浓妆艳抹下，居然透露出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妩媚来。
乞儿见了那女孩，心中激动，几步跑了过去，却被女孩娇声喝止。
“别过来！我身上喷了牡丹姐借我的西洋香水，你过来时，身上那股酸气就要把我身上的香气冲坏了。”
“无缘无故，喷那香水做什么？”
那乞儿说。
“哼，我今晚要接待朱老板。你知道朱老板么？就是那个给日本人拉线的胖子，听闻他最喜欢我这个年龄的女孩。若是能被他看重，介绍给日本人，不知有多少富贵。”
“接待？”
那乞儿几乎惊叫起来，却被女孩预先察觉，抬手拾起身边的一个锦布铺面小软板凳砸没了声音。
“你要死啊？你以为你进来没人知道？只是我平日讨好几个姐姐，他们愿意包容我，约束手下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你叫起声来，男人的声音惊扰了姐姐们房中的客人，非得扒了你的皮。”
“可是，可是你还没有长成，我听说过早接客，会损害身体，还会折寿......”
“折寿？什么折寿？你再瞎说，我便撕烂你的嘴！”
那女孩几乎竖起眉毛，眼睛瞪圆，恶狠狠地瞪着那乞儿，瞪了一会又觉得没意思，哼了一声继续对镜化妆。
“妈妈那边，今天怎么说？”
又过了一会，女孩不情不愿地说。
她似乎打心底里不愿意和这个乞儿有交集，只是她口中那‘妈妈’的话题过于重要，才勉强自己和乞儿搭话。
“妈妈今天吃的比昨天多了些，体温降了下来，但是还会说梦话。嘴里记挂着她那几年前去北方的老公。”
“哼，把一颗心都拴在男人身上，就是这么个下场。我却不要做这样的人，我要嫁给日本人，从此没人敢对我置气。”
女孩语气里有些不满，但很快就转变回了无所谓的语气。
她忽然转过脸来面向乞儿，大骂道。
“还不滚！留在这里做什么！”
那乞儿不敢多呆，屁滚尿流似的慌忙逃窜。
路明非今晚还打算继续探查诚达公司，不好继续浪费时间在这里听八卦，出了门去，在角落里回忆方才听到的那些过于离谱，以至于难以相信说的是中文的话。
“总而言之，这个姑娘是个雏妓，有一个母亲，但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自己去看她。
这个舞厅会限制人身自由？那为什么那个男性乞儿可以自由出入，对于嫖客而言，这不是更加敏感的事情吗？
她的母亲的丈夫去了北方，一直没有回来。为什么会去北方，北方几年前就是日占区了，或者他所说的只是相较于上海的北方，苏北？”
信息不够，路明非暂时无法得出结论。
但是，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妓女，也是第一次见到雏妓，路明非心中实在不安，不能轻易放下，决定去找日本人问问那个朱老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