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城青年故事（下）
四
2018年初，阿凯岳父腿摔断了。
阿凯媳妇儿晓雯兄妹2人，她哥哥2014年结婚时父母首付按揭购买了一套婚房，这套婚房位于山城的中心位置，新建的高层小区，能供暖有地下停车场，在当地属于高档小区。晓雯父亲开了家包子店卖早餐，以此来挣钱每月还银行贷款。晓雯哥哥长得胖胖的，干活吃不了苦，常年也挣不了多少钱，因父亲腿断住院，包子店不得不关门，巨大的经济压力只能将这套住了四年的房子卖掉。
阿凯跟小朋说起这事的时候也是一脸无奈，山城的商品房房价在三千多一平，四十万左右卖出去的房子，二十来万用来买了一小产权房给晓雯哥嫂，因为是毛坯房没有装修，只能另外先租套民房居住。晓雯父亲被诊断出来患有尘肺病，应该是早年在矿山上打工患下的职业病，只能长期靠药物治疗。出院后晓雯母亲租了间偏远的小间民房卖凉皮和馒头，晓雯父亲打听到一个收旧衣服的生意，旧衣服按斤数收回来，好点的洗干净整理好等到底下乡镇赶集的时候拉下去几十块钱的卖，生意也还不错，差一些的衣服听说成吨的拉出去运到非洲这些国家。
2018年底，小朋接到好几通电话问他认识晓雯不，说她欠某某公司的钱问小朋知道不。小朋很莫名其妙，于是打晓雯电话，却打不通。后来联系阿凯，电话里阿凯语气很颓废，说自己感觉过不下去了，都想离婚了。原来晓雯为了给父亲治病做手术，当时需要用钱也没跟阿凯商量，就在网上贷款，现在陷入了网贷套路，晓雯手机里所有亲朋好友的电话都轮番被打遍了。
阿凯说自己压力很大，2017年的时候，父亲牵头，自己还有弟弟阿威三个人合伙贷了70万，协议购买了一台挖掘机，弟弟阿威负责开，父亲帮忙联系干活的地方，自己以资金入股，共同参与分红，这样以来每个月三人得还贷款2万来块钱，3年多还完。有时候实在还不上了还得找小朋救救急，过后工资发了就赶紧还上。挖掘机干活机会不稳定，时好时坏。阿凯在建筑工地上做技术指导，月工资收入还可以，平时养家再加上还款，也所剩无几。
阿凯父亲另外还在城里租了两家店面，将原来在青海开的五金店搬回山城里，旁边又引进了牦牛大骨汤，但因为口感并不讨喜，生意做得很冷清，后来饭店也就转出去了。
小朋劝慰道，你现在就算离婚了也会很难过，娃也很可怜，再婚的话婚宴加彩礼又得二十来万，折腾不起啊，还是将就着过吧。阿凯叹了口气，其实也只是感觉很无奈、很难过，自己也不知道该咋办了。
五
2019年冬，阿凯岳父去世了。
2019年4月，晓月的宝宝出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晓雯买了水果和玩具过来看宝宝，大家在一起聊天。晓雯热情地分享自己带娃的经验，嘱咐晓月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晓雯跟阿凯视频聊天，阿凯在乡下工地上，也早想回来看看，跟大家打了招呼，看样子心情还不错，已经从去年网贷的阴影中走出来了。晓雯帮忙在阿凯父亲的五金店里帮忙，但晓雯说自己想重新找份工作，五金店根本没什么生意，也赚不到钱，正在跟阿凯他们商量。
晓月产假休完后正赶上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每天5加2、白家黑地上班，唯一欣慰的是每天晚上能回到家看到宝宝一天天地长大，晚上能搂着宝宝入睡，虽然每天很累很疲惫，但一家人在一起，有丈夫的关爱和体恤，这也是一种简单的幸福吧。
2019年冬天，天很冷，风雪天气里晓雯父亲依旧出门收旧衣服，想法儿挣钱，后来受了凉，原本做过手术的肺更是雪上加霜，自此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听到这样的消息，小朋他们很震惊，偶尔会见面、会遇到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为晓雯他们感到很痛心。
六
2020年5月，阿凯的弟弟阿威结婚了。
鼠年这场新冠疫情改变了很多事情，也牵扯出很多事情。4月初的一天，阿凯说自己不知道造了啥孽，咋摊上那么一对亲家，原来晓雯父母当初给儿子按揭贷款买的房用的是晓雯的名字贷的款，后来把房子签协议卖掉了，卖的钱又花在别处了。原本是晓雯父亲和她哥想办法继续还银行贷款，但现在晓雯父亲去世，她哥嫂平时也挣不下钱，受疫情影响，直接导致几个月都没还上贷款，银行找到新房主要收房，新房主直接准备将晓雯告上法庭，晓雯可能要坐牢。
5月3日阿威婚礼这天，晓月和小朋一大早就来到了婚礼现场，却没见到晓雯的身影。阿凯的女儿鱼鱼在村头跟一群孩子跑来跑去，正是欢笑不知愁滋味的时候。来的亲友里头有很多穿军装的，这也印证了阿凯父亲曾经是退伍军人的那份荣光。小朋看着婚礼的布置，跟4年前不差上下，同一家婚庆公司、近乎同样的布景，不一样的是又有了一对新人，而自己转眼也早已为人夫、为人父。
阿凯说晓雯这几天都瘫在床上，下不了床，说是大姨妈来了，又是腰疼又是妇科病啥的。小朋让联系一下，这种场合还是要出席下的好。阿凯说他爸一大早都发脾气了，说这一大家子要散伙，干啥都不成。阿凯联系了晓雯，大家一起开车去接了。路上阿凯说现在娶媳妇儿都是怕怕的，这阵子阿威他们去接媳妇儿去了，保不准还要再上二道坡（临时再加价要钱），前后没个20来万都别想娶到媳妇儿，婚前没钱就只能借，婚后再慢慢还债。阿凯还说小朋特勤快，自己当初结婚的时候，小朋出力帮了很多忙，又是接人又是打扫卫生的，很够意思。
这次见到的晓雯，脸色苍白，疲累的身体透露着无限的倦意，头发剪成了青年短发，再想到第一次见面时的晓雯，长发飘飘，满脸的胶原蛋白、无限的青春与活力感，只能感叹生活这一把无情的刻刀。
大家接到晓雯后，一路上谈笑风生，各种债务与家庭问题也都被抛诸脑后，也无人提及。也许这也是成年人的隐忍与成长吧，再多的问题，感觉自己已达极限，无力再承受，一觉醒来却依旧向前奔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自己依旧是某人的丈夫、妻子、儿女、父母，依旧有无法卸下的重担，依旧还得和着眼泪向前奔跑。生活容不得我们停下、更容不得我们放弃。