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风雪 破庙
云州，安福郡，槐镇。
安福郡在云州之北，和庆州隔着八百里翠邙山相望。
若是往常，游商和旅人都不会选择穿越妖魔横行的翠邙山前往云州。
可冯菊听说，在一月前庆南三郡联合起来搜山降魔之后，以翠邙山为名的大妖翠邙被镇妖司消灭，麾下妖魔也死伤殆尽。
于是乎，来往云州的行脚商也多了起来。
虽说多了些，可云州本身的妖乱，比起庆州来说要严重得多，行商虽说多了几个，倒也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走私些紧俏物什，来云州赚个差价。
这些人哪怕一个铜子，都要和客栈仅仅计较半天。
更别提槐镇几年前就有鬼物栖身，家里的客栈门可罗雀，眼看饭都要吃不上了。
今儿还有偌大的风雪，恐怕更是没人住店。
从清晨熬到夕阳西下，果真没有一个客人，冯菊在柜台后面打着盹。
“阿菊。”
此时，一个面有菜色的男子推开后门走了进来，正是她的丈夫黄大壮。
汉子名叫大壮，可惜流年不利，整个人生得弱不禁风，颧骨高耸，脸颊凹陷，一看就是有段时间没吃过饱饭了。
“我来看店，你休息会吧。”
他怜爱地看了一眼疲惫的女人，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道。
“我出去走走，看看外面还有没有野菜。”
冯菊睁开困倦的眼睛，将遮住视野的发丝拂到耳后，仿佛将一整天的疲惫都拂去了。
她不知道将客栈里的桌椅擦了多少遍，好像只要将桌椅擦干净，就有游商会来这里落脚似的。
“小心些，别太晚。”黄大壮轻轻地提醒，“夜里可能有鬼。”
“切，嫁到你家半年，哪里见过槐镇闹鬼，天知道是谁编出来的谣言，弄得咱们生意都没法做。”
冯菊满不在乎地挎了个竹筐踏出门槛，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显得轻快一些。
她才不相信有鬼，不然为什么还没把她吃掉？
天彻底黑了下来，竹筐里只多了两根细小的野菜，这年头只要稍微长得大些，就得进了饥肠辘辘的肚子了。
雪天里还能寻到这么两根野菜，已是极大的幸运。
可连带上她的公婆，家里一共四口人，只喝了野菜汤的冯菊半夜还是饿得醒来，再也无法入睡。
身旁的丈夫早就不见踪影，从没见过他们说饿，难道在背着自己偷吃？
冯菊蹑手蹑脚地溜到公婆窗根下，竖起耳朵偷听墙根儿。
可下一刻对话入耳，让她浑身颤抖，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丈夫的声音很是犹豫：“爹，阿菊很能干，屁股那么大，又好生养，也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俏媳妇，我下不去手……”
阿公的声音很急切，打断丈夫的话：“你放心，大仙只吃人心，心肝脾肺筋骨血肉咱们自己留下享用。
等鬼物离开过了年馑，凭咱家的十亩地和客栈，还愁再娶不到一房媳妇？
别再犹豫了，要不咱一家三口都要饿死，别说媳妇，香火都得断在你手里！”
冯菊吓得软瘫在上，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眼泪不断从粗糙手背上爬过，将地上的黄土沁成深色。
逃！一定要逃！
她娘家在二十里外的南里村，一晚上的功夫，也不是不能逃过去。
趁着丈夫犹豫，公婆鼓动的功夫，冯菊瘦弱的身子里突然迸发出莫大的力量。
二十里路在脚下，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敲开娘家门的时候，又怕又累的冯菊脚下一软，差点昏过去。
“娘——”冯菊哭喊着扑到母亲怀里。
冯菊不过刚过二十岁，她母亲婚配地要早些，如今也不过三十七八，可脸上道道沟壑，却像个六十岁的老妇。
麻衣妇人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拍着她的脊背轻声安抚半天，这才听女儿抽噎着讲明事情原委。
“真是一家子挨千刀的畜生，明天我就上黄二锄头家里去，非跟他要个说法不成！”
冯老头听得气急，提着柴刀狠狠劈开一条柴火，仿佛斧下的就是黄二锄头一家。
黄二锄头，就是冯菊的公公。
吃了家里最后半块掺了玉米轴子的窝头，馋虫终于不再踢肚皮了，冯菊缩在炕上，在母亲的哄慰中沉沉睡去。
“与其让人家杀了，不胜咱自家杀了吃！”
“吃自己的女儿？冯驴你还是个人？”
“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现在可不是咱家的人！”
“我跟你拼了！”
“南里村这一季出供品的可轮到咱们家，大仙的供品，你准备用我的心，还是你的心？”
“山君老爷就算没有化形的时候，也不吃自己下的崽儿，阿菊……就送到大仙庙里去罢，是生是死，都是她的命……”
说到供品的事情，冯母一下子失了气势，她不想自己的孩子死。
可她才四十岁，她还想活。
“啊！你们都要吃我，都要吃我！”
冯菊突然从炕上跳起来，推开母亲就往门外扑去。
“砰！”
突然她的后脑挨了重重一下，整个身子向下倾倒，意识逐渐模糊。
最后一瞬，冯菊瞧见，爹爹的柴刀刀背上，沾了许多血。
……
冯菊再醒来的时候，浑身已经被捆上了绳子，无论怎么挣扎都分毫不动。
“唔唔！”
嘴也被塞上了。
就连双眼入目处都是一片漆黑，连身上都被盖了片黑布。
可黑布并不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多出几分暖意，后脑不断沁出的血液一直在带走她体内残存的温度。
“吱呀！”
是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人来了！
冯菊本已绝望的内心燃起一丝火光，激动地想要挣扎。
最后还是昏死过去。
“想不到云州竟凋敝至此，拿着银子也寻不到个落脚的人家。”
进来的是个黑衣男子，他抖落大氅上的积雪，拢了些庙里残存的木材，生了堆火。
“大仙莫要嫌弃，顾某来得匆忙，身上只余些阿堵物，权当供品。”
男子正是千里迢迢赶来云州的镇妖司夜游使，顾行。
他拿出一粒碎银放上桌案，余光瞥见神像旁黑漆漆的一长条，眉毛一挑，走过去将黑布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