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赵掌柜
天光大好。
宽阔的主街上人流川涌，车马扬起灰尘弥漫四处，长街东侧有座丰乐楼，一面临江，一面临街，四面露台围栏，视野极为开阔。
丰乐楼共有五层，一层散客、二层包厢，三层宴席，上面两层，则是非达官显贵不能踏足，整座傍水而建的酒楼显得格外恢弘气派。
今日丰乐楼的第五层，空荡荡的，只有小厮和掌柜。
掌柜是位身材瘦高的中年人，吊梢眼，酒槽鼻，面颊如刀削，颧骨高高隆起，上唇两撇狗油胡轻轻颤动，此刻正坐在一张楠木椅上。
他半阖着眼睑，端起小厮递来的香茶，盏盖缓缓拨动漂浮的茶叶，望着热气袅袅升腾，神情不明喜怒。
“你是说，许家的医馆，准备重新开张了？”
“是啊，掌柜的，现在街坊四邻都传开了。”小厮焦急回应。
经过半天时间的发酵，消息在闹市、食肆、勾栏这些堪称信息集散中心的地方迅速传播，现在城内三教九流都听闻了此事。
“哦？”赵掌柜合上盏盖，将茶杯兀地搁在桌上，眯眼冷笑道：“开张？他拿什么开张？”
对于许家的情况，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回想早年间，他的家乡遭了水灾，为了给老爹老娘治病，祖传的几亩薄田卖了，最终爹娘没了，田也没了，他便一路逃难到杭州府，因为流、氓的缘故，寻不到正经营生，只能靠沿街乞讨求活，偶尔偷些草药卖了换钱。
是许仙父亲见他机灵，又对草药颇有见识，这才收留他在府上做了长工药农，虽然有些辛苦，倒也吃喝不愁。
后来因为一些缘故，东家死了，药铺也关了门。
他凭借丙秩医师学徒兼首席药农的学识，盘下了几间铺子倒腾廉价草药谋生，竟也混的风生水起，十多年来打拼下万贯家财，开办了丰乐楼。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的许家与他已是天差地远。
自从老东家死后，药铺关门，医馆也一蹶不振，日渐淡化，许仙纵然天赋卓绝，但太过稚嫩，还扛不起保安堂这块招牌。
只需略施小计，断供了元灵草，保安堂便唾手可得。
身旁小厮急切道：“消息是府衙的差役们传出来的，他们都拿到了乾元膏，此事千真万确，足足有几十份之多，小的亲眼所见，据他们说，保安堂定于三日后开张....”
赵掌柜冷笑的面庞倏然凝固，手一抖，温热的茶水溅了出来，盯着小厮，一字一句道：
“你—说—什—么？”
小厮哆嗦了下，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
堂内气氛瞬间凝滞，无声的沉默中，赵掌柜的脸色阴沉下来。
几十份？三天后重新开张？
坏了！
一想到许仙还欠自己三百两银子，赵掌柜深吸一口气，目光趋冷且锐利。
该死的慈仁堂，贱畜生的张德安，你妈的！
杭州府眼下共有四位丙秩医师，代表杭州府去州城参加乙评的名额却只有一个，张德安的医术在四人中排名老幺，医术是肯定指望不上了，只能在其他方面多做文章。
太医司规定，乙评考察不再局限医术，还涵盖医德医风、过往五年救治百姓数额、坊间名望等综合内容，因此，张德安便将目光盯上了昔日丙秩医师的保安堂，借此将慈仁堂的影响力拓展到城东诸坊。
恰逢许氏长女病重，许仙上门借钱给姐姐买药。
那狗曰的张德安便怂恿自己，大手一挥，借出去三百两银子，承诺定教许仙还不上欠款，届时保安堂归张德安，三百两银子外加许家祖宅归自己。
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然而现在却出现了变故。
你不是说许仙绝对买不到元灵草吗？妈的，你个坑货！
赵掌柜怒从心头起，两撇狗油胡簌簌颤抖，气愤之余，一个疑惑自动浮现脑海。
从哪弄来的药草呢？
老话说，十个劫道的不如一个卖药的，慈仁堂是杭州府最大的药铺，城内超过六成草药都是从慈仁堂流出来的，乾元膏需要的关键药材都在禁售清单上，其中核心主药元灵草更是被严防死守。
买不到草药，就卖不了药，单靠出诊，跑折腿也挣不到三百两银子！
亲自进山寻药，与大海捞针无异。
他自己就是药农出身，清楚知道元灵草有多难找寻，可以说，元灵草在同品质药材中，药效只能排在中下游，但找寻难度绝对是最高的。
就连经验丰富的老药农都常常空手而归。
许仙天赋卓绝不假，但他是医师，不是药农，找药草需要的也不是医术，而是丰富的野外探索经验，以及对于地形地貌、生长时节的精确把握。
许仙体弱多病又不修武学，长途跋涉尚且力不从心，更何况探寻深山老林。
绝不可能是他自己采摘的！
等等....
有没有可能慈仁堂的药农之中出现了叛徒，偷偷贩药给许仙？
赵掌柜心中思忖，愈发觉得可能性极大，必须让张德安好好自查。
若换做别人，他早就差人动手了，三百两银子对他而言也不是个小数目，但奈何许家招了个捕头女婿，他近日雇得两名江湖武师，都被那李捕头追着捶。
其中一个现在还在牢里没捞出来。
武力胁迫不成，他又不肯舍弃银子，眼下也只能咬着牙跟姓张的绑在一起。
上贼船容易，想下来，就不容易了。
说不后悔那是假话，他跟许仙无怨无仇，许仙老爹还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当初许仙上门借钱，他本来只打算给二三十两，也不用还了，就当了了老东家的恩德，没成想贪心作祟，这一借就是三百两。
商贾逐利，他尤是如此，否则也做不到今天，这三百两说什么也要拿回来。
虽不知许仙是从哪弄来药草，但在慈仁堂严防死守之下，药品成本必是只增不减，数量也不会太多，如此一来....
念头急转，赵掌柜脸色略有舒缓，沉默片刻，他缓缓说道：
“你去趟慈仁堂，叫姓张的把屁股底下的屎都擦干净了，再有人偷偷给许仙供药，休怪我不留情面！”
小厮迟疑，道：“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伤他了....”
赵掌柜瞪了他一眼，吓得小厮连忙噤声。
“还有，雇几个人把乾元膏低配高卖的消息散播出去....”
小厮低头应声：“是！”
…
庭院里。
许仙晒着太阳，躺在竹椅伸了个懒腰。
阳光透过老槐树洒下斑驳的光影，上百包药品分成三座小山堆放在石桌上，型号从小到大。
“三百包，应该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